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便歎道:“可見你們的決定還是一致,不過是為利而已,但須知,世上除了利外,還當有德,這世間的種種好處怎能都盡歸你家?做你們的兒媳,誥封當歸夫家,做你們的女兒,誥封又當歸你們娘家。”
“唉,聖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你們做不到聖人,也不該蒙蔽自身的良心,做這樣隻利自己而損害他人的事,”王導歎息道:“作為揚州刺史,本官甚是羞愧。”
堂下站著的人麵紅耳赤,也都羞愧不已。
外麵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喊道:“使君,小民有話說。”
王導立即將人請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他一身補丁,卻並不羞怯,到大堂後就跪下。
王導和顏悅色的問:“你有何話說?”
男子道:“一個孩子從出生到長大,前三年需要大人日日看顧,三年之後需教導孩子為人處世,再四年,便要送到學堂裏讀書識字,而一個學子想要做官,隻靠在學堂裏讀三年書是不夠的,其中付出最多的便是養育他的家庭,不論男子,還是女子,皆如是。”
王導點頭。
“既是生身父母付出最多,女子為官後請封誥命自然也當以生身父母為先,這也是孝道,世人爭論,不過是因為世風日下,多年來民間隻以利較得失,而忘了德,今日就請使君代我等向上請命,將此事定下,以正世風。”
外麵的百姓紛紛跟著附和,都認為這個年輕人說得對,王導大手一揮應下,當即就讓人拿來筆墨,現場寫好信進上。
這件事被揚州的士族看在眼裏,當即有人寫了一篇文章送到書局。
書局一看,立即就刊印,因為文章好,不僅寫的人名揚全國,成了名士,連那年輕男子也立即成了道德的典範。
王導將人收下,向朝廷舉薦他。
因為這篇文章,全國的爭論有了偏向,範穎在這時候寫了一篇文章刊登在邸報上,徹底為這事做了定論。
將來,即便是女子出嫁,女官若為長輩請封誥命,也當以母家為先,這是孝道,也是回饋養育她的母家。
此論一出,全國主動送女兒讀書的人更多了,少有人再想著將女孩藏匿起來,或是強迫他們到學後逃學回家幹活。
因為,孩子逃學是罰不到父母的,執法的衙役要是上門,他們會以孩子不願學習為由躲過罰役。
如今,這樣的情況大大紓解。
陳四娘將寫好的公文放到一側,看到地麵上投下的陰影,抬頭看去。
範穎衝她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子,“喝嗎?”
陳四娘微微一笑,起身將燈滅了走過去,她才接過酒,目光穿過範穎的肩膀便看到堂下樹下站著的趙含章,臉色微變,立即把酒塞回範穎懷中,上前行禮。
趙含章揮了揮手道:“無需多禮,你沒看到嗎,我現在穿的是便裝。”
範穎拎著酒跟在後麵:“這酒是陛下出的。”
趙含章道:“走,我們找個僻靜地方喝酒去。”
陳四娘:“……陛下,天色已晚,您怎好出宮?”
“我平時也沒少出宮,這還是在皇城裏呢,怕什麽?”
片刻後,三人爬到了禮部的屋頂上,選擇禮部,自然是因為他們就在禮部的院子裏啦。
範穎這幾年跟著趙含章南征北戰,自也練了武藝,所以爬屋頂不在話下,她剛坐好想要拉一把陳四娘,趙含章已經扶住她的腰將人半抱著輕輕踩過瓦片躍上來……
範穎有些嫉妒的看了陳四娘一眼,特意挪了挪,讓趙含章坐在中間。
趙含章也不客氣,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將石桌上的三壇子酒一抱,又踩著牆壁飛躍而上,輕巧的在倆人中間落下,給她們一人塞了一壇。
陳四娘抱著酒問,“你們不覺得冷嗎?”
趙含章和範穎一起搖頭,“冷了就喝酒,看這漫天的星星,皇城這麽安靜,多適合吹牛和談心啊。”
陳四娘哭笑不得,“陛下……”
她剝開包著酒壇子的布包,這才發現酒壇子是溫熱的,顯然是熱過的。
陛下雖細心,可一定沒有這個熱酒的耐心。
她目光往下一掃,終於在院門口的陰影處看到聽荷和幾個女侍,她悄悄鬆了口氣,曾越和侍衛們一定也藏在附近,隻是她沒找到而已。
範穎拍開酒壇子,先深吸一口酒香,“來,我們先來碰一壇子。”
趙含章也拍開酒壇子,與她碰了一下,陳四娘提醒道:“可別喝醉了。”
範穎道:“明日休沐,便是醉了又怕什麽呢?”
趙含章認同的點頭,她明天也不需要上朝。
陳四娘便低頭喝了一口酒,她不擅喝酒,一時被嗆得咳了兩下,她摸了一下身上,沒摸出帕子來,趙含章遞給她一條。
陳四娘接過,擦掉咳出來的眼淚,輕聲道:“陛下不必擔憂我,能有如此功效,臣萬死都可,何況隻是被人議論而已。”
“當年被陛下從亂軍中救出,不知多少人對我指指點點,後來跟著陛下離開西平,不知多少人當著我的麵質疑我,鄙夷我,連我的父母兄弟都不願再認我,現在他們議論還是避著我的,我有何懼呢?”
趙含章喝了一口酒,看著頭頂的星空道:“所有人都在爭論,卻忘了這封誥命是我的宣德侯請封的,自能代表宣德侯的意思,可沒人想起來問一問宣德侯的意思。”
她伸出酒壇子道:“希望將來有朝一日,天下女兒都能自由自在,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思蔭封家人,而不是受製於法律。”
陳四娘和範穎齊齊和她一碰,“陛下所願,一定能實現。”
三人暢快的一口氣喝幹了半壇。
這一壇酒對趙含章來說就跟飲料似的,但對陳四娘和範穎來說卻是後勁強大,倆人被帶下屋頂時都快站不穩了。
趙含章叫來女侍衛,命她們把倆人安全送回家中,這才自己拎著酒壇子慢慢的往回走。
走回到德陽殿時正好一陣風過,天上很亮,映照得地麵似乎鋪了一層的白霜,趙含章猛的扭頭朝天上看去,就見天幕之上,銀河傾瀉而下,漫天的星星就好像是迎著陽光的寶石一樣閃亮。
繁星之中,有一顆星極其明亮,亮得耀眼,可她周圍的星星並不見遜色,一閃一閃的散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