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一案在臨安城引起極大轟動,民眾對臨安府政策風向的轉動有些摸不到頭腦。前不久官府還四處出動捕捉毒化人和大妖怪,三才會的人也趁機興風作浪打砸普通妖怪,一般民眾都以為這是要把全城妖怪一網打盡。

公審這才過了半天,府尹大人又貼出新告示,這回的告示強調人妖和諧,宣揚凡是臨安人,不敢你是人是妖,都是一家親,不可相互攻擊,破壞團結。民眾糊塗,府尹大人可明白得很,之前他允許臨安城鬧得雞飛狗跳有他的道理,現在安撫民心講團結也有他的道理。

看告示的民眾議論紛紛,滿腹狐疑,忽聽有人吆喝:“閃開閃開!”走來一隊人,前麵是兩匹青色騾子開道,騾子上的人揮舞馬鞭,在空中甩出“啪啪”的響聲。擁擠的人群爭相躲避,閃開條道路。順著兩頭騾子開出的道路,十幾個人抬著許多箱子隨後緊隨。有好事人從箱子上中間寫有“仙”字的桃子徽章認出,這些都是錢塘南極仙草社的人。

“這是要去哪裏啊?”有路人不解的問。

“還用說,當然是去保安堂。”方才認出仙字桃紋章的人甚是耳目靈通:“看著吧,八成又有好戲了。”

保安堂自從日前上板歇業後一直沒有再開,但每天好戲不斷。鄰居們誰也猜不透保安堂招了什麽事:先是昨天上百官府的人浩浩****來抓白素貞,今天錢塘南極仙草社的人又浩浩****送來那麽多箱子。雖說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麽,但光是看現在保安堂門口這些騾子、挑夫,不問可知是來送禮的,而且東西少不了。

這些人果然是來送禮的,禮物就一箱箱擺在保安堂大堂裏,押隊的仙草社管家,正拿著禮單介紹:“這五口箱子,每箱裏是兩封銀子,五百兩一封,五口箱子共紋銀五千兩。這兩口箱子是八十匹彩絹和蜀錦,這裏還有一張地契,是臨安城東的六十畝好地,南極仙翁的一點私人意思。這裏還有一口小匣子……”

說著,管家打開小匣子,呈給白素貞看,裏麵黃的是金釵子、白的是珍珠鏈子、綠的是翡翠鐲子、紅的是寶石戒指,滿滿當當裝得都是珠寶首飾。管家笑嘻嘻地說:“昨日白娘子受苦了,這點小意思是仙翁慰問的,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白素貞看了小匣子裏的東西,卻不為所動:“仙翁如此厚意,我家官人何德何能收受?尊管來意可以直說。”

“許夫人明鑒,仙翁確有點小小要求。”管家又掏出一張帶著火漆封的信封,交給白素貞:“隻要這上麵的些許事可以辦到,這些東西都是仙翁白送你們的。”

白素貞打開信封上的火漆,取出信件粗略看了下,問道:“就是說,仙翁希望我們保安堂加入仙草社?”

“正是,”管家陪著笑著說:“我家仙翁很是欣賞許先生高才,希望保安堂能納入我們錢塘南極仙草社的聯盟中來,我家仙翁必然不會虧待。何況,保安堂還是你們的,我們並不取分毫,要的隻是許先生可以與我仙草社共進退,這些財物不過是白白送與你們的,未來好處還多得很……”

沒等白素貞回答,一直躲在後堂偷聽的許仙忍不住跳出來,搖著頭大叫:“不可不可!我許仙絕不和你們同流合汙!仙翁的那些醃臢勾當,我不說出去已是昧著良心,如今怎麽又來要汙我清白?尊管送來的禮物都拿去,我許仙分毫不取,莫要髒了我保安堂的地!”

“許先生,我家仙翁也是一番好意……”

“住口住口!”許仙根本不想聽管家說,搶著打斷他話頭,“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全都拿走!若是不走,我拿掃把轟你出去!”

