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守衛者》的數據下跌,同樣引起了天翼高層的警覺。
在總裁張平的支持下,遊戲在一測階段就放出了第二個版本。
這個版本中,新的寵物係統上線,玩家不用氪金就可以獲得全新的寵物,並在遊戲中發揮作用。
這些寵物可以用來對抗黑暗中的怪物,可以隨機獲得材料,甚至可以撫摸並進行交互,充分緩解了戰鬥帶來的疲憊,也讓玩家有了放鬆的機會。
這個功能讓在線人數陰跌不止的《黑暗守衛者》出現了幾天的回暖,但之後又開始陰跌。
對比數據持續崩壞的《黑暗守衛者》,被運營監視的《暗黑建造者》的數據卻在一路走高。
根據千度指數,對應玩家群的活躍度,對應官網的日均訪問量等數據,他們發現,兩款遊戲的熱度已經發生了反轉。
彼此的數據曲線在屏幕上交錯成一個叉,就像是數據在嘲諷《黑暗守衛者》的努力,給他的一切批上了一個大大的不及格。
看到這個結果,張平也迷茫了。
明明調查問卷哪裏都好,畫麵音樂全方麵碾壓,各方麵的輿論做的相當不錯,媒體口碑和玩家口碑都十分優秀。
但為什麽,數據就一直在降低呢?
再看B站UP主,公司進行推廣的時候就瘋狂的玩《黑暗守衛者》,不推廣了立刻打開《暗黑建造者》去爽兩局。
你們都是NTR愛好者麽!
有主播甚至在直播間中打出標題:“黑暗是為了生活,暗黑才是真愛。”
東食西宿是吧!
帶著數據,張平找到了空空,正準備問下對方的意見,就發現空空的狀態不對。
兩三天不見,對方的發根已經發白,身體仿佛漏氣的氣球,體內的精氣神全部泄露出去,什麽都沒有了。
遙想去年年會,《王者地牢》已經有了不錯的測試成績,空空還意氣風發,攬著自己的胳膊灌酒,並且表示自己這遊戲絕對大賣,然後走出國門,麵向世界,讓全世界的玩家都知道成熟的氪金係統是什麽樣的。
但是現在,對方已經疲憊的不行了。
遊戲行業中,成功才是最好的補品。
那個時候的空空看起來才三十出頭,但兩次失敗,徹底打碎了他的道心,讓他幾乎無法起來了。
站在窗邊,空空茫然的看著斜對麵,看著那裏的方城工作室。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天已經開始有些灰蒙蒙的了,對麵的人早已下班走人,唯有擺在窗口的一盆韭菜青翠欲滴,盡情舒展著自己的生命力。
與韭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鏡子中的自己。
老態,頹廢。
站在空空的背後,張平張嘴想說什麽,但又感覺一切都很蒼白。
艱難的吞了口幹澀的口水,他說道:“空空,要不,你休息一段時間?”
“不用了。”空空搖了搖頭,“我休息了,鍋容易到你這裏。總公司那邊很多人本來就看蓉城這裏不順眼,不能給他們攻擊你的機會。”
“空空……”
“大公司就這樣,順風局什麽都強,逆風局哪裏都弱。不說別的,光是公司的內耗和辦公室政治都能讓人頭痛死。”
“……”
“我沒事,就這樣吧。我最後再努力一次吧,看看能不能挽回點什麽。我去找策劃開個會。”
空空慢慢吞吞的離開,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一個不穩,差點在地毯上摔倒。
張平下意識的想要去扶,但空空扯著一旁的門框搖了搖頭,然後雙手用力,將自己撐了起來。
看著對方蕭瑟的背影,張平意識到一點。
空空,也要走了。
將所有的策劃召集起來,空空將運營搜集到的遊戲資料放了一部分出來。
他沒有將目前的指數對比放出,而是將《黑暗守衛者》和《暗黑建造者》放在一起對比了一番,然後問道:“各位,這是我們的競品遊戲和評論,你們覺得如何?”
閱讀完擺放在桌子上的資料,一名策劃輕鬆的說道:“應該沒什麽威脅吧。”
“獨立遊戲而已,畫麵也采用了取巧的像素風,沒什麽需要注意的。”
“功能太少,玩家怎麽可能有興趣進行養成?”
