葉孤城的心提了起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來到萬梅山莊後花澤睿身上的異常。
就算葉孤城不是大夫，也能看得出來，在見到西門吹雪的一刹那，花澤睿眼中的迷茫。
他一直在逃避談論與西門吹雪有關的話題，偶爾會看著他露出迷茫的目光。不止如此，花澤睿會懷念起了曾經在萬梅山莊時與西門吹雪相處的日子，似乎是想得到他的共鳴，確定他的身份。
可是葉孤城終究不是西門吹雪，沒有辦法回應他。
花澤睿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或許花澤睿認清現實後會清醒過來，但他也有可能走向自我毀滅的深淵。
或許是葉孤城太過卑劣，比起花澤睿的自毀，他更怕花澤睿選擇西門吹雪，否認他們這段時間的相處。
葉孤城看著迷茫的花澤睿，有些羨慕西門吹雪一無所知。
花澤睿的目光略過保護他的西門吹雪，也略過了要殺他的玉羅刹，落在了冷靜自持的葉孤城身上。
二人遙遙對視，葉孤城冷漠地等待花澤睿做出選擇。
花澤睿收斂了笑容，那雙桃花眼依然含情，但是其中卻帶著迷茫和些許愁緒。
他用很輕的聲音問道：“葉孤城……是誰？”
向來內斂的西門吹雪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玉羅刹也猛然將目光放在了花澤睿的身上。
葉孤城早有預料，用冷淡又沉穩的聲音說：“是我。”
“你……可你……”
“我不是你的西門吹雪。”
“我知道，可是……”
“我也不是你的莊主，我是葉孤城。”葉孤城的語氣中透出幾分隱忍。
西門吹雪看向身後的人：“花澤睿，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花澤睿的臉上失去了血色，看起來脆弱極了，他的眼睛裏帶著痛苦，“我不知道……”
葉孤城說：“我來說吧。”
玉羅刹冷笑一聲，花澤睿這是知道不是他的對手，想用這樣的伎倆騙過他，妄圖逃過懲戒嗎？
花澤睿的確心機深沉，但是玉羅刹被他騙一次兩次，絕不會被騙第三次！
他再也不會對這個小狐狸生出惻隱之心，也不會對他抱有任何期待！
玉羅刹動作迅速地上前，對上西門吹雪的劍。
西門吹雪反應迅速，適時出劍，完全不顧自己的生死，麵對玉羅刹的淩厲的掌風毫不退讓，似乎下定決心替花澤睿承受這一擊。
玉羅刹不願傷他，急忙收回，同時躲避西門吹雪的劍，被迫後退了幾步。
他陰冷的目光落在陸點的身上，陸點直接無視了他，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葉孤城。
西門吹雪防備著玉羅刹，無暇分心與葉孤城交談。
葉孤城道：“睿兒，你先回屋。”
陸點知道，自己現在就是累贅，此時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他相信葉孤城會把事情解釋清楚，但是不敢完全相信，葉孤城的言談中不會帶上主觀情緒。
陸點猶豫一下，轉身離去，進屋後，站在離他們最近的窗前，試圖偷聽他們的對話。
玉羅刹有把握對付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聯手，卻無法真的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西門吹雪舍身相護，讓玉羅刹憤怒至極，但是也知道，此時仍舊無法殺死花澤睿。
想要殺他，必須要找吹雪不在的時候。
而且他也想聽聽葉孤城是如何替花澤睿開脫的。
玉羅刹放棄攻擊，冷冷地看著兩個人。
西門吹雪也收起了防備的姿態，將劍收回劍鞘。
他用肯定的語氣說：“花澤睿病了。”
西門吹雪曾經與花澤睿親密至極，就算他此時已經對花澤睿無情，身為醫者，看出花澤睿身上的異常也在情理之中。
葉孤城並不覺得驚訝，他道：“是。”
西門吹雪問：“是什麽病？”
葉孤城說：“心病。”
西門吹雪已經大概明白花澤睿的病因。
能讓他念念不忘的，唯有自己的絕情。
西門吹雪忘不了自己閉關時，聽到花澤睿的聲音後，心中升起的煩悶，也忘不掉下人們描述中，花澤睿孤身一人，咳血虛弱地離開萬梅山莊。
花澤睿離開很久了，西門吹雪卻仍舊忘不了他的笑容，也忘不了他做的那些奇怪，但是很合他心意的食物。
花澤睿將山莊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離開了他，山莊內亂了套，後山的溫泉被落葉和淤泥堵塞，戰火頻頻，燕北的那家青樓也關門停業。
西門吹雪隻能笨拙地處理山莊內的事情，教導小蘭如何再江湖中打探消息，教她如何去聯係大都的青樓。
閑暇時，他手上的醫書偶爾會換成《蝙蝠公子》，西門吹雪希望能從書裏看到花澤睿的痕跡。
可是書中的花堪折和東方飲冰決裂，書裏也再也沒有提起過花堪折的蹤跡。