說著,許仙真的抄起把掃把作勢要打,白素貞連忙攔住他,對管家說:“尊管快去吧,這些東西我們斷斷是不收的,代我們拜謝仙翁美意。”

管家冷笑著讓仆從將這些箱子抬走,對許仙、白素貞拱手說:“二位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小人回去必然稟告仙翁。許縣先生,您如此這般不識抬舉,以後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說罷,仙草社的一行人抬著箱子揚長而去。

“我的傻官人,”白素貞奪下許仙的掃把,“說好了你不出來,都由我出麵搪塞,你跑出來做什麽?”

“我見不得這些小人嘴臉。”許仙的氣還沒消,“他南極仙翁把我家害得還不夠苦?差點把我家搞得家破人亡,又勾結官府害苦臨安的百姓。更何況,我親耳聽到南極仙翁和三才會的錢不二說這場疫病就是他們搞起來的,這些人渣不顧別人死活,隻圖自己發財,今天送來這些錢財,根本就是為了封我的嘴,我又豈能和他們同流合汙。”

“唉……”白素貞歎氣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連咱家舅舅都幫他們說話,讓咱不可隨便亂說,可見這南極仙翁黑白兩道道行都深得很。官人你性子太直,不可得罪這等小人。”

許仙氣哼哼地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對了……”白素貞突然想起件事,“官人,你說過曾經偷聽到是錢不二帶人挖開了哪裏才引出這場大疫來著?當時你說記不得,現在還是沒想起來?”

“是啊,我當時就顧著生氣,沒太注意聽。隻是知道他們挖了哪裏,也許是雷峰塔、白堤或者別的什麽地方,我實在記不得。”

“你啊!”白素貞無奈地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在他額頭上彈了下,說:“需要聽清楚的什麽都沒聽見,要你何用?”

“說到這裏……”許仙忽然想起別的事,岔開話題:“你說小青現在在哪裏呢?一直沒她消息,這孩子也不說回來看看。”

“什麽孩子啊,別看她愛玩愛鬧,可比你大多了。”白素貞忍不住掩著嘴笑起來。

許仙這才想起,小青要比自己大好幾百歲。這些年小青總是一副不懂事的小孩子模樣,鬧得許仙都忘記她真實歲數要大得多。

“許先生!”

保安堂的大門闖又進來一撥人,這撥人有五六個,來得風風火火,前麵是個婦女,後麵幾個人抬著副擔架,擔架上搭著病人。

“許先生!您快看看吧,我男人……我男人突然就快不行了。”走在前麵的婦女哭哭啼啼的說。

自從疫情發生後,保安堂已多日沒有開業,門口掛了歇業的牌子。這群人不管外麵額牌子直接闖進來,可知病人應該是相當危急。許仙叫白素貞幫忙橫過幾條板凳,讓來人將擔架放在板凳上。

“這是毒化了嗎?”許仙一看躺在擔架上病人隱隱發綠的臉,就知道是毒化初期的症狀。

“不不,許大夫,您好好看看。”婦女說:“我男人肯定不是毒化了,他最近半個月都在家裏呆著,並未跨出大門一步。都說這病要被毒化人咬了才會發作,我男人並未被咬過,怎麽會被毒化?”

“咦?”許仙讓白素貞回避,將那男子全身衣服褪去仔細檢查,果然身上並沒有被啃咬過的痕跡。

“這就怪了!”許仙心中疑惑,“至今為止,所有得了毒化病的病人,都是被毒化人啃咬過的。看這病人確實沒有被咬過的痕跡,聽他妻子說,他最近也都沒出過門,那又是如何被感染的?”

想到這裏,許仙問那婦女:“你男人發病前在做什麽?”

