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或者說是燕天行確實是恢複記憶了。

自那日萬仙會之後, 那仿佛攔阻了所有過往記憶的‘大壩’就裂開了一處縫隙,一些過往的畫麵仿佛是從那絲絲縫隙中滴落的甘泉,而他就是那個即將麵臨缺水而亡的旅人。

即便是每一次‘記憶水滴’的滴落,不甚清晰的畫麵伴隨著的都是一番仿若酷刑般的折磨, 他卻莫名的甘之如飴, 身體的本能在告訴他仿佛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在告訴他即便是粉身碎骨, 也要去探尋。

那記憶的‘大壩’背後, 必然有他珍藏的瑰寶, 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割舍的。

他已然做好了準備, 以為還要經曆漫長的折磨, 才能取得最終的答案。

不曾想, 所有的記憶, 卻在他進入了所謂的‘神墓秘境’的一瞬間蜂擁而來。

而, 結果卻比他以為的更加殘酷, 他不惜一切去追尋的珍寶,曾被他無情的打碎。他們之間的緣分比他以為的開始的更早, 結束的也比他知道的更為慘烈。

恢複記憶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情愫控製不住的洶湧而來, 仿佛要撕裂胸膛……三生緣,‘愛’已深入骨髓。

他欣喜於那份感情,卻又痛恨著這份清醒。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日日夜夜地在心中撕扯, 靈魂沒有片刻安寧,如果不是突然間爆發的諸神之戰,如果不是感覺如今依然被需要著, 他應該早就被這份‘撕扯’逼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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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他對雲裳生出情誼的時間, 比他以為的要早了許多。

第一世的緣分開始於上古時代。

那時的他來自一個以打獵為生的族群, 部落之間的戰爭,一夕之間他的族人死傷殆盡,而他拖著疲憊的身體,抱著最後的希望逃離家鄉,然而,敵對部落的窮追不舍,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對生的渴望。

在隆冬的寒風裏,在渾身上下的血液幾乎凍結的冷栗中,頭頂依然盤旋的蒼隼,幾乎將他逼到了絕路……閉上眼眸的那一刻,他以為那就是生命的盡頭……不曾想,命運在那時給了他一束溫暖的光。

再次睜開眼時,那是一處溫暖的小院,石塊壘的牆基,木質的格子窗,陽光透過窗格灑落下來,是一種寧靜美好的模樣。

窗邊隻有一個長條桌,桌旁的藤椅上坐著一個少女……少女的麵容依稀可見,正是雲裳的模樣。

桌案上燭台的蠟燭已經燃盡……燭淚堆疊在燈腳,雲裳趴在桌案上,雙眸微微闔起,眸下有淡淡地青影,顯然是照顧了他一夜。

“你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雲裳輕柔的嗓音響起。

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在她的鼻梁處投下了淡淡的輝光。那在雪地裏奔逃的歲月仿若隔世,她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就給他帶來了暖意。

“多謝姑娘相救,這裏是?”燕天行撐起身來,環顧四周。

“這裏是不周山,我昨日上山采藥的時候,機緣巧合下救下了你……放心,這小院外有結界,那些人進不來的,你就安心在這邊住下好啦。”少女清脆的嗓音,帶著幾分愉悅地笑意。

“在下燕行,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燕天行行禮道謝。

“舉手之勞啦,不必客氣。”雲裳連忙擺手,“你先歇著,我去看看婆婆那邊,看藥煎好了沒有。”

不知是早晨的陽光太過明亮,還是少女的笑容太過明媚,燕天行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心跳卻驟然加速起來,不受控製的心跳仿若擂鼓,而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那就是‘心動’。

後來,在他養傷的時候,她時不時給講一些外麵的事情。他漸漸明白,除了他所生活的部落之外,有更大的世界。

同時,他也知道了一件事情,他隻是一個卑微的凡人,而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

可是,也許是神女太過溫柔,給了凡人過於放肆的理由,他的那顆心在那時,就在不知不覺中,不受控製的遺落在雲裳的身上。

那時的他明白,他配不上她,她仿若天上的明月,而他隻是地上的一株雜草而已。

偶有月輝散落在雜草上,並不是明月的偏愛,那隻是明月無意之間的饋贈,可就是這份不經意間的饋贈卻讓雜草記在了心裏,不受控製地瘋漲了‘思慕’之心。

那時的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卻又控製不住追尋著她的視線,控製不住那顆為她而瘋狂跳動的心。

傷好之後,雲裳笑著看向他,“你如今的傷勢大好了,你有什麽想做的嗎?”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尚未報答……可否再留我一陣時日?”燕天行聽到自己略顯局促的聲音,“我……我可以幫姑娘采藥!”

