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子即張衡,隔著兩百年的時空,郭璞單方麵拜師張衡。張衡認為天地就跟雞蛋一樣,天如雞子,而地如蛋黃,所以天地是大圓套小圓。

他們這屬於大學說裏麵的小學說分歧,都認為天地是圓的,但對圓的細節定義不一樣。

趙含章覺得,他們完全可以求同存異嘛。

“……在這一點上我是讚同庭涵的,但不論是雙圓還是單圓,我們可以先將爭議放在一邊,反正都是圓,為何不先算出日食的時間呢?”

郭璞:“不行,這是學術之爭,怎可糊弄?他要是不承認雙圓,我是不會和他算這個的。”

趙程道:“地星怎會是圓呢?若是圓,那我們如何能站立?地星就應該是天圓而地方。”

這位又是另一種學說了,郭璞激烈的反對,“你不能因為眼睛看到大地是平的,就認為大地是平的,你這論點,連傅庭涵都不如。”

趙程:“你說地是圓的,你又有何證據呢?連張衡都拿不出證據來。”

郭璞被噎住。

一旁的元立微微點頭。

趙含章瞪他:“你點什麽頭,你知道張衡是誰?”

元立還真不知道,但他們說的他聽懂了,他可以理解地方天圓,不能理解地圓天圓。

不過他不好明著反對趙含章,決定在心裏讚同趙程。

郭璞皺了一下眉,反問趙程,“若天圓而地方,總有圓包裹不到的地,豈不是四角漏在了外麵?那四角抬頭望時無天,看到的是什麽?”

趙程:“天大而地小便可。”

趙程又用郭璞的觀點去反擊趙含章,“若地星是單圓,那我們抬頭看到的天是什麽?豈不是萬物都暴露於宇宙之中?”

郭璞苦惱起來,扭頭和趙含章道:“我沒有實證可以證明天圓地圓,你和傅庭涵要是有辦法向世人證明,說服像趙程這樣固見的人,那我可以暫時摒棄異見,像你說的,求同存異。”

趙含章張了張嘴巴,發現饒是她有三寸不爛之舌,一時也難以讓趙程他們認同她的觀點。

趙含章猛然想到一個問題,傅庭涵腦子裏裝了這麽多自然科學的知識,她能認同他,但別人呢?

要是不能得到主流知識分子的認同,那些自然知識不能傳播下去,不能驗證,便是他們知道又有什麽用呢?

隻有得到認同,知識才能傳承下去啊。

趙含章嚴肅起來,向郭璞點了點頭道:“我和庭涵會想辦法驗證地星是圓的,而我們就生活在圓上,隻有一個圓!”

郭璞一下沒忍住,再次與她就單圓雙圓爭執起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方,“那你說那是什麽?我們既在圓上,那這天是怎麽回事?它也是圓的,此時正把我們罩在其中。”

趙含章反問道:“若我們頭上有似雞子一般的圓殼,那我們又是怎麽透過這層殼看到宇宙之中的星星、太陽和月亮?”

郭璞沉默。

趙程適時的道:“地是方的,天是圓的,至於我們為何能透過天看到星星、太陽和月亮,我亦不知。”

元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忍不住道:“星星在天上啊。”

三人異口同聲,“你閉嘴!”

元立有些委屈,沒覺得自己有錯,星星就是在天上啊。

對元立這等俗人,郭璞都懶得和他解釋。

星星當然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天外。

還是張衡,他說:“宇之表無極,宙之端無窮。”

郭璞的天文知識就是繼承的張衡學說,和一般的方士不同,郭璞他出身世家,從小有優越的學習環境和雄厚的學習資源。

趙程在這方麵的知識知道的少一些,但基本的天文知識還是有的,宇宙無極無窮的觀點並不是張衡開始的,而是自古有之,隻不過張衡將它簡化,更加明確的提了出來。

他又是老師,因此在郭璞沉思趙含章拋出的問題時和元立解釋,“宇是空間,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沒有窮極之處;宙是時間,有古今之長,而古今之長無極限。”

“而天有盡時,所以星星不在天上,而在天外,月亮和太陽亦如是。”趙程道:“正因為月亮和太陽都在天外,這才會有日食和月食。”

元立兩眼迷茫,有聽沒有懂。

郭璞已經回神,瞥見後道:“別教他了,這世上還是蠢人居多,不是誰都能知道天理的。”

元立:……

這要是別的大臣,他一定生氣,可郭璞……好吧,在這方麵他的確是蠢材。

“所以你和傅庭涵一樣認為所謂的天是一層氣體?”

趙含章點頭,“對!”

