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閣樓裏喝酒的郭璞仰頭便可見漫天星星,他自也看到了夜空中的明星,痛飲一杯後喃喃道:“盛世將臨啊……”
對於苦難,百姓身上展現出了最強的韌勁,隻是半年,他們便淡忘了上半年那場水災帶來的苦痛。
用他們的話說是,隻要還能活下去,總要笑著活的,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為何不笑著呢?
陛下寬仁,一直在幫他們,他們看得到希望。
所以秋收結束後,他們交上賦稅,發現家中還能剩下糧食,便高興起來,也願意拿出一些糧食來犒勞一下家人。
朝廷這一年減少了勞役,一些地方組織服役,也多以賑災和自願為主,前者是報名勞役,可以拿到賑災的糧食或者錢,其實就是工錢,不過假以賑災之名;
後者多為裏正或村長組織,主要修繕的是村裏的道路、溝渠等。
除此外,一些郡縣還冒出了工程隊,即,一人招募同鄉或年輕的勞力,接一些富戶的單子,去幫富戶蓋房子,挖溝渠,挖池塘等。
甚至連縣衙都會出錢雇他們。
趁著農閑,不少人都賺到了錢。
不過也隻能到年前,因為天氣越來越冷,中原以北的地方已不適合出行,更不要說勞作了。
今年的雪下得很厚,郭璞全都提前預報了,各地做好了防寒救災工作,房屋在大雪來臨前加固,家中也準備了大量的木柴和木炭,雪雖大,但沒有造成大的災情。
趙含章長舒一口氣,這才有心情道:“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是一個豐收年。”
郭璞驚訝的看了她一眼,讚道:“陛下厲害啊,我也才計算出來,明年的降雨量大體不錯,雖個別地方會有小澇小旱,可問題不大,全國來說,還是算風調雨順。”
趙含章聞言大喜,第二天就把這一好消息和群臣分享,叮囑道:“開春之後,一定要做好勸課農桑的工作。”
百官精神一振,全都應下,安穩的局勢就要來了嗎?
多年的奔波打擊不僅讓他們身體勞累,心裏也很累,百官眼淚汪汪,都盼著盛世到來。
新年一過,趙含章正式改元,今年為元貞元年,同時,增添和修改的新律法新朝政等也一一通告全國。
第一項便是,趙含章廢除活人殉葬製,嚴禁活人殉葬。隻要發現有人以活人殉葬,不論殉葬者的身份,主人的身份,一律以謀殺良民罪論處,其三代不可考官入仕……
第一條法規便讓人感覺到了趙含章的強勢和堅定。
京城裏的趙瑚心髒劇跳,懷疑趙含章此法是專門針對他。
“莫非她還記著當年之仇?”趙瑚有些不滿,“我和成伯都和好如初了,她還計較什麽?”
五銀腹誹,您是主子,成伯也不敢不與您和好如初啊。
他連忙道:“肯定不是針對郎主,奴聽人說,好多地方都會用活人殉葬呢,遠的不提,汝南陳氏,前年他們家老太爺過世,他身邊伺候的人不都跟著他去了嗎?”
趙瑚心氣這才順了點兒,然後惋惜的看著五銀道:“唉,本來我還想著將來要讓你也受我趙家子孫的香火,可現在看來不行了。”
五銀熱淚盈眶:“是奴才沒有福氣,隻能活著時多伺候郎主。”
他決定明天就偷偷去一趟城外的道觀為陛下立長生牌位。
第二條法規就是廢除奴隸的死契製度,隻留活契,並對主仆雙方的權益和責任做了詳細的劃分。
趙瑚看得一愣一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信,難道成伯和青姑也要從死契變活契?”
趙含章還真把成伯和青姑都變成了活契,王氏還想把活契取消,直接讓他們還良呢。
趙含章道:“阿娘,他們留在您身邊就得簽契,這就是活契,他們已是良籍,現在我們之間的是用工合同?”
王氏不解:“什麽東西?”
