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聖經——迎頭經曰:“我們……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

傳曰:追趕總隻有向後跟著,普通是無所謂迎頭追趕的。然而聖經決不會錯,更不會不通,何況這個年頭一切都是反常的呢。所以趕上偏偏說迎頭,向後跟著,那就說不行!

現在通行的說法是:“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於收複失地與否,那麽,當然“既非軍事專家,詳細計畫,不得而知”。不錯呀,“日軍所至,抵抗隨之”,這不是迎頭趕上是什麽!日軍一到,迎頭而“趕”:日軍到沈陽,迎頭趕上北平;日軍到閘北,迎頭趕上真茹;日軍到山海關,迎頭趕上塘沽;日軍到承德,迎頭趕上古北口……以前有過行都洛陽,現在有了陪都西安,將來還有“漢族發源地”昆侖山──西方極樂世界。至於收複失地雲雲,則雖非軍事專家亦得而知焉,於經有之,曰“不要向後跟著”也。證之已往的上海戰事,每到日軍退守租界的時候,就要“嚴飭所部切勿越界一步”。這樣,所謂迎頭趕上和勿向後跟,都是不但見於經典而且證諸實驗的真理了。右傳之一章。

傳又曰:迎頭趕和勿後跟,還有第二種的微言大義──

報載熱河實況曰:“義軍皆極勇敢,認擾亂及殺戮日軍為興奮之事……唯張作相接收義軍之消息發表後,張作相既不親往撫慰,熱湯又停止供給義軍汽油,運輸中斷,義軍大都失望,甚至有認替張作相立功為無謂者。”“日軍既至淩源,其時張作相已不在,吾人聞訊出走,熱湯扣車運物已成目擊之事實,證以日軍從未派飛機至承德轟炸……可知承德實為妥協之放棄。”(張慧衝君在上海東北難民救濟會席上所談。)雖然據張慧衝君所說,“享名最盛之義軍領袖,其忠勇之精神,未能悉如吾人之意想”,然而義軍的兵士的確是極勇敢的小百姓。正因為這些小百姓不懂得聖經,所以也不知道迎頭式的策略。於是小百姓自己,就自然要碰見迎頭的抵抗了:熱湯放棄承德之後,北平軍委分會下令“固守古北口,如義軍有欲入口者,即開槍迎擊之”。這是說,我的“抵抗”隻是隨日軍之所至,你要換個樣子去抵抗,我就抵抗你;何況我的退後是預先約好了的,你既不肯妥協,那就隻有“不要你向後跟著”而要把你“迎頭趕上”梁山了。右傳之二章。

詩雲:“惶惶”大軍,迎頭而奔,“嗤嗤”小民,勿向後跟!賦也。

(三月十四日。)

這篇文章被檢查員所指摘,經過改正,這才能在十九日的報上登出來了。

原文是這樣的──

第三段“現在通行的說法”至“當然既”,原文為“民國廿二年春×三月某日,當局談話曰:‘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收複失地及反攻承德,須視軍事進展如何而定,餘。’”又“不得而知”下有注雲:(《申報》三月十二日第三張)。

第四段“報載熱河……”上有“民國廿二年春×三月”九字。

“光明所到……”

中國監獄裏的拷打,是公然的秘密。上月裏,民權保障同盟曾經提起了這問題。

但外國人辦的《字林西報》就揭載了二月十五日的《北京通信》,詳述胡適博士曾經親自看過幾個監獄,“很親愛的”告訴這位記者,說“據他的慎重調查,實在不能得最輕微的證據,……他們很容易和犯人談話,有一次胡適博士還能夠用英國話和他們會談。監獄的情形,他(胡適博士──幹注)說,是不能滿意的,但是,雖然他們很自由的(哦,很自由的──幹注)訴說待遇的惡劣侮辱,然而關於嚴刑拷打,他們卻連一點兒暗示也沒有。”……

我雖然沒有隨從這回的“慎重調查”的光榮,但在十年以前,是參觀過北京的模範監獄的。雖是模範監獄,而訪問犯人,談話卻很不“自由”,中隔一窗,彼此相距約三尺,旁邊站一獄卒,時間既有限製,談話也不準用暗號,更何況外國話。

而這回胡適博士卻“能夠用英國話和他們會談”,真是特別之極了。莫非中國的監獄竟已經改良到這地步,“自由”到這地步;還是獄卒給“英國話”嚇倒了,以為胡適博士是李頓爵士的同鄉,很有來曆的緣故呢?

幸而我這回看見了《招商局三大案》上的胡適博士的題辭:

“公開檢舉,是打倒黑暗政治的唯一武器,光明所到,黑暗自消。”(原無新式標點,這是我僭加的──幹注。)

我於是大徹大悟。監獄裏是不準用外國話和犯人會談的,但胡適博士一到,就開了特例,因為他能夠“公開檢舉”,他能夠和外國人“很親愛的”談話,他就是“光明”,所以“光明”所到,“黑暗”就“自消”了。他於是向外國人“公開檢舉”了民權保障同盟,“黑暗”倒在這一麵。

但不知這位“光明”回府以後,監獄裏可從此也永遠允許別人用“英國話”和犯人會談否?

如果不準,那就是“光明一去,黑暗又來”了也。

而這位“光明”又因為大學和庚款委員會的事務忙,不能常跑到“黑暗”裏麵去,在第二次“慎重調查”監獄之前,犯人們恐怕未必有“很自由的”再說“英國話”的幸福了罷。嗚呼,光明隻跟著“光明”走,監獄裏的光明世界真是暫時得很!

但是,這是怨不了誰的,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是自己犯了“法”。“好人”就決不至於犯“法”。倘有不信,看這“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