郭璞眉頭緊皺,半晌後搖頭,“不,我還是不信,不過,此事可以暫時擱置,當下還是緊著證明天是圓的吧,我不想每次匯報曆書進展時都跟人吵地是方是圓。”

趙含章垂眸想了一下,“那就隻有兩個辦法可以解決了。”

郭璞眼睛一亮,問答:“什麽辦法?”

“一是找一艘船向東出海,一直往東走,看能不能再回到我們這裏。”

郭璞:“……說第二個。”

“第二個就是觀測,”趙含章笑道:“我想庭涵也一定與你說過緯度和經度了,大家都不相信,那就觀測,從各個地點觀測北極星的高度,看它們在不同地點相差的角度,你就會發現緯度;既然你能算出日食,一定也可以算出月食,等出現日食和月食時,你就算它們在東西不同地方出現的時間差異,你就會發現經度。”

郭璞張大了嘴巴,這是傅庭涵還未來得及和他說的,他懷疑的看向趙含章,“你和庭涵測過,算過?”

她就活了這麽多年,十四歲以前生活在洛陽,十四歲以後的每一天身邊也都跟著人,這讓她怎麽騙他?

趙含章都不曾遲疑一下,直接道:“我在夢裏知道的,夢中所授,天命我知道。”

這要是別人一定不相信,比如趙程和元立,倆人下意識就懷疑她說的話真偽。

但郭璞立即就相信了。

他喃喃道:“原來如此,難怪他總能知道些我不知道的東西,而凡你說的,他都懂,凡他說的,你也都能理解,原來是夢中所授……”

郭璞眼睛越來越亮,“哼,他還想瞞我,不管我怎麽質問他,他都不肯說。”

郭璞誇讚趙含章:“還是大將軍待人赤誠。”

趙含章點頭接下了他的誇讚。

趙程和元立:……

怎麽辦,有點坐立難安,難道不應該是傅庭涵誠實不說大話,而女郎……

呸呸呸,元立將心中的想法壓下,不敢表露出來。

趙含章和郭璞道:“單圓和雙圓之爭先放到一邊,我們先弄地圓和地方的分歧,等庭涵從黃河回來,我就讓他給你做觀測的工具,當務之急是算出日食的具體時間。”

郭璞這才放下偏見,一臉嚴肅的應下。

傅庭涵和趙含章認為,日食就是日食,隻是一種自然現象,但趙含章知道,古人不會這樣認為。

比如郭璞這個古人。

此時他就一臉嚴肅的和趙含章道:“日者,人君之象。太陽被遮蔽,說明皇帝已經不適宜再為君,此時連我這等微末修為的人都能算出端倪了,已經改無可改,所以隻能請陛下下罪己詔,或者退位讓賢了。”

趙含章垂眸思考片刻,沉聲道:“此事先按下不提,你先算出具體時間吧。”

她回去也想一想,看是否能在腦海中想起這件事來。

她得提前做準備,以免發生意外。

天狗食日,不隻有皇帝失德一種解釋,還有一種,奸臣當道。

她在民間名聲好,但再好,也會有反對的人,所以她得提前在那裏做好準備。

趙含章叮囑趙程和元立,“此事機密,不得外傳。”

趙程和元立躬身應下。

趙含章就看向郭璞,有點頭疼。

趙程和元立嘴巴都出了名的緊,不然一個也做不了好老師,而另一個也做不成情報頭子,但郭璞……

這是個矛盾體。

說他嘴不嚴吧,一般人休想從他這裏挖出一言半語;說他嘴嚴吧,他和傅庭涵成為好朋友之後,每每休息和無聊的時候,傅庭涵都能從他這裏聽到各種八卦。

傅庭涵回去再告訴她,可以說囊括範圍之廣,之私密,簡直是聞所未聞。

其中一個最炸裂她三觀的是,郭璞早些年遊曆到一處時,替一有錢地主算命,那地主很感激他,覺得他基因特別好,於是請他和他妻子同房留下一個孩子給他。

郭璞雖然喜歡美色,卻不喜歡留種,驚嚇之下連夜跑了,他悄悄和傅庭涵八卦,“也不知道他那五個兒子有幾個是他的,或者全是借種來的,可惜當時隻看到了一個,巧了,看麵相,那少年當不是他親子。”

傅庭涵:……

他忍不住問郭璞,“此事你告訴我,就不怕我傳出去嗎?”

郭璞鄙視的看他,“除了趙大將軍,你還能傳給誰知?這等小事,你想傳就傳吧。”

本來他和傅庭涵說這些事就是不怕趙含章知道,這何嚐不是另類的傳遞信息呢?

所以就給趙含章留下一種他選擇性嘴嚴的印象。

郭璞對上趙含章的目光,為自己分辯,“這等大事,我嘴很嚴的好不好?”

趙含章這才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