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沒想到他們會有這個認識,不由地挑了挑眉,從現實來說,他們說的都沒錯。

但現實如此卻不代表就是對的,漢趙的開國皇帝劉淵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兒,所以他希望匈奴和漢人能夠親如一家。

劉淵雖是匈奴人,但從小接受的是漢文化,年輕時候在洛陽為質,其漢文化素養不落於一個晉人,所以他很推崇漢治。

趙含章認為,他將國號定為漢,不僅在於他自認是漢室後代,繼承蜀漢統治名正言順(雖然是借口),也在於他從小受到的教育。

如今他剛剛建國,推崇的是以漢治胡。

別看他連續兩年發動戰爭攻擊洛陽,但其實他一直在約束治下的軍隊,希望他們不犯民,一收攏民心,達到“稱漢以懷人望”的目的。

他是想把自己放在和晉國相同的地位上以新代舊,一個朝代想要取代另一個朝代,那就一定要攻破它的都城,滅掉它的亡國。

劉淵想要的從來不是建立一個匈奴漢國,他要的是取代晉國,統一整個九州。

當前,匈奴和普通漢人的矛盾其實並不是不可調和的,劉淵一開始對漢人的統治也偏向溫和,隻是他手底下的人一個接一個的不聽話,遊牧民族的特性,搶占地盤後就劫掠財物,更習慣將百姓當做奴隸來管理。

連王彌這樣的漢將殺起漢人來都毫不手軟,更不要說劫掠財物和人口了。

再過幾年,他們殺的人更多,漢族和匈奴之間的矛盾這才再不能調和,這時候他才會放棄以漢治胡,然後施行“胡漢分治”。

將人分等次,匈奴人是第一等,淩駕於所有民族之上,漢人似乎成了最低等的,但其實最受壓迫,最被看不起的反而是羯胡。

不然後來羯胡也不會為了反匈奴便建起了自己的政權。

趙含章垂眸思考,現在匈奴漢國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趨勢,看來即便提早了一年稱帝,劉淵還是沒能控製住局勢。

她翹了翹嘴角,羯胡一直是匈奴的奴隸,漢人淒慘,而他們的待遇其實比漢人還不如。

匈奴人看不起漢人,卻會學習漢人的文化,心底知道漢文化的好,是一種既自卑又看不起漢人的態度;

而對羯胡,則是打心底的自豪和瞧不起。

但是,羯胡就比匈奴差嗎?

沒有哪一個民族比哪一個民族差的,他們血脈中都有各自民族的特性,羯胡就會一直低頭認宰嗎?

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

趙含章垂眸思索,心中百轉千回,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問道:“李氏塢堡已經為你們籌措糧草,你們又為何要趕盡殺絕呢?”

程達道:“我等不過聽命行事。”

他道:“將軍讓我們籌措糧草,我們便籌措糧草,他讓我們抓捕百姓,破塢堡,掠財物,我們便也隻能聽從。”

趙含章不知信了多少,問道:“劫掠來的財物在哪兒?”

程達就指向中帳,那是剛才主將跑出來的帳子,那裏麵的東西早被趙含章給收刮了,她收回目光,“沒有了嗎?”

程達搖頭,“這裏的百姓都窮得很,也就李氏塢堡還有些錢,但也不多,能搶的都搶了。”

趙含章問道:“家中還有人口嗎?”

程達嚇了一跳,問趙含章,“你們漢人還要去我們國家抓我們的親人嗎?這是戰事,不該累及家人。”

趙含章就深深歎息一聲道:“這場戰事,你我都不過是被無辜卷入的兵士,雖然你殺我漢民,但我願意給你活命的機會。”

程達卻並不感動,平平淡淡的應了一聲。

這樣的事他和他的同伴們經曆過很多,他投降了,是俘虜,趙含章若嫌他們累贅,坑殺了他們也是正常的;

若覺得他們可用,不過是從匈奴的奴隸變成漢人的奴隸罷了。

他和他的同伴們幾次換主,這個將軍輸了,他們就跟新的將軍,新的將軍看不上他們,或是坑殺了他們,或是把他們驅趕上前線當肉盾,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他們從沒有選擇的機會。

所以趙含章這意思是不殺他們,要留下他們做奴隸了?

已經麻木,想著多活一天是一天的程達遲疑的道謝,“多謝將軍。”

但心裏還是疑惑,不明白這和他家裏人有什麽關係?

不過他還是回答道:“還有母親和弟弟,多年不回家,不知道死了沒有。”

所以你有本事就去漢國把人抓過來,也好讓他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趙含章問,“會種地嗎?”

程達眨眨眼,更加的不解,他身邊的魏右已經搶先一步道:“會!我會種麥子,還會種豆子!”

趙含章衝他們笑了笑道:“那你們就留下給我做兵吧,到時候我分你們幾塊地,不打仗時便耕種,待以後有了錢,還能把家人接來。”

程達五人愣愣地看著趙含章,回過神來趕忙問道:“分我們地?是我們為將軍耕種,還是……”

“就和我治下的士兵一樣,你們是兵,不用繳納賦稅,田地所出皆屬於你們的私產。”

“我們能有私產?”

奴隸的身心都是主子的,他們即便現在有財物,在主子有需要時,也可以變得沒有。

趙含章道:“當然,你們有,便是我,也不能無理的奪取你們的財產。”

五人沉默,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趙含章。

但相不相信又有什麽區別呢?反正他們現在都是人家的俘虜。

但他們心間還是升起一線希望,心口微暖,趙含章再問話,他們就配合多了,比如,“喬晞殘暴,之所以突然讓我們掠奪漢人,是因為聽說王彌趁收集糧草之便搶掠了許多財物,他眼紅,所以也讓我們搶掠漢人,把搜刮來的財物都上交給他。”

又說,“喬晞久攻不下管城,怕皇帝怪罪,正打算掘了東風渠,拿水淹了管城呢。”

趙含章一聽,嘴角含的笑意微淡,身體微微前傾,認真的看著他們,“要掘了嗎?”

“不好掘,”魏右道:“我們聽命去挖過一點兒口子,現在已經快入冬,河水少,挖開了也難淹掉整個管城,不過底下的良田應該會都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