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老丈的顏色,這酒似乎釀得不是很情願啊,莫非這酒不是為自家釀的?”

裏正就歎氣,“是給我們縣君釀的。”

趙含章一聽,感興趣的和他蹲在了灶前,問道:“胡縣令愛酒啊?”

裏正道:“那是極愛啊,知道我家有這個釀造的手藝,便常和我家淘酒喝。”

趙含章攛掇道:“就不給他,他待如何?”

裏正苦笑,“不給,不僅我這裏正斷了著落,村子裏的人也要跟著我一塊兒受苦的。”

趙含章眯眼,“我們這位胡縣令如此豪橫?”

裏正苦笑。

趙含章:“你替他釀酒,有酒資嗎?”

“別說酒資,肯給我些釀造的糧食就不錯了,”裏正抱怨道:“我剛給他釀酒時,他還是送了糧食來的,但如此兩次後,他每次隻派下仆來要酒,並不見糧食。”

趙含章蹙眉,“老丈沒推托過嗎?”

“自然推托過的,還是當麵推托的,可惜他當麵沒說什麽,當年卻加重了我們村的勞役,第二年收夏稅時,衙役更是苛刻,收糧稅時,那鬥須得尖出三成才算數。”

裏正落淚,“因我之故,害得大家跟著一塊兒受罪,我心實在難安,從那以後,我們家再不敢拒絕給他釀酒。”

趙含章臉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來,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是抱著懷疑的態度再聽,但這會兒,她已經相信老者三分。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裏正的神色,便問道:“老丈就如此信得過我,不怕我是胡縣令那邊的人,或者因利益告發你?”

裏正目光清明的看向她,溫和的一笑,“女郎一看便是善良方正之人,而且能使喚得起二十多個下人的,自然不會是胡縣令能指使得動的。”

趙含章挑眉,“那裏正與我說起這位胡縣令的作為是為了?”

裏正淡然的道:“我們縣令愛好風雅,熱衷揚名,做了好的事要宣揚來開,自然,做了不好的事,也不該遮遮掩掩才對。”

“哈哈哈……”趙含章笑出眼淚來,她一拍大腿,大笑道:“裏正說得不錯,做了好事要宣揚開來教化百姓,做了壞事自然也要宣揚開來,讓其自食惡果。”

趙含章起身,“這個故事我聽到心裏去了,是很好的故事,我會替你宣揚開來的。”

裏正鼻子微酸,起身要和趙含章行禮。

趙含章卻攔住他道:“老丈不必和我客氣,我還有件事要求您幫忙。”

趙含章的目光落在酒桶上,道:“我想和您買一壇酒。”

裏正臉上的笑容就落下來,剛才的和煦全然消失,冷聲道:“不賣!”

最後趙含章還是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壇酒,裏正本來堅決不賣給她的,奈何她出的實在是太多了。

有了這筆錢,他能買下不少糧食,至少能抵得起這一次釀酒。

每一次釀酒,大概能得十壇左右,裏正每次給胡縣令送三壇,釀造一次可送三次,餘下的一壇要麽賣出去回一點糧食,要麽就自家吃了。

裏正從沒賣出過這麽高的價錢,但他並不怎麽開心。

趙含章和傅庭涵一看就是身份尊貴之人,見他們在地頭田間詢問農事,他以為他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才這麽細細地說胡縣令的壞話,就是想著這些身份尊貴的人能夠憐憫一下他們,若能換掉縣令是最好的。

沒想到對方卻和胡縣令一樣,一樣是貪杯好酒之人。

裏正站在村口目送他們走遠,搖了搖頭轉身回家,他的小孫子扶著他,問道:“祖父,他們會不會和胡縣令告發我們?”

“雖然他們不似我一開始想的是好人,但應該也不是告密的小人,”裏正幽幽地歎息一聲,“而且,已經這樣了,這個裏正不當便不當,再這樣下去,村裏也不剩下幾個人了,我們家自也可以換個地方謀生。”

但若可以,誰願意離開故鄉呢?

裏正怎麽也沒想到,沒過多久,縣城便傳來一個大消息,他們縣換縣令了。

趙含章一路微服私訪,一路往縣城去,等到泌陽縣縣城時,她對泌陽縣的情況便大致有數了,當然,對這位胡縣令也大致有數了。

趙含章直接帶人直奔縣衙。

她到縣衙時正是未正時刻,是上衙時間,但縣衙裏很安靜,裏外就不剩下幾個人。

縣衙大門守著的兩個衙役正靠著大門昏昏欲睡,聽到馬蹄響動的聲音就掀起眼皮來看。

待看到縣衙大門突然出現這麽多人馬,頓時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他們不認識趙含章和傅庭涵,但他們能感覺到趙含章等人身上的貴氣,尤其在他們一臉肅穆的時候。

兩衙役對視一眼,立即奔下台階,上前行禮:“貴人來此有何貴幹?”

趙含章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沉聲問道:“你們縣令呢,讓他出來見我。”

倆衙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們縣君不在,不知貴人如何稱呼?”

“此時不在縣衙,那在何處?”

胡縣令正在距離這裏不遠的一個別院裏飲酒作樂,趙含章帶著人闖進去,一路走到別院的後花園時,他正袒胸露臂的靠在一張木榻上,邊上有兩個和他一樣袒胸露臂的中年男子,他們四周還放了不少冰盆。

趙含章剛從陽光底下大步走來,一進入敞軒便感覺到了涼意,可見這裏冷氣有多大,但三人卻是臉頰嫣紅,額頭還冒著微汗。

看到趙含章,三人雖然驚了一下,但也隻是稍稍攏了攏衣裳,並不以失禮。

胡縣令還高興的招呼趙含章,“沒想到趙郡丞來得這樣快,胡某和泌陽縣真是有幸,郡丞走過幾個縣了?”

趙含章越發沉靜,嘴角微微翹著,隻是眼中不見半點笑意,她走到木榻前,拿著自己的長劍撥了撥案桌上的瓶瓶罐罐,“泌陽是第二個縣。”

胡縣令才吃過藥,此時正在散功,感覺沒那麽靈敏,他完全沒有察覺到趙含章的怒意,還笑哈哈的道:“郡丞這速度有些慢啊,您離開西平已經這麽長時間,竟然才走了兩個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