“音樂也不行,隻是一個音效,這遊戲不行啊。”
“居然不付費,這製作人是活菩薩麽?”
這句話,讓在場的策劃笑出了聲,也讓這裏充滿了愉快的氣氛。
空空也笑了起來。
雖然說策劃的實力很難看出來,畢竟策劃案人人都會寫,但寫的出彩的沒幾個。
不過空空也看出來了,這裏的策劃優秀的沒幾個。
大部分策劃都混項目混出來的,一個個簡曆寫的天花亂墜,說起話來天馬行空,不過這麽多年除了馬屁拍的好,實力是一點都沒漲。
不過就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一名入行兩年半的策劃看著評測意見,皺著眉頭說道:“不太好啊。”
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
策劃們先是緊張的看了眼空空,隨後又不滿的看著這個名為邱玉的策劃。
大家都在歌功頌德,你就別過來潑涼水了好麽?
空空什麽性子,你不懂嗎?
有人輕輕拉了拉邱玉的衣服,但他懶得理會背後的家夥,繼續說道:“雖然我們的評分高,不過這部分評分我感覺應該有3D和美術的加成。如果將這部分扣掉的話,我們的遊戲性應該隻有70分的樣子。”
“邱玉,別說了。”一名策劃小聲的說道。
“沒事,我無所謂的。”邱玉淡定的說道,“回到遊戲來,《暗黑建造者》的評分雖然低,那是因為像素風本來就在美術上吃虧。不過那款遊戲我也深入玩過,美術風格其實很厲害。”
“像素風有什麽厲害的?”一名策劃不屑的哼道,“你見過幾款像素風遊戲起來了的?”
邱玉扭過頭,稚嫩的麵龐看起來還很年輕,唯有眼中有劍芒一般的神光。
麵對老策劃的挑刺,他直接說道:“《死亡細胞》、《泰拉瑞亞》、《傳說之下》,我可以很輕鬆地舉出很多像素遊戲,這些你都玩過麽?”
老策劃還想反駁,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麵對這些公認的神作,什麽反駁都顯得無力。
站起身,邱玉款款說道:“雖然是像素風,不過《暗黑建造者》的細節相當到位,各種細枝末節的處理並沒有因為是像素而有所減弱,反而讓玩家更容易將注意力集中在遊戲之中。反觀我們,漂亮的畫麵看起來很不錯,但高昂的美術渲染帶來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同屏敵人的數量必須壓縮在一定範圍之內。這就會導致遊戲的爽感大打折扣。”
聽到這番話,空空微微點頭:“是有這個問題,不過你當初怎麽沒說?”
“我說了,但你們沒聽。”
這話有甩鍋的嫌疑,也瞬間激起了在場老策劃們的應激反應。
不過沒等他們反駁,空空就抬手說道:“我想起來了,當初是有這件事。這是我的錯,你繼續。”
其他策劃驚愕的看著二人。
今天的空空明顯很不一樣,他滿身疲憊,看起來就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正在交代自己的遺言一樣。
點了點頭,邱玉繼續說道:“如各位所見,《暗黑建造者》的風格應該是通過環境製造壓抑感,通過搭建建築來實現彼此的配合,最終通過擊敗一波波瘋狂的敵人獲得無以倫比的爽感。在這裏敵人的數量至關重要,數量越多,那麽玩家之前的緊張感和壓迫感就越強,成型後的釋放感就越爽快。我不知道在世仙人是有意為之和偶然,他的怪物強度其實都不是特別高,這就讓割草感更爽了。反觀……”
“反觀我們。因為無法在數量上做的太多,所以我們隻能大量添加精英怪了。”空空補充道。
邱玉愣了一下,然後脫口問道:“你知道啊?”
隨後,他又意識到這樣很不禮貌,於是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可以直言不諱,但不能沒有禮貌,這是他的性格和教養共同作用的結果。
“沒事,直白點好,但下次別當著這麽多人說。”
空空溫和的笑了笑,這個反應又讓人浮想聯翩,甚至有人開始將邱玉往空空私生子這塊想了。
點了點頭,邱玉繼續說道:“確實,精英怪的出現可以極大的增強緊張感,但玩家這個時候不需要精英怪給自己提供壓力,他們隻想更爽一點。好了,這個問題解釋完,我們來探討下一個問題,《暗黑建造者》最核心的點在哪裏?”