雲裳摩挲著下巴,“嗯,也行吧,不過山裏多猛獸,你要注意安全。”

“嗯,多謝姑娘收留!”他仿佛一個毛頭小子,聽到肯定的回答,激動的不知道手腳怎麽放,還是加了一句,“姑娘還有什麽事情,也盡管交給我來做!”

雲裳‘噗嗤’一聲笑出來,“不必如此啦,你盡管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神女懷著一絲溫柔的善意,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旅人,卻並不知他懷著一份怎樣的心情。

說不出的愛意,隻能將所謂的‘救命之恩’宣之於口。

他把這份救命恩情牢牢記在心頭,盡力留在雲裳的身旁,像隱藏在地溝的老鼠一般,一邊瘋狂的愛慕,一邊將這份情感用所謂的‘救命之恩’偽裝,仿若這樣,才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卑劣。

在那個開著繁花的小院,他度過了那一世最為幸福的一段時光。

幸福總是短暫的,後來諸神戰起,妖魔橫行,災難再次撕裂了大陸上的平和,露出了猙獰的一麵。

身為區區凡人的他,看著她每日奔走,看著她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而死,卻無能為力。

無數次,他痛恨自己的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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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以她的生命為代價,神庭大陸上終於再次獲得了安寧……可是,那個世界裏再也沒有了她,而他隻能懷著那樣一份未曾說出口的‘愛意’緩緩老去。

他不是沒想過隨她而去,不求其他,隻求在轉世的路上遠遠地多看她一眼……可是,她曾告訴他,要幫她看看這重新煥發生機的世界。

在她死後,他重新走過雪山,走過洛水……去每一個她曾經去過的地方,將新生的五彩世界講給她聽。

雪山的風帶走了他的話語,卻未曾傳來回音……那個世界獲得了新生,而新生的世界裏再也沒有了她。

直到他成為了一位耄耋老者,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腦海裏已經不再記得曾經走過的那些路,碰到的那些人,而記憶裏的那日清晨,她明媚的笑顏始終卻未曾褪色。

最後,他在心裏祈禱,祈禱能夠再次遇見她,他的那束溫暖又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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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第一世的記憶太過濃烈,也許是他曾自欺欺人地把‘思慕’之意藏在‘恩情’的外殼下,因此後來的他總是對所謂的‘救命之恩’過分執著。

他的靈魂,懷著一份所謂的對‘救命之恩’的執念,在漫長的時間內兜兜轉轉,終於再次獲得一次與‘雲裳’相遇的機會。

師尊給他和雲裳訂婚之時,他內心毫無來由的欣喜,隻是內心那一絲配不上對方的‘自卑感’,仿若刻入靈魂,讓他一邊欣喜,一邊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冷淡模樣。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顯得自己不那麽卑微。

仙魔大戰,神宵宗幾乎損傷殆盡,雲裳的師尊去世之時,他是想要親自去吊唁的,卻被當時帝正初攔了下來。

“荒唐,你身為宗門的首席大弟子,仙魔大戰方才結束,為師也受了不輕的傷,你不在宗門內處理事務,反而要前往神宵宗,讓宗門其餘弟子怎麽想?”

“我……我擔心她。”他不是不知道,仙魔大戰之後,每個宗門都有損傷,隻是神宵宗的損失尤為慘烈罷了。

他也不明白,明明都未曾見過麵,卻為何對她牽腸掛肚。

為此他在帝正初門前跪了三天,還因此上了‘雷罰台’受了一百鞭,可等他盡力養好傷之後,再次到了神宵宗之時,看到的卻是那升起的封山大陣。

是了,那時的神宵宗因為雲鴻朗的離世,以及宗門弟子在仙魔大戰幾乎損傷殆盡,封了山門大陣是最好的選擇。

在神宵宗的山門外徘徊了數日之後,他想到了一個辦法,隻要他能早日突破化神期,能夠早日履行婚約,迎娶雲裳過門,也許就能解了神宵宗之危。

最終,他懷著這樣堅定的信心與希望回到了帝澤宗,開始了漫長時間的閉關。

雲裳每月按時送來的丹藥,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他不敢去給她回信,怕瘋漲的思念,衝散了他閉關的決心。

雖然,那時的他,情不知所起……隻知道,想到那個人,在靈音鏡上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就會覺著開心,就會覺著迷茫的心有了歸處。

卻不知,在他閉關的時候,外麵的世界也發生了未曾預想到的變化,不知從哪裏傳出的,神宵宗擁有‘封神之秘’的謠言,再次將神宵宗,將雲裳推到了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