婦女嗚咽著說:“今日天氣炎熱,我男人拉了張躺椅在院子裏乘涼。他一直喊口渴,我給他打了一大碗涼水,他幾口便喝完,又管我要了兩碗。一口氣喝完三碗,到中午時看著便不行了。”

許仙一驚,想道:“莫非……”他抬頭看向白素貞,迎上去的是白娘子同樣驚駭的眼神。

※※※

五代十國時,吳越國王錢弘俶看中西湖湖光山色,在西湖南岸的南屏山慧日峰下,為永明禪師建了永明禪院。

寺成之後,禪師在蓮花洞誦經,竟引來天女散花。後來,錢弘俶聽了永明禪院勸導,獻出吳越國十三州土地歸降宋朝,免去百姓多少兵火屠戮。宋朝皇帝是以對永明禪院青眼有加,賜名淨慈寺,幾次大興土木建設殿宇樓閣,又欽賜大佛,使得淨慈寺成了臨安數一數二的大寺。

比淨慈寺更出名的還有寺外的雷峰塔,這座塔也是錢弘俶所造,並在塔中存了佛螺髻發舍利的純銀阿育王塔,據說夜間經常可以看到塔頂存放舍利的房間生出熠熠毫光。

此時一陣青色旋風卷過,到淨慈寺山門前停住,原地盤旋逐漸拉長,風中顯出一名青衣少女。少女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身材窈窕纖細,頭上梳著雙髻。

這少女正是小青,她自從離開保安堂後,一直在西湖邊遊**。她也有向人打聽白素貞的消息,有人說白蛇妖被臨安府正法了,也有人說白蛇妖被臨安府放了。她有心去臨安府衙打聽,又怕遇到法海自己打不過,心情鬱悶之下便在天上飛來飛去,任意降下青光,發現正落在淨慈寺。

當——當——當——

寺內響起悠揚地鍾聲。小青忽然想起,南屏晚鍾似乎是很有名的西湖名景,自己還從未來看過。隻是,現在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這鍾敲得似乎早了些。

“聽說寺內有一尊銅鑄盧舍那大佛,甚是靈驗,不如去敬兩炷香,求老佛爺保佑我姐姐化險為夷。”

想到這裏,小青進了山門。她也不急著去燒香,背著手信步閑遊看佛像。第一道山門內是哼哈二將,第二道是四大天王,第三道是韋陀尊者……小青一道道門看著進去,這寺院果然不愧是皇家寺院,幾道門相距甚遠,每道門內的神像個個都是威風異常,神采奕奕。

當——當——當——

鍾聲還在響著,小青覺得奇怪的是,她一連進了三道山門,居然沒見到一個和尚,真是鬼影也沒一個。心裏暗暗想,這些禿驢都是些懶貨,大概躲到什麽地方去偷偷吃肉喝酒了吧?

當——當——當——

越向內走,鍾聲越是響亮渾厚。走到鍾樓前,小青抬頭看時,被嚇一跳,原來偌大的鍾樓上竟然空空如也,留著掛銅鍾的巨大鍾梁橫在那裏,鍾卻不知所蹤。看鍾樓的恢弘氣勢,隻怕那大鍾至少重達萬斤以上,沒有幾百個人,隻怕根本馱不走。

小青在寺裏查看一番,從大雄寶殿到文殊普賢諸院,竟然都是空空如也並沒有一個僧人。許多殿中地上擺著木魚、蒲團和經卷,人好像並沒有走太久的樣子。

當——當——當——

鍾聲還在響著,小青辨別方向,聲音是從五百羅漢堂方向傳來的。

這五百羅漢堂乃是先帝所欽建,殿中有五百座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的泥胎貼金羅漢像,是淨慈寺的著名所在。小青聽著鍾聲是從羅漢堂裏傳來,覺得事情必不一般,伸手從發後抽出青色寶劍,慢慢走到門口。

由於要裝下五百尊真人大小的羅漢,羅漢堂的屋宇建得廣大,足夠容納幾千人。從門口看進去,一排排金燦燦的羅漢金身像,整齊排列其中,有仰天長歎的、有手拿缽盂的、有手撚長眉的,每尊都神態各異。小青沒空觀賞羅漢,踮起腳尖履著鍾聲,朝堂內尋去。