“刷怪?”一名策劃問道。
“是合作。”邱玉笑著糾正道,“製作人一直在將遊戲往合作上引,不過我個人感覺如果能加一點對抗的要素會有趣一些。當然,是個人想法。在這個合作的基調下,對方也引入了很多新人也能發揮重要作用的法寶,比如不動如山。”
“我們也有很多法寶啊,而且新人也能用。”又是一名策劃反駁道。
“那要花多少錢呢?”
“呃……”
“首充128立刻送,但也隻是一個胚子。想要讓這個胚子好用,就要花錢買材料升級,買寶石鑲嵌,則才能讓一個新人有用。而《暗黑建造者》嘛……我開了五六個號進行測試,大概兩三次就能獲得類似的法寶,然後新人就可以加入正式局,開始學習老手的玩法了。也就是說,新人基本上幾局之後,就可以正式遊戲。”
停頓了一下,邱玉想到了什麽,然後補充道:“說到法寶,我想起一件事,我們的養成太多了。”
“多不好麽?”
“不好。多是端遊傳統回合RPG的做法,用在這類《暗黑建造者》這類遊戲中明顯不合適了。現在的玩家更注意的是快速的玩法和簡單的養成,他們可以接受一些肝和氪,但沒法接受太複雜的循環。生活都已經這麽累了,就別強迫他們學自己不喜歡的內容了。”
隨後,邱玉針對遊戲的問題繼續款款而談,一說就是半個小時。
通過他的言論可以看出,他是真正研究過兩款遊戲,並進行過詳細對比的。
很多細枝末節的內容,沒有經過大量的遊戲時間絕對感受不出來,這與周圍隻知道看數據,甚至連自家遊戲都沒怎麽玩過的策劃形成了鮮明對比。
看到邱玉大方異彩,甚至空空都很欣賞的看著他,一名策劃滿懷惡意的問道:“你這麽了解,平時應該沒少玩這兩款遊戲吧?”
這個問題,可謂是居心叵測。
雖然是遊戲公司,不過天翼不允許策劃上班時間玩別的遊戲,自家遊戲如果不是為了測試功能,也盡量不讓策劃去玩。
對於遊戲公司來說,這條規定確實過了一點。
而對方這個問題,明顯就是在當麵問邱玉:“你小子違規了吧?”
不過邱玉隻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我是在休息時間玩的,平時我隻睡四個小時,空閑時間一直在玩這兩款遊戲。”
“你……”
“而且如果我違規了,會有HR來找我聊天。你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又是什麽意思呢?”
“……沒什麽意思……”
對方訥訥的想要結束話題,但邱玉已經猛的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讓一群人瞬間緊張起來。
盯著發問的策劃,邱玉厲聲喝道:“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遊戲做不好,每天就想著怎麽讓人背鍋,屁用沒有就知道當個攪屎棍。年歲在漲道德在跌,叫你聲前輩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被當麵喝罵的策劃麵色發白,但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喝問之後,邱玉的麵色緩和,然後補充說道:“就像我分析的,我們的遊戲哪裏都好,就是不好玩。《暗黑建造者》看起來簡單,但就是好玩。好玩與否是檢測遊戲的唯一標準,很可惜,我們舍本逐末了。”
空空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到這裏後直接說道:“可以了,散會吧。邱玉,你留下。”
等到策劃們魚貫而出,寬敞的會議室隻剩下兩人。
一老一小彼此對立,但邱玉沒有任何畏懼,依然堅定的站著,看著麵前的空空。
看著邱玉,空空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那時候的自己也跟對方一樣,直言不諱,敢作敢為。
然後就被人打壓,蹉跎了很久才回到賽道。
回來的空空變得油膩圓滑,曾經的理想慢慢的消失,甩鍋用的爐火純青,最終隻餘下賺錢。
長出一口氣,空空感覺自己真的老了,都開始回憶過去了。
重新麵向邱玉,他問道:“跟我說說,你怎麽理解天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