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義峰上,號角長鳴。

 各路頭領聽到號聲,皆往議事廳奔去,大家齊聚一堂。

 劉縯看完書信之後,緊握拳頭,側臉問道:“總曹使,這次你怎麽說?”

 蔡少公凜然道:“義字當先我便戰。”

 “好!”劉縯拍案而起。

 “不過,還是聽一聽弟兄們的意見,這畢竟事關重大。”蔡少公一臉肅穆。

 劉縯道:“也好,你便將事情與眾弟兄說個明白。”

 蔡少公見大家都已到齊,遂朗聲道:“諸位弟兄,剛接到劉嘉兄弟的來信,洛陽那邊又出大事了,戰與不戰,請弟兄們定奪。”

 “他奶奶的,聽總曹使的意思,人家又欺到咱頭上來了?”

 “肯定是那呂津老賊活膩了。寨主哥哥,隻要你一句話,咱立刻殺到洛陽去!”

 “總曹使,上一次人家搶了咱兩車錢財,還傷了咱弟兄,你說以大局為重,當三思而後行,這下倒好,人家以為我們好欺負,變本加厲了罷?”

 “就是,就是。呂津老賊欺人太甚,若是咱青龍寨繼續忍氣吞聲,讓弟兄們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混啊?”

 ……

 蔡少公道:“各位弟兄,我還沒有把話說完,你們就急嚷嚷個啥?”

 眾人傻笑一下,這才安靜下來。

 蔡少公接著道:“若是我們自己的事,倒還可以忍忍,但這一次不同,我和寨主都一力主戰,因為它關係到一位同道摯友的安危,關係到眾多忠義之士的存亡。”

 “請總曹使明示。”

 “對,對,對。快說……”

 蔡少公道:“諸位可知道,大漢朝孝武皇帝在位之時,洛陽出了一位慷慨愛施,忠樸愛國的卜中郎?”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一時摸不著頭腦。

 一名中年漢子忽道:“總曹使莫不是說的式公他老人家?”

 蔡少公笑道:“正是。式公健在的時候,他老人家每到一處,必有積德行善之舉,別說是河洛之地,就是咱南陽一帶,都沒少沾他的光。”

 大家這才慢慢想了起來,似乎聽長輩們說起過,當時確有這麽一位仁厚、賢能之人。

 那中年漢子道:“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和如今有什麽幹係?”

 蔡少公道:“若是式公的後人如今遇到了危難,大家說,我們青龍寨該不該幫?”

 “他奶奶的,怎能讓式公的後人受欺負?這個忙我是幫定了。”

 “也算我一個,可別讓江湖上的朋友取笑咱南陽人不講義氣。”

 “算我一個……”

 四下登時響應聲一片。

 蔡少公慨然道:“諸位弟兄能有此覺悟,可謂俠骨丹心,我甚感欣慰。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請聽我細細道來……”

 他便將劉嘉在洛陽的遭遇,以及與卜鐵巧遇後兩家結盟的事與大家述說了一遍,在場之人聽了之後無不**澎湃,摩拳擦掌。

 “寨主哥哥,那還等什麽?這就殺到洛陽去罷!”

 “就是啊,人家卜公子大仁大義,不惜以全族之力冒險一試,與呂津這樣的惡賊相抗到底,那是何等的豪邁?如果我青龍寨縮手縮腳,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說的好。風!風!風!”

 “不如這樣,我先去洛陽接應劉嘉兄弟,順道拆掉呂津幾個堂口再說。”

 “我也去……”

 “風——風——風——”

 激昂的呐喊聲,一時震得地動山搖。

 蔡少公高舉雙手,緩緩按下,示意大家肅靜。

 他掃視眾人,凜然道:“這呂津可不比一般的惡賊,此人能夠在洛陽站住腳,自然也有幾分能耐,咱們這次出師聲討,必須聽寨主統一號令,方有勝算。”

 “那麽就請寨主哥哥下令罷,我們都等不及了。”

 “哥哥,下令罷……”四下都叫喊起來。

 劉縯肅容道:“既然眾望所歸,這事就這麽定了。五部校尉上前聽令!”

 當下走出五人,正是冷浚、衛星、宗政鴻、戚景南、宮傳武,個個精神抖擻,朝劉縯抱拳一禮,朗聲道:“屬下在!”

