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從矮桌上收回了目光,低頭看著木榻上軟塌塌的胡縣令,沒有多少表情的問道:“胡縣令,新田村的方裏正你認得嗎?”

胡縣令點頭:“認得,趙郡丞也知道他?他釀的酒極妙啊。”

“是很妙,聽聞他一直在給你釀造酒,不知胡縣令每壇酒給多少酒資?”

胡縣令為了散藥喝了不少酒,此時飄飄欲仙,正是精神亢奮卻又渾渾噩噩時,聞言嗤笑一聲道:“能為我釀造美酒乃是他的榮幸,何來酒資之說呢?”

趙含章手搭在了劍柄上,摩挲著上麵的紋路,麵無異色的問道:“此時正是上衙的時候,胡縣令常常在這個時間出來飲酒……吃藥嗎?”

胡縣令癡癡的笑道:“縣中無事,為何不自在逍遙一些?”

他伸手想去抓趙含章,“趙郡丞,我這兒還有一劑散,我送你如何?”

趙含章側身躲過,她身後的傅庭涵麵色一變,忍不住上前打落他的手。

胡縣令被打疼了,不悅的看向傅庭涵,“傅公子好大的脾氣啊,不過是依仗女郎寵愛,嗤,堂堂男兒卻屈身女子之下……”

趙含章臉色一沉,手中長劍抽出,瞬間便抵在了胡縣令的喉嚨,胡縣令就算正在散藥,也感受到了趙含章的殺意,他愣住。

趙含章道:“我本不想殺你,路上我早想好了對你的處置,似你這樣以權謀私,魚肉百姓之人,我汝南郡留不下你,所以我要將你驅逐出去。”

“可見到你後,我才知道我還是把你想得太好了點兒,”趙含章眼中閃過冷意,劍尖上前,“上衙的時間出來尋歡吃藥,對做下的惡事毫無悔意,最要緊的是,治下百姓食不果腹,餓死病死無數,在你這裏卻還是縣中無事……”

“你這樣的人,我怎能還留著你?”

趙含章收回劍,微微偏過頭去,對秋武道:“把他拉到菜市場,即刻砍了,罪名便是玩忽職守,無憫民之心,嗑食五石散!”

“是!”秋武帶了兩個士兵上前,拖了胡縣令就要走。

一旁的兩人嚇住了,連忙伸手抓住胡縣令的衣擺,差點兒把他衣服全剝下來,“不可呀,不可。”

他們兩個喝的酒沒那麽多,此時雖然也有點兒暈,且體內跟有股火一樣蒸騰而起,但理智還在,他們忙和趙含章道:“他吃醉了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什麽了,還請趙郡丞饒他一命。”

見趙含章不為所動,而秋武已經扯開他們的手,讓士兵把胡縣令拖下去,他們忙緊追兩步,然後回頭怒喝趙含章,“趙三娘,他可是名士,是一縣縣令,豈是你說殺便殺的?”

“名士?”趙含章目光越發冷凝,抿著嘴道:“什麽名士會以搜刮百姓為傲,什麽名士會坐視百姓困厄至死而無動於衷?若名士是這樣的名士,那我便殺盡天下名士!”

趙含章說罷,直接抽劍砍下桌角,然後以劍指著他們道:“不管你們是誰,從今日起,禁食五石散,若不服從,滾出我汝南郡!”

趙含章沉聲道:“來人,發布政令,從即日起,汝南郡禁食五石散,若有違者,入刑!”

士兵們齊聲應了一聲“唯”,聲音震耳欲聾,震得倆人耳朵嗡嗡的叫,眼前都發花了,待他們醒過神來時,趙含章已經轉身帶著傅庭涵走了,而胡縣令早被人拖了出去。

倆人生生打了一個顫,想起什麽來,拔腿就往外跑,胡縣令不會真的被砍了吧?

他可不能死啊。

倆人來不及穿鞋,甚至連衣服都沒攏,就這麽敞著衣裳光腳往外跑。

外麵的百姓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又淡定下來,這種事見多不怪,看來這幾位貴老爺又吃神仙方了。

他們跌跌撞撞地追著士兵而去,但連人的背影都沒看到,路上還因為吃醉跌了一跤,倆人幹脆不跑了,一把拉住跟著跑出來的下人,“快去縣衙裏救人,快去菜市場裏救胡縣令……”

然而晚了,趙含章沒有去看行刑,她就不愛看這種,殺人有什麽可看的呢?

除了戰場上,這是她處死的第二個人,但她心情並不是很好,因此全程沉著臉,直接往縣衙而去。

給趙含章指了路,自覺完成了工作的衙役又靠在門上打瞌睡了,聽到腳步的聲響,倆人不耐煩的睜開眼睛來,看到迎麵走來的趙含章,不由嚇了一跳,這是沒找到胡縣令嗎?

趙含章已經越過他們,直接往縣衙裏去了。

衙役回過神來,連忙哎哎叫了兩聲,跟在後麵追,“貴人,貴人,這是縣衙,可不是能亂闖的,我們都說了,我們縣君不在……”

趙含章扭頭問道:“縣君不在,你們的縣丞呢?”

趙含章似笑非笑,“怎麽,你們縣丞也去吃酒作樂了?”

“你是何人,找在下做什麽?”

趙含章和傅庭涵聞聲扭頭過去看,就見一中年男子正蹙眉看著他們,臉色有些不悅。

趙含章直接表明身份,“我是汝南郡郡丞趙含章。”

中年男子微訝,但驚訝也隻是一閃而過,他立即上前行禮,“下官泌陽縣縣丞梁宏,拜見郡丞。”

趙含章點點頭,轉身繼續往前堂去,這下沒人攔著她了,梁宏和衙役們還立即跟了上去。

趙含章在首位坐下,梁宏立即小聲的吩咐衙役,“快去請縣君回來了。”

“不用了……”

“大事不好了——”

趙含章接下來半句話便咽了回去,抬眼看向大驚失色衝進來的人。

衝進來的衙役沒看到上麵坐著的趙含章,他眼裏隻有梁宏,他氣喘籲籲的指著縣衙外麵大聲喊道:“縣丞,縣丞,我們縣君,縣君被拉到菜市場砍頭了……”

梁宏瞳孔一縮,僵硬的扭頭去看上首的趙含章。

趙含章對他點了點頭,沉著臉道:“不錯,是我下的命令。”

來報信的衙役這才看到趙含章,嚇了一跳,躲在梁宏身後不敢開口說話了。

梁宏抖了抖嘴唇,心中有許多疑惑,想問,但又不敢問,呆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顫聲問道:“不,不知郡丞緣何殺了我們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