當——當——當——

鍾聲震耳欲聾,小青躲在一組羅漢像後麵,從兩個羅漢中間的縫隙偷偷觀看。

隻見羅漢堂中間有塊空場,聚集著上百僧人,既有白眉白須身披袈裟的老僧,也有穿著青色僧衣的小沙彌。這些僧人麵色發綠,發出“哞哞”的低吼,有的嘴裏流出黃色粘稠**,晃悠悠的包圍著一口大鍾,分明都變成了毒化人。眾僧人中,有個身高兩丈多的綠色巨人,身材極其魁梧,身體外似乎包裹著石頭一般堅硬,他雙手抱拳舉過頭頂,正在一下一下的砸大鍾。巨人的一對拳頭如兩個籮筐相仿,每砸一下大鍾,大鍾都發出“當——當——當——”的巨響,如同在用巨大重錘敲擊。

大鍾看起來不下萬斤,上麵鐫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看來正是前院鍾樓上的大鍾,大鍾在巨人敲擊下,已經有了裂紋。看來是有人將大鍾挪過來罩住什麽,毒化人無法挪開大鍾,才召喚來巨人砸鍾。

小青睜大了眼,她和毒化人交過手,卻從沒見過那麽多的毒化人聚集在一起。

“淨慈寺的僧人看來都變成毒化人了,可怎麽會有那麽多?還有,中間那個巨人是什麽怪物?看他敲擊大鍾的樣子,下麵不知有什麽重要東西。”

小青知道那些毒化人並沒有多厲害,雖說力氣大,但腦子並不好用,動作緩慢。隻有中間砸鍾的巨人不知底細,看動作隻怕也不弱,首先要設法幹掉他。

拿定主意,小青拿起寶劍,對準那巨人。

巨人專心砸鍾,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暗算他。眼前的大鍾出現好幾條裂紋,眼看再砸幾下就要碎成幾塊。它將雙拳高高舉過頭頂,一聲巨吼,準備給大鍾最後一擊。隻見細長的青光閃過,他的雙眼和鼻梁刹那像被針線貫穿,綠色血液從被戳破的眼眶中噴湧而出。

“喔!”巨人慘叫一聲,雙手捂住雙眼,跪倒在地。

青光刺瞎巨人雙眼後,盤旋半圈,飛到半空中變成一把青色寶劍。隻見又是一道青光從羅漢像群中躍起,小青在半空中接住寶劍。

毒化人們見有人出現,紛紛離開大鍾,朝著小青湧來。小青看羅漢堂空間狹窄,不利戰鬥,降落在地麵後抬手斬殺了幾個走在前麵的毒化人,然後且戰且退,幾個淩空後空翻越過羅漢像群,穩穩落在大門外。

毒化人們見小青跑出去了,擁擠著也朝門外走。十幾個身材高大的毒化僧人走得快,緊跟著追到大門外,朝仗劍站在庭院中的小青撲去。

小青見走在最前麵的三個毒化人離得近了,臨空躍起,放他們撲空,劍如閃電,“噗噗噗”從後腦將他們的頭紮穿,三個毒化人應聲而倒,腦頭的劍孔流出綠色**。旁邊又有一個毒化人朝小青撲來,張嘴要咬,小青揮劍將他雙手斬斷,又飛起一腳,將他的頭從脖子上踹飛出幾丈遠。後麵幾個毒化人接連撲來,小青靈活的躲過他們的攻擊,抽空就是致命一擊,劍劍直插要害,毒化人個個應聲而倒。

一連捅翻十幾個毒化人,後麵的上百人也魚貫而出,蜂擁撲向小青。

小青冷笑一聲,毫不畏懼的仗劍衝過去,不到一刻鍾,左劈右殺又砍倒二十人,身上斑斑點點都濺上了綠色血液。剩下的毒化人並不畏懼生死,竟然將小青圍了好幾層,小青這才知道自己有些大意了。

見毒化人的包圍越縮越小,七八個敵人伸著手,從四麵撲過來。小青念句口訣,祭起寶劍,在她身體周圍快速旋轉,形成一陣高達數丈的青色刃風。這是她修煉五百年的絕學“紆青刃”,靠近的毒化人輕者被消去手腳,重者身體被砍成幾段,小青站在刃風中間,毒化人並不能傷到她分毫。

“噢!”

隻聽一聲斷吼,被戳瞎雙眼,還流著綠色血液的巨人,扛著根巨大的木柱站在百步外,看起來他是拆下了羅漢堂的柱子。

“噢!”

