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仲輿和晉帝住得很近,所以毒酒送過來時,他就在晉帝的屋裏,正在給他上課呢。

一個參將帶著一隊士兵,士兵手上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隻有一個杯子和一個酒壺。

聽到腳步聲,趙仲輿和晉帝同時心一緊,劉聰剛殺了劉和,正是誌得意滿之時,不會又要大宴,再在宴席上折磨晉帝吧?

趙仲輿臉色微沉,站起身來擋在晉帝前麵,晉帝羞慚,身體都微微發抖起來。

待腳步聲越來越近,參將帶著人轉過走廊衝他們走來,趙仲輿一眼就看到了他們端著的托盤。

趙仲輿一愣,心不斷的往下沉。

他讓開了腳步去看晉帝。

晉帝這會兒才看到參將身後帶著的托盤,臉色一變,瞬間煞白,他無措的去看趙仲輿。

趙仲輿垂著眼眸沒說話。

他一直護著晉帝,那是為了不讓他被匈奴人羞辱,他是他們的皇帝,他給匈奴人執酒倒茶,掃地擦桌,做仆人打扮,受到侮辱的不僅是晉帝,還有他們這些晉臣和整個晉國。

如果晉帝是匈奴的奴仆,那晉國是什麽?他們這些晉臣又是什麽?

此時,似乎一切的痛苦都可以結束了,雖然是以他最不願意接受的形式結束的。

趙仲輿等他們走近。

參將沒想到趙仲輿也在這兒,不由一樂,“沒想到趙尚書也在此處,倒免得我再多走一趟了。”

他左右看了看,很幹脆的從他們麵前的矮桌上拿了一個大茶碗放在托盤的小酒杯邊,然後似笑非笑的看向趙仲輿。

對這個老東西,他早就看不慣了。

每次來宣晉帝,他總是百加阻撓,還總是帶著那群晉臣嚎啕大哭,甚至還勾結他們這邊的漢臣指著他們的鼻子罵。

哼,要不是當中的確有些人有才華,就憑他們是漢人出生,就應該全砍了。

漢人有一句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漢人的心就不在他們這兒。

參將拎起酒壺給杯子裏倒了一點酒,隻堪堪到杯沿,然後給茶碗倒了大半碗,要不是毒酒有限泡的不多,他還真想給他倒上一大碗。

參將不在意的把酒壺放在一側,抬了抬下巴對倆人道:“晉帝,趙尚書,這是我們大將軍賞你們的酒,還請飲了吧。”

晉帝見趙仲輿都被賜酒,一時雙膝發軟,一下跌坐在席上。

參將輕蔑不屑的掃了他一眼,一揮手就要讓士兵上前灌他。

趙仲輿上前擋住,厲聲道:“天子之尊,豈是爾等能冒犯的?”

士兵被喝住,便扭頭去看參將。

參將大怒,上前一步道:“趙仲輿,你自身都難保,還有閑心來管旁人的生死?”

趙仲輿隻瞥了他一眼,不與他說話,上前拿起酒杯走向皇帝。

皇帝跌坐在席上,愣愣地抬頭看他。

趙仲輿跪在他身前,將酒杯舉給他,“陛下,事已至此,且讓臣再送您一程。”

皇帝聞言,眼淚刷的一下下來,一把握住他捧著酒杯的手,痛苦又懊悔,“恨沒有早聽尚書言,若是早死,也不必白受了這麽多侮辱。”

趙仲輿膝行兩步,一手緊緊地扶住他的胳膊道:“此時也不晚。”

皇帝勉強收住眼淚,淚眼汪汪的看著他,“真的不晚嗎?”

趙仲輿狠狠地點頭。

皇帝就看著他手中的毒酒咽了咽口水,然後抖著手去接酒。

酒杯在他手中顫抖,身後的參將和士兵都發出輕蔑的笑聲。

趙仲輿就沒有鬆開手,穩穩的握著酒杯將酒送到他嘴邊,皇帝抖著手將酒杯一傾,仰脖一含……

他含著淚看趙仲輿,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趙仲輿見他喝了,就將酒杯一砸,然後立即起身將托盤上的茶碗端起,當著眾人的麵一飲而盡。

他將碗一砸,哈哈大笑起來,暢快的道:“從今往後我大晉將士再無軟肋,可無顧及矣!”

他喝的毒酒多,發作也快,一言閉,大口大口的黑血從口中吐出,他砰的一下倒在皇帝麵前。

晉帝抖著手將他抱在懷中,想到這些年他們君臣相依為命,一時悲從中來,眼淚忍不住嘩嘩的流。

他又感受到腹中絞痛,一時之間悲痛化為怨恨,他抬頭看著參將道:“你們且等著,趙含章不會放過你們的,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參將看著吐血不止的趙仲輿,也有些膽怯,但依舊發狠道:“那在她來之前,也是你們先死!”

“這是匈奴,我們大將軍英明神武,就算是趙含章,見了我們將軍也得倒退著走!”

皇帝胸中氣惱,隻覺得渾身都痛,他哇的一下吐出血來。

趙仲輿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一把按住他的手道:“陛下不必與他們爭執,晉國已新立太子,有含章在,晉不滅,他們匈奴永遠是亂臣賊子。”

皇帝一想也是,而且死亡並不似自己想象的那麽恐懼,就這麽一句話的功夫,皇帝突然就適應了這種痛疼,也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死了罷,他可不是亡國之君了。

皇帝抱著趙仲輿慢慢閉上了眼睛,而在他的手垂下的瞬間,趙仲輿嘴角微翹,也閉上了眼睛。

聽到動靜趕過來的晉臣看見倆人氣絕,頓時大哭出聲,“陛下——”

安苑頓時哭聲一片。

參將忍他們很久了,被這麽一哭,忍無可忍,直接拔刀將哭鬧不止的人殺了。

等劉聰知道,安苑裏的晉臣被殺害大半,他讓人攔住了參將,不過也沒有狠罰對方,隻是讓參將閉門思過而已。

這些哭得厲害的晉臣顯然想念晉國呢,反正晉帝都殺了,他們就算投降匈奴也不真心,殺了就殺了吧。

劉聰不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卻不知道,這一件事被幸存下來的晉臣記下,把小紙條傳回中原。

中原士族得到這些信息,心中大慟,悲憤之下紛紛參加趙家軍,此時,什麽士族的矜持全都不顧了。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連生存都不能保證,還有心氣去和趙含章介意士族的自尊嗎?

所以,她減少對士族的優待就減少吧,此時,當驅逐外敵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