西門吹雪悵然若失，恍惚中明白了，當初在靜室閉關時，聽到花澤睿聲音後自己因何煩悶。
他在遷怒。
分明是他的意誌不堅，在花澤睿和劍道之間徘徊為難，卻將所有的錯推到了花澤睿的身上。
花澤睿沒有錯。
是他太過卑劣，既想和花澤睿在一起，又不願給他未來。
西門吹雪知道自己將他傷得很深，他對花澤睿懷有歉意，一直都沒能放下，就連他的劍道都為之滯澀不前，這半年來沒有太大進步。
西門吹雪說：“是我對不住他。”
葉孤城道：“的確如此。”
玉羅刹不喜歡聽這樣的話，他冷笑一聲，質問道：“花澤睿不過是衝著萬梅山莊來的卑劣小人，想利用吹雪擺脫我的掌控罷了。說什麽情比金堅，我看所有人都不過是他手上的棋子。”
葉孤城沉默。
玉羅刹說得不錯，花澤睿的確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花澤睿的心很冷，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可是這不代表他不會在這個過程中被人打動。
他自幼吃了很多苦，從來沒有人對他好過，隻要一點點關心和溫暖，就足以讓花澤睿淪陷。
西門吹雪這樣冷酷的人，流露出來的溫情，唯獨對他一個人特殊，誰會不心動？
更何況西門吹雪這般純粹，不隻是他的心和劍道純粹，他的感情一樣如此，不像葉孤城自己，先前掛念著另一個女人，身邊也是美女如雲，對風月之地也熟悉得很。
西門吹雪也很清楚這一點：“花澤睿對我有情，是我辜負了他。”
玉羅刹道：“如果他當真如此愛慕你，怎麽會在我威脅之後，沒有半點猶豫，離開了你？他走的時候可曾想過你？他離開後，才多久的時間，就和葉孤城在一起了？這也叫情深？”
玉羅刹要氣死了。
花澤睿離開後，西門吹雪對他念念不忘，足以看出情意深重，花澤睿卻在那個時候和葉孤城在一起了，這難道不是給他戴了綠帽子嗎？
要不是這個人是西門吹雪，玉羅刹說話哪裏會這麽客氣！
葉孤城說：“他沒有忘記你，他隻是……瘋了。”
西門吹雪的心仿佛被一隻巨大的手猛地攥了一下。
這怎麽可能呢？
可是他莫名其妙地帶著葉孤城回到了萬梅山莊，不像從前那般守禮。
看向自己的視線，迷茫中帶著些許陌生，又似乎透著情意與親近。
還有他剛才喊的那兩聲吹雪。
他喊第一聲時，西門吹雪並不在這裏。
玉羅刹也愣住了，所有的冷嘲熱諷都堵在了心裏。
葉孤城用極其冷漠的聲音說：“他跳海自盡過。”
西門吹雪瞳孔驟然收縮。
那個總是溫和舒朗的青年，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我練劍時將他從海中救起，他的身體很虛弱，養了幾個月才漸漸好起來。”葉孤城適時地露出些許隱忍和痛苦，“他一直把我當成了你，他的眼中從來都沒有葉孤城。”
玉羅刹道：“你就這麽心甘情願當吹雪的替代品？”
葉孤城說：“隻要讓他活下來，那又如何？”
玉羅刹覺得不可思議。
堂堂白雲城城主，也會被那個小狐狸勾得迷了心竅，在他麵前低聲下氣，甘願放棄自我，成為西門吹雪的替身！
這哪裏還有一方霸主的模樣？
他回想著在沙漠中見到花澤睿的時候。
玉羅刹問：“你早已知道吹雪是我的兒子，所以故意躲開我，不願見我？”
其實是花澤睿不希望葉孤城和玉羅刹相見。
葉孤城知道，花澤睿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許是因為他隱約意識到了自己和西門吹雪的不同。
但是這件事解釋起來太麻煩了，為了花澤睿的計劃，葉孤城承擔下責任：“不錯。”
“原來如此。”
玉羅刹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來到萬梅山莊的原因，就是因為憤怒。
不隻是被花澤睿欺騙，連羅刹牌都交給了他，還把葉孤城當成了易了容的西門吹雪，還有他帶著葉孤城來萬梅山莊，恐怕會傷了西門吹雪的心。
如果花澤睿真的瘋了，把葉孤城當成了西門吹雪，他回到萬梅山莊，倒是情有可原了。
西門吹雪說：“我去看看他。”
葉孤城不想他出現在花澤睿的麵前，但是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出言阻止，隻能看著西門吹雪進入了房中。
外麵隻剩下葉孤城和玉羅刹。
玉羅刹問道：“他病了多久？”
葉孤城說：“自我認識他到現在，已有五個多月。”
五個多月，那就是燕北戰亂後，花澤睿與他分別之後發生的事情。
玉羅刹一時也有些唏噓。
他化名王尊，呆在花澤睿身邊時，也曾對他多有照顧。他知道花澤睿離開吹雪後身體變得很虛弱，還特意幫他買藥調理身體，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病。
玉羅刹想到花澤睿離開後，西門吹雪的模樣，不禁有些迷茫。
他真的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