趙含章道:“您不解沒關係,隻要知道他們已經是良籍便可。”
趙含章沒有特意說明廢除了奴籍,但在法律上的確給了活契的工人良籍的身份。
百官大多數人沒反應過來,更不要說民間了。
但也有特別敏銳之人,在衙役上門統計時留意了一番,發現奴仆從死契改為活契之後竟自動獲得了良籍。
這就意味著,有一日奴仆不想幹了,活契到時間後便可離開,拿著自己的戶籍去衙門,憑著未曾分配過的戶籍就能分到田地耕種,完全不必依靠主家。
甚至,活契的奴仆贖身也更容易。
長此以往,他們要雇傭到奴仆,就得提高月錢,至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一百文的月錢就能用一個下人。
自然,他們也不能再隨意打殺下人,如今他們已經是良籍,殺奴就相當於殺良。
大部分下人比他們的主子更快反應過來,畢竟,籍書是直接送到他們手上,他們可以更直觀的看到自己成了良人。
想得多,有見識的下人眼淚猛的落下來,拿著籍書回到房中就將它朝著京城的方向放下,然後跪下磕頭。
他厲害點,是一個管事,每月能拿六百文的月錢,然後他的主子希望他能用命來換這六百文,包括他的兒子,女兒,未來的孫子,孫女,也都要為此賣命。
這和現代社會裏拿著三千塊錢就要為老板兩肋插刀再送上心髒有什麽區別?
第三條便是女戶,
朝廷不限製女戶,女戶享有的權利,以及要負的職責與男戶一般。
新法和新規有很多,但討論之初,最受質疑的就是這三條,一直到朝廷通過並發布,朝中持反對意見的依舊不少。
不過是因為趙含章強勢,且力主改變,加上主要大臣應允,這才不得不通過。
但是,朝臣還是免不了擔憂,汲淵尤甚,他和趙含章道:“這幾年陛下忙於政務,很少讀書了,臣為新莽作釋,陛下幫微臣把把關?”
趙含章:“先生是想提醒朕不要步新莽後塵?”
汲淵歎氣道:“王莽新製改革失敗,而後天下大亂,陛下今日步子也走得太急了。”
趙含章:“我也曾有此顧慮,所以在未登基時我一步步試探,從我做攝政大臣開始,到朕的婚禮,再到安王讓位,朕看朝官和天下士族、百姓的容忍度還是很高的。”
汲淵:……
趙含章:“您以為王莽為什麽會失敗?”
汲淵當然不會說什麽他殘暴不仁,假仁假義之類的曆史上的定論,而是直接道:“他於虎口奪食,從天下權貴、豪族手中奪取利益,所以失敗。”
“他敗在不能堅持,敗在朝令夕改,政法混亂,”趙含章道:“他要是不那麽賢良,別人一提反對意見他就退縮,而是強橫一點,將新政推開來,即便有不足之處,也不會頗多怨聲。”
“可即便他新政失敗了,百姓對他失望,可在他活著的時候,民間百姓依舊大多支持他,平民庶族,寒門士族,他們都選擇支持王莽,為何?”
汲淵沒說話。
明預從後麵走出來道:“因為隻有王莽可以帶領他們打破當時權貴和豪門的限製,他們隻在王莽身上看到希望。”
趙含章嘴角翹起來道:“不錯,而今天下,他們也隻能在朕身上看到希望,天下還是以平民庶族、寒門士族、奴隸占多數,而天下女子占半數,汲先生,反對的人才有多少,而支持朕的人會有多少?”
“他們就算不滿,在民心和朝廷的意誌麵前也要臣服,而我們要做的是不步入王莽改製時朝令夕改,急於出政績的前塵。”
明預搶在汲淵麵前道:“陛下聖明!”
連趙銘也道:“不做還罷,既已出手,就沒有再退縮悔改之路,不然才是萬劫不複。”
祖逖更是雙手支持,並主動以冀州為先,新政先在冀州鋪開,其他州郡可以慢慢推,再以冀州為經驗。
趙含章大喜,道:“那就先以司州和冀州為主,其他州郡緩慢推行。”
隻要司州和冀州成功,其他州郡就立即加快腳步。
祖逖當即請命回冀州。
他是兵部尚書兼冀州刺史,但此時兵部的事不多,且現在有電台,緊急的事可以用電台溝通,不急的事書信送到冀州,都來得及處理。
趙含章允許了。
一番討論下來,趙含章便選定了明預、趙銘和陳四娘為改革之首,命他們主改革之策,而祖逖、範穎等人從旁協助。
他們都是堅定的改革派。
祖逖一走,趙含章便調劉琨進京,命戴淵為徐州刺史,趙申接替為廣州刺史,又命趙永、石勒回京述職。
一直在廣州窩著的戴淵收到命令,感動得熱淚盈眶,當即就給來宣旨的天使塞了一個大紅包。
天使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快速的把紅包往袖子裏一收,笑眯眯的道:“將軍,陛下看重將軍,允您從麾下選兩千人一並到徐州去,還給將軍送來了電台。”
戴淵眼睛噌的一下亮起來,電台啊,他早就眼饞了,前年兩軍打仗的時候他見過,卻一直沒機會拿到。
明明揚州都得到了一台,廣州卻沒有,戴淵心裏一直有些不滿的。
現在他終於也有了,這意味著,他可以即時和皇帝談話了?