又是一聲斷吼,巨人分辨了下聲音,奮力將手中的巨柱,朝著毒化人“哞哞”叫聲最多的地方扔過來。

巨大的柱子帶著呼呼風聲,朝著小青砸過來,但扔到了小青身後,砸到毒化人群裏,當場把兩個倒黴的毒化人砸成綠色肉泥。柱子插進地裏一尺多深,地麵為之震顫,濺起的碎石從小青的刃風空隙鑽進來,崩到小青臉,將她的左臉蹭出個小口子。

聽到毒化人們的叫聲,巨人知道沒有砸中,伸手抱住五百羅漢堂屋簷下的廊柱,隻聽嘎巴一聲,將柱子生生掰斷。他側耳找了下方向,又像投標槍那樣,單手握住柱子,嗖的一聲投出來。這回柱子又扔近了,正砸中小青麵前,又有一個毒化人被砸成綠色肉餅。

兩根柱子都沒砸中,巨人掰斷第三根,巨大的木柱再次帶著恐怖的風聲,呼嘯著朝著小青飛來。柱子直直地插進了青色的刃風中,木屑被刃風削得亂飛,木柱被鋒利的刀刃切成許多根小木棍,其中一根尺把長的帶尖木棍帶著勁風插進來,貫穿了小青的右肩。

“啊!”

鑽心的刺痛貫穿小青全身,她感到力量在從傷口泄露出去,頓時失去對刃風的掌控,青色長劍“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周圍的毒化人見障礙沒有了,再次收緊包圍,一起對著小青伸出手。小青忍痛躍起,準備駕著風逃走,才離開地麵幾丈遠,一團烏雲般的黑影壓過來,盲眼巨人握緊的拳頭打在她的胸口。小青吐出一口鮮血,身體飛出很遠才掉到地上。小青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似乎都斷了,癱軟的躺在地上,她再也沒有力氣飛了,甚至爬起來都不可能。

“這回真的完了,我太小看這家夥……”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小青看著巨人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抬起腳朝自己踩下來。

五百羅漢堂裏發出金屬爆裂的巨大聲響,一道金光將屋頂戳出巨大的洞,法海從爆裂的大鍾裏躍了出來。

“臭和尚?”

“哼……”法海冷哼一聲,手裏拿起兩塊門扇大的三角形大鍾碎片,跳出金光,如雷霆萬鈞從半空落下來,兩塊大鍾碎片尖頭朝下,自巨人後背的肩胛插進。長長的鍾片刺穿巨人厚重的身體,兩個尖從他的胸口穿出。

巨人發出最後地淒絕吼聲,重重倒在地上。毒化人們見巨人倒地,都朝著法海圍過來。

“南無……阿彌陀佛!”

法海雙手合十,吟唱一聲佛號,然後雙手伸平握拳,兩條胳膊肌肉暴起,如同燃燒般“劈劈啪啪”骨節亂響,兩個拳頭外被包上一層金光。毒化人並不知道懼怕,他們朝著法海撲來。法海衝進毒化人堆裏,揮舞雙拳,朝著毒化人的身體打下去,被他大鍾的毒化人個個頭被打碎,斷肢飛舞,有的身體甚至被直接打出個大洞。

有個白胡須的毒化人老僧見法海不好惹,轉身朝著小青撲去。法海見他的目標是小青,舉起拳想打,但看到老僧的臉時,拳頭卻停在空中,那毒化人老僧趁機撲到小青身上,張口便咬。小青叫了一聲,卻無力反抗,被老僧死死咬住脖子。

醒過神來的法海趕緊追上來,一拳打碎老僧腦袋。見小青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他不敢離開她去廝殺,隻好守在她身前,將撲上來的毒化人逐個打爆。

好在毒化人並沒有什麽腦子,不知道恐懼,明知敵不過法海,還是前仆後繼衝上來,法海身麵前屍積如山,很快就再也沒有能動的毒化人了。看到毒化人都被消滅完,法海長籲一口氣,這才收了金光合掌念起經來。

