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跑出去找到兩個還沒來得及下衙離開的衙役,讓他們去把縣令找回來。
哦,縣令還在城外呢,七家村東家的一塊稻田被啃了一角,說是西家幹的,因為村裏的牛前一天輪到西家用。
西家不承認,說那稻田前一天他看見的時候就被啃了,而且他家沒出去放牛,而是去割了草回來混著豆料一起喂的牛。
兩家相持不下,越鬧越大,官司就打到了縣令這裏,縣令無法,就去七家村斷案去了。
小吏終於在日落之前等到縣令,立即拿著玉佩迎上去,小聲和他稟報了傅詠的事。
而留在縣衙的傅詠等人已經把縣衙能看的地方都看了,小吏派了一個衙役看著他們,辦公房進不去,但隻是看看縣衙的大堂和食堂,以及對外開放的那個賣鹽的小房子就已經夠他們震撼了。
傅詠摸了摸大堂上的高桌子和椅子,感歎道:“胡凳胡桌竟如此流行了嗎?”
他們進山前,縣衙大部分時候還是矮案桌,桌後擺著席子。
衙役看他們就跟看鄉巴佬一樣,道:“現在就是酒樓飯館中都換上了桌椅,也就洛陽那些大城,有些酒樓和館舍依舊使用案席。”
傅詠去看他們的食堂,但隻來得及看一眼就被阻止了,“食堂沒吃的了。”
傅詠看到鹽所直接張大了嘴巴,忙問道:“鹽從縣衙出?現在鹽價幾何?”
“七文錢一斤,如今是官鹽,鹽隻能從縣衙出,我們縣衙有專門的鹽官,”衙役疑惑的看著他們,“這事先前出了布告,因是要緊的國策,各裏裏正,各村村老都被叫來背誦,並向村民們傳達,還有學生時不時的下鄉宣傳,你們怎會不知?”
傅詠趁機道:“我們因戰亂避入山中,已有三年多未曾出山了,所以不知外麵天下巨變。”
衙役一聽,驚呆了,“你們是從山裏出來的?”
傅詠點頭,衙役就連忙問道:“你們人多嗎,可要入戶我們梁縣?”
現在還在路上和街上流浪的人基本都被他們搜刮完了,隻要看見就要拉到縣衙裏登記造冊,送地,送糧食,送農具,送種子,送房子,就為了他們能在本縣落戶。
隔壁縣特別討厭,放出口號說要送他們泥磚房,而他們縣目前的能力隻能送茅草房,磚坊離他們縣有點遠,買磚要排隊很久,而他們縣目前沒有適合燒磚的泥土。
唉,縣令說得對,仰人鼻息就是要受些委屈,他們搶人搶不過隔壁。
已經可以預見,今年秋收過後,他們縣的總人口會少於隔壁,新增人口會少於隔壁,稅收等等都會少於隔壁。
衙役眼巴巴的看著傅詠,問道:“你們有多少人,都在山裏嗎?青壯多嗎?哈哈哈,不是青壯也沒什麽,老人我們也很喜歡,隻要來,我們都給建個房子,下分土地,糧種和耕作用的農具也不用操心,衙門直接給……”
傅詠身後的人心動不已,忍不住去看傅詠。
傅詠卻是麵色淡然,將目光從鹽所收回來,問道:“占田製嗎?每年百姓要課稅多少?種子和農具是租借,利息幾何,或是多久歸還?”
衙役愣了一下忙搖手道:“可別亂說,我們大將軍現在的政令和之前朝廷的占田製可不一樣。”
他苦惱的皺了皺眉道:“我也不知這叫什麽製,縣君他們上次提過一嘴,叫什麽平均,我們給的地可是實實在在的好地,會組織人將地開墾出來的,不是像以前,直接課稅,自己能占多數占多數。”
晉武帝發布的占田製,容許天下百姓占墾荒地,男子可占地七十畝,女子三十畝,丁男課田五十畝,丁女二十畝。
荒地,荒地,顧名思義,就是那些從未被耕作過的土地,需要百姓們自己去搶占,開墾,不管他們是否能開墾到足額的田地,都需要課稅五十畝和二十畝。
所以為了有足夠的糧食,百姓們隻能拚命開墾,耕作。
士紳土豪們的地還是自己的地,國家的稅收還是要靠普通的百姓,他們累死累活一輩子,全都為國家和地主們賺錢開地了。
因為不限製買賣土地,他們開墾出來養肥的地總會以各種形式流向士紳土豪。
衙役他偶爾守在縣令的門外,聽他和學堂裏的大學生們談過這個話題,因此有點印象。
他驕傲的道:“我們大將軍的田製卻不一樣,天下所有莫非王土,所以丟荒超過五年便可算無主,朝廷直接將無主之地收回國有,再分配於民。”
“我們每人皆可授田,去年新出的政令,新造冊的丁戶,不分男丁女丁,隻要年紀在十四以上,五十五以下者,皆可分得足額的口分田和永業田。”衙役經常去拉人口,給人做登記分田,所以對這一項國策最熟,倒背如流,“在我們縣,口分田能分得四十畝,永業田二十畝。”
怕他們分不清口分田和永業田,他還在一旁解釋,“口分田就是給你們耕種,身死之後還是要交還給國家的,永業田可以傳給子孫後代,但不能私賣。”
“對了,你們還不知吧,如今田地不僅不能賣,也不能買了,便是官員豪族也不能買賣土地,你們要想得到土地,就得落戶!”
董舒驚歎道:“一人六十畝,那兩口之家豈不是能有一百二十畝地?種得完嗎?”
“當然種不完了,”衙役瞥了他一眼,問道:“你沒種過地嗎?這地是需要養的,種一年,最好空閑一年,這叫替種法,因此,一人一年實際上也就耕種三十畝,這三十畝還得勻出幾畝地來種桑麻呢。”
話趕話說到這兒了,衙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有內部消息,大將軍也覺所分田地太少,後麵還要再分的,要鼓勵我們多種桑麻,就不知道這地能不能傳給子孫後代了。”
蝸居山中,每塊地都要精耕細作,人均不過四畝的董舒悚然一驚,不對,若如此,除非山裏的人口總是一百多,不然新生的人數大於死亡人數,豈不是他們連人均四畝都沒有?
等山中人口增長到一定數時,他們還能一直蝸居在山中嗎?
死亡的人口是怎麽也不可能比出生的人高,或者持平的。
所以,縣君一家就沒想過要在山裏一直住下去,他們想出來!
董舒一臉震驚的去看傅詠。
傅詠的心也終於因為這個不一樣的田製劇烈跳動起來。
他喃喃道:“人均有田,這是均田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