戴淵問:“末將是即刻去赴任,還是先回京述職?”
天使道:“陛下的意思是,從廣州北上定會經過徐州,將軍既然有電台了,可直接憑此與陛下上稟,先將徐州接過,待秋收過後再回京述職不遲。”
戴淵心領神會,“末將即刻啟程去徐州,但不知何時能聯係上陛下,這電台怎麽用?”
這就要交給電報人員了,天使將一封密信交給戴淵,“這是陛下給將軍的密信。”
戴淵接過,當天晚上就聯係上了趙含章,他將身邊的人都遣退,隻留下電報人員,通過電台和趙含章密談了半個時辰,除了彼此的電報人員外,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
戴淵將翻譯過來的電報最後看了一遍,全都記在心裏以後便丟進火裏全燒了。
收到電報,知道自己終於可以回京述職的趙永非常興奮,屁顛屁顛就從軍營裏跑回城找謝時,“先生,先生,我要回京了!”
謝時道:“我知道。”
趙二郎:“先生真可憐,阿姐讓你守長安呢。”
謝時:“這是下官的職責,而且我妻兒皆接過來了,有什麽可憐的?”
趙二郎想了想道:“先生見不到我了,難道不可憐嗎?”
謝時一噎,說真的,他一點兒也不可憐。
雖然趙二郎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麵,可作為他的老師,謝時還是孜孜不倦的教他兵法謀略,及各種經史子集。
當然,讓他自己閱讀理解是不可能了,都是謝時掰碎了給他講解,加上他身邊的小廝每日都要給他讀書聽,到現在,趙二郎的學識積累也不少了。
但,教他真的好累。
明明他隻有一個人,但教他堪比教一百個學生那樣艱難,所以得知趙二郎要回京述職,謝時沒有不舍,隻覺得解脫了,比放半個月長假還要開心的那種。
他溫和的道:“二郎路上慢些走,不要著急,正月裏天冷,路上還有積雪,要注意安全。”
“不行啊,述職是有時間要求的,我得三天內回到洛陽。”趙二郎一臉苦惱。
謝時:“那就三天。”
趙二郎:“可我覺得我兩天就能到了,洛陽又不是很遠,我想我阿姐和阿娘了。”
謝時無言,幹脆截斷他的話,“你不準備回京的行李,來找我作甚?”
“來與先生道別呀,行李他們都在收拾了,用不上我,我回京述職至少要半月,半月不見先生,我會想先生的。”
謝時:……
謝時難得的心頭湧起股不舍的情緒,竟也有淡淡地離愁。
他猛的一甩腦袋,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他怎麽能不舍呢,半個月而已,又不是半年。
但他還是叮囑趙二郎許多事,比如,“要聽陛下的話,陛下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少與京中的紈絝子弟來往,尤其要避開王氏、司馬氏的子弟,不管外人說什麽,你都要記住,你將來的目標是當大將軍,為陛下馳騁疆場,陛下當皇帝很累的,很費腦筋,我們不要給她惹禍。”
趙二郎連連點頭,問道:“還有嗎?”
謝時歎息一聲道:“沒有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趙二郎著急起來,“先生,你就沒土儀讓我帶回去給阿姐嗎?”
謝時:……
謝時便將趙二郎的隨從叫來,一問才知道,趙二郎又把自己的俸祿花光了,聖旨來得突然,他沒錢給他娘和姐姐帶禮物了。
謝時認命的去給他準備土儀,將土儀給他塞到馬車上後道:“等回到京城,讓陛下給你找個媳婦吧,單身的人是存不下錢的,你得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