“念什麽念,別黃鼠狼哭雞假慈悲了,你打我們妖怪時倒沒看你手軟過。”

小青雖說不能動,渾身哪裏都疼,嘴裏卻不閑著,躺在一邊譏諷法海,法海隻是念經,並不理她。

“說你呢,臭和尚,你剛剛躲在大鍾裏玩什麽呢。”

法海念完經,才道出事情緣由。

法海本是金山寺的僧人,在杭州一直掛單在淨慈寺。自從臨安府衙堂審後,他決心不再管那些俗事,回到淨慈寺,找了間靜室準備閉關清修。他今天正在坐禪,平日給他送餐的小沙彌突然毒化,抱著他就咬。

法海甩開小沙彌,卻發現全淨慈寺的僧人都毫無征兆的變成了毒化人,法海平日與這些和尚交情都很好,其中有幾名老師傅更是他修行的導師,現在讓他出手,心下著實不忍。

由於投鼠忌器,為了自保,隻好用法術挪來鍾樓上的大鍾,將自己扣在裏麵。這些毒化人無法搬開大鍾,其中一個仰天長嘯,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上百個毒化人一起長嘯,不知從哪裏召喚來巨人砸鍾。

小青的突然出現,給進退維穀的法海幫了大忙,他身在鍾裏,卻知道外麵的一切。本來他並不忍心去殺那些毒化的師兄弟和師兄弟,但見小青處境危險,這才顧不得什麽情義,衝出大鍾救她。

“哼!”小青想表現得很輕蔑的哼一聲,然後再嘲笑法海幾句,但她實在沒力氣了,過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要你管……”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幫我解了圍,我不能不管你,何況……”法海看著小青脖子上的傷口說:“何況你已經被毒化人咬了,如果不趕緊救治,隻怕也會很危險。”

“你要敢把我送去南極仙翁那,我……”小青覺得頭一陣陣暈眩,後麵的話說不出來了,跟著又是一口鮮血湧上來。

法海側目看著吐血的小青,說:“放心,我送你去保安堂。”

說罷,法海脫下身上的袈裟將小青連頭裹好抱起,念動咒語,腳下生出兩朵白蓮花托著二人升到空中……

※※※

自從白素貞被法海捉了,王押司一直不敢見顧難得,顧難得也不愛理他。他情知顧難得是在怪他,心中有愧。今天顧難得約他在茶棚相見,雖說有些不敢去,想到白素貞畢竟也無罪釋放,心裏又有了些底。

茶棚正對著王押司辦公的抄事房,王押司走出門,隻見路對麵茶棚裏,顧難得和許仙早坐在那裏喝茶。他隔著路又有些躊躇,不敢過去,倒是顧難得遠遠看到他那一身黑色長衫,連忙對他招手,喊道:“王押司,這邊來,等你許久了。”

王押司見顧難得滿麵春風的樣子,並不像要怪他,便壯著膽子走過去,對著顧難得施禮說:“顧捕頭,不知何事叫小弟前來?小弟抄事房那邊公務得很……”

顧難得道:“王押司既然有事,回去便是。”

“好!”王押司如釋重負地隨口答應一聲便要走,忽然覺得不妥,趕緊說,“顧捕頭哪裏話!顧捕頭叫小弟來,這一聲喚便值一兩金子,小弟如何敢不來?公事都安排小押司、抄事們去做了,顧捕頭有話請講。”

顧難得要王押司坐下,又叫來茶博士要來壺好龍井,幾碟小菜,隻是喝茶不說來意。

王押司陪著喝了幾杯,看顧難得隻是喝茶不講話,趕緊說:“顧捕頭,您叫我來肯定是有要事關照,有話請講,小弟無有不從。”

“王押司若是真的肯時,小人有一事相求,這也是我請舅舅約押司前來的目的。”不等顧難得說話,許仙先張了嘴。

“哦?究竟有何事?”

“近日臨安府衙針對疫情的措施,押司可都曉得?”

