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報上說,江西人第一次看了坦克車。自然,江西人的眼福很好。然而也有人惴惴然,唯恐又要掏腰包,報效坦克捐。我倒記起了另外一件事:

有一個自稱姓“張”的說過,“我是擁護言論不自由者……唯其言論不自由,才有好文章做出來,所謂冷嘲、諷刺、幽默和其他形形色色,不敢負言論責任的文體,在壓迫鉗製之下,都應運產生出來了。”這所謂不負責任的文體,不知道比坦克車怎樣?

諷刺等類為什麽是不負責任,我可不知道。然而聽人議論“風涼話”怎麽不行,“冷箭”怎麽射死了天才,倒也多年了。既然多年,似乎就很有道理。大致是罵人不敢充好漢,膽小。其實,躲在厚厚的鐵板──坦克車裏麵,砰砰碰碰的轟炸,是著實痛快得多,雖然也似乎並不膽大。

高等人向來就善於躲在厚厚的東西後麵來殺人的。古時候有厚厚的城牆,為的要防備盜匪和流寇。現在就有鋼馬甲,鐵甲車,坦克車。就是保障“民國”和私產的法律,也總是厚厚的一大本。甚至於自天子以至卿大夫的棺材,也比庶民的要厚些。至於臉皮的厚,也是合於古禮的。

獨有下等人要這麽自衛一下,就要受到“不負責任”等類的嘲笑:

“你敢出來!出來!躲在背後說風涼話不算好漢!”

但是,如果你上了他的當,真的赤膊奔上前陣,像許褚似的充好漢,那他那邊立刻就會給你一槍,老實不客氣,然後,再學著金聖歎批《三國演義》的筆法,罵一聲“誰叫你赤膊的”——活該。總之,死活都有罪。足見做人實在很難,而做坦克車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