聽許仙說到這裏,王押司趕緊很誇張地一拍大腿,假裝很義憤填膺地說:“南極仙翁那老匹夫甚是可恨,我在臨安府衙主管錢糧文書,眼看著幾十萬兩銀子白白進了老匹夫的腰包。府尹大人急著要平定臨安府的疫情,請南極仙翁承包製造治療毒化病的藥物,這老匹夫竟然漫天要價,一顆藥丸開出七錢銀子,還說是成本價……”

“這老匹夫,真是黑心。”許仙聽說那藥丸竟然賣到七錢銀子一顆,忍不住憤憤不平插嘴說:“所謂九轉靈通還魂金丹,我已分析出來了,哪裏有什麽珍貴藥材,最主要的一味不過是艾草罷了,根本不值幾個錢。最可恨錢塘南極仙草社壟斷了市麵上的艾草,讓百姓想要治病隻能吃他的成藥,這般行為哪裏像醫家所為?其心可誅!”

“可不是!”王押司趕緊也義憤填膺地說,“府衙收治了近千病人,免費給他們治療,靠得都是這七錢銀子一顆的金丹吊命,每日銀子花得流水一般。南極仙翁還說,這藥停不得,總要吃個一年半載,體內的毒才能完全消退。府庫存銀眼看支應不上三五個月,府尹大人每天急得什麽似的,最近正要請城裏富商們來相談和他們借錢的事。許多沒得病的百姓聽說這藥丸靈驗,也都自掏腰包去和仙草社買藥,南極仙翁這回不知賺了多少昧心錢。”

“此事我們都知道了,這次來還有別的事相求。”顧難得看王押司情緒也有些激動,覺得可以說正事了。

“顧捕頭請講,您一句話,我沒有不答應的……”

“行了行了!”顧難得擺擺手,看透了他說話從來沒譜,不想聽他吹牛,“你王押司是什麽樣人品,我顧難得自然知道,最近幾次事都是拜你所賜。這次是小事,不過隻有你能幫忙辦到,辦不辦就看你的了。”

王押司聽了忙說:“叫什麽話,有什麽事,二位吩咐就是。”

許仙看左右人都離得遠,低聲說:“小侄最近收治一個病人,也是中了毒化症的。查便身體,並未發現有被毒化人啃咬過的傷口,後來詳加詢問,小侄認定他是喝井水受的感染……”

“井水!”王押司也嚇一跳。

“正是,小侄以為,這毒化症疫情狀況已然惡化,傳染疫病的毒源隻怕已經滲入臨安城的地下水源裏。現在唯有查看府衙秘檔庫裏的全城水井和地下水脈圖,小侄才能查到讓這家人中毒的水井水源從何處而來——從這條水脈取水的水井都要填埋。王押司高義,請你去秘檔庫查看騰畫一份出來。”

王押司沉吟了下說:“這個啊……恩……我看……顧捕頭也許可以請府尹大人下令填埋全城所有水井,那樣不是更方便……”

“王押司這話差矣!”顧捕頭見王押司老毛病又犯了,猛地將茶杯扔在桌子上,茶水潑了一桌子,“臨安府人口百萬,所有水井都填埋了怎麽得了?若是查到有毒水脈,一者可以填埋避免感染擴大,二者也許可以根據水脈查到毒水源頭。”

王押司還是有些猶豫,說:“隻是秘檔庫未經府尹大人擅自開啟讓外人進入,隻怕個中幹係……”

“王押司!”許仙懇切道:“此事若成,押司便是救了臨安城百萬生靈性命,這功德勝過建一百座浮屠。”

顧難得也火上添油地說:“如果你要是不幫,咱們哥們兒情分今天就到這裏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顧押司你忒是小看咱了,好吧,我老王這次也豁出去了。”

王押司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一咬牙下了決斷,從腰中掏出串鑰匙拍在桌麵上,其中有隻鑰匙上貼著“秘檔庫”的標簽。

※※※

保安堂二樓的臥室裏,白素貞側坐在床前,緊緊抓著小青的手。

大床的蚊帳高高卷起來,小青躺在**,身上蓋著絲被,還處在昏迷狀態。她的傷口都敷了藥包紮停當,法海才送她回來時臉色是白中泛綠的青蘋果,在許仙給她用藥後,逐漸恢複了少女特有的熟蘋果紅暈。

許仙抱著一大卷紙從外麵進來,見白素貞在床邊,叫了聲:“娘子,我回來啦!”白素貞示意許仙小聲點,又指指**的小青,意思是要他別吵到尚在熟睡的小青。

“娘子,小青好點沒?”許仙輕聲問。

“好多了,官人你的藥真是靈驗,服用後不到半個時辰就緩過來了,看樣子現在毒差不多都退了。”

“太好了!娘子你看,這是什麽?”說著,許仙展開手裏的紙卷,上麵赫然是臨安的地下水脈水井全圖。

“哎?”白素貞驚喜的叫出來,然後她也發現自己聲音很大,趕緊輕聲問:“哪裏弄來的?”

“王押司這回可幫了大忙,他帶我去臨安府的秘檔庫找到圖讓我照著摹了一張。我畫的時候,他一直手足無措的,老跑去門口往外看,生怕有人來,還總在旁邊催我,樣子甚是好笑。”

“好啦好啦,不管怎麽說,這王押司總算做了回好事。”

“對了,我看法海怎麽還在門口坐著?”

許仙進門時,看到法海還在藥店大堂,脫了鞋盤在座位上打坐。許仙惱法海抓了白素貞,看他相當不順眼。沒想到,今天他突然抱著昏迷的小青出現,這讓許仙相當驚訝。虧了法海及時把人送到,小青不但多處骨折還中了毒,若是再晚些,真不知道還能不能救。

“這個和尚啊,看樣子心中有愧。”白素貞笑著說:“小青若是不好過來,他是要在咱們家住下了。”

“哼,”許仙撇了撇嘴說:“我看他是沒地方要飯,想在咱們家蹭吃蹭喝,他明日不走,我天天買豬頭肉吃。”

“對了,”白素貞問,“你給小青用得什麽神藥?怎麽這般靈驗?之前你用艾草配的方子,還有南極仙翁的藥丸,都隻能起到緩解作用。這次用的藥,前腳出門,後腳她就見好了。還有,你當時急忙忙要我放了一盞血出來,也不告訴我幹什麽用的,究竟怎麽回事?”

許仙笑著說:“天機不可泄露。”

說完,許仙抱著圖紙轉身跑向書房,白素貞看他不肯說,也不好強問,隻得繼續陪著小青。

許仙進入書房,關上門,坐在桌子前心情忐忑。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妻子,更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書房牆角放著一個三尺多高的冰鑒,這冰鑒在富貴人家是用來夏天冰酒用的,就是個帶金屬抽屜的櫃子,抽屜裏放著大冰塊降溫,許仙的冰鑒則是用來放一些需要保持低溫的藥物。他打開冰鑒的門,裏麵散著白色冷氣,三支透明波斯琉璃小管躺在裏麵,管口用軟木塞塞緊了,三支管裏都裝著血液。這是他向白娘子要來的那一盞血。

他清楚地記得,白素貞在給自己縫衣服時,不小心戳破手指,滴了一滴血進培養皿,結果迅速淨化了培養皿中的毒化人活體組織。

許仙曾經在一本天竺古醫術中看過,用精製血精可以治病。於是許仙向白娘子要了些血分四管裝了,其中一管加入鹽水放進溫水浸透,然後在血裏加入特製的藥物,試著煉出了精血。他把這管精血用特製針筒給小青注射,本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不想效果這般立竿見影。

“娘子說看到這毒化人的血肉便覺頭暈,可見是她體內相性與這毒相對衝。用她的血製作成血精,果然對治療毒化人有奇效——隻是,這秘密若是讓人知道,不知多少人要來求藥,娘子秉性善良,隻怕要把自己血抽幹。若是讓臨安府曉得,將娘子再捉了去研究也未可知,那便是害了娘子了……”

許仙陷入深深的思考,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將剩下的三管血液放回抽屜裏。

保安堂的外堂,響起法海詠唱《金剛經》的低沉嗓音,從書房門縫鑽進許仙的耳朵裏,刺得他耳朵一陣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