 劉縯道:“呂津老賊妄自尊大而欺道霸市,傷我弟兄在先,又迫殺忠良在後,已是天理難容!今命你五人各領本部一百人馬,三日後會於新城,直取呂津在伊闕口的老巢。這是我們青龍寨出師遠征的第一戰,隻許勝不許敗,大家能不能做到?!”

 五人齊聲答道:“風!風!風!”

 “風——風——風——”四下喊聲雷動。

 來歙正在自家院中吃茶,心中還捉摸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他一旁的阿林忽道:“公子,我看你就別操這心了,就王家那些人的德行,不值得這麽為他們賣命。”

 來歙摸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不為王家賣命,隻求對得起良心。”

 “我們也出了不少力了,就到此為止罷?”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豈能半途而廢!”

 “這個案子太棘手了,對手很難纏。今日不是全城搜捕了麽,可有啥結果呢?說不準就是王家的內賊,在自己家裏藏起來了,咱何必趟這渾水?”

 “那人的武功你也看到了,王家那幾塊料我很清楚,他們沒有那樣的高手……”說到這裏,來歙忽然麵容一緊,霍然起身。

 阿林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心中不安起來。

 來歙沉聲道:“退到一邊去……”

 院門口緩步走來一人,背負著手,頭戴一頂鬥笠,看不清麵容。

 附近便即奔出幾人,往這名不速之客撲去,但剛及對方數尺之外便止,再也不能踏過半步,前方似有一道無形的氣牆,逾越不得。

 此人已到了院內,徑往來歙走去,地上的落葉正隨著他的腳步盤旋飛舞。

 好強的殺氣!剛說高手,高手就到了。

 “莫不是昨夜的敵人來尋仇了?”這是來歙的第一想法。

 他將手伸出,接過阿林拋來的長劍,往來人衝去。

 內力貫注之下,劍走有聲,刃出入虹,在半空中灑下一幕幕銀光。

 來人二話不說,雙掌迎擊,招式輕鬆寫意,力道雄渾無間。

 對方確是一名少有的絕頂高手,但來歙斷定,此人絕非昨晚那名敵人,雖然二人都是用掌,但掌勁和招式截然不同。

 空中掌影越來越密,勁氣越來越強,其他人根本近身不得。

 來歙心中納悶:“為何對方隻攻我一人?他明明占盡了上風,卻又手下留情,好像在跟我切磋武藝一般,其用意何在?”

 他費盡了腦筋,始終猜不透對方,也想不出對方的身份來曆。如此身手的人,江湖上應該屈指可數,但印象中似乎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掌影突然散去,對方已然了無蹤影,但憑著氣機的感應,來歙清楚地察覺到了後背的殺氣,當下想也不想一劍回刺。

 叮——劍身發出一陣清脆的長鳴。

 來人驀地彈出數道指風,將長劍震開,跟著使出一招擒拿手,鎖往來歙咽喉。

 來歙撤劍回防已是不及,當下左臂一抬,想要拿住對方手腕,豈料對方招式一變,一掌往自己肩頭搭了過來。

 他忙腰身一沉,使出一股卸力,但對方旋即移動,竟已到了身後。

 來歙驚出一身冷汗,以此人的身手,自己絕非敵手。後背驀地傳來一道熱氣,對方純厚的掌力已透入經脈。

 就在來歙以為自己將一命嗚呼的時候,他卻發現體內的熱氣並未傷害自己,隻在自己經脈裏一陣亂鑽,似乎在尋找出路。

 他想要反抗,但卻發現渾身動彈不得,隻能聽憑發落。

 噗——來歙吐出一口鮮血,他長劍拄地,勉強站穩,腦中兀自冒著金星。

 殺氣陡然撤去,院中歸複平靜,滿空枯葉飄飄而下。

 周圍的人見狀,立刻怒吼著撲了過來,要與來人拚命。

 來歙猛然伸出一手,喝止道:“住手。”他緩緩站直身子,朝來人深深一揖:“多謝俠士仗義相助。”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皆一頭霧水。

 來歙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大笑道:“多虧這位俠士剛才那一掌,替我打通了受損的經脈,這一口汙血吐出來之後,舒服多了。”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對方到此,並不是來尋仇的。

 來歙朝那人抱拳道:“敢問俠士高姓大名。”

 那人取下鬥笠,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竟是劉宸。他回禮道:“在下劉昭淩。剛才來得冒昧,莽撞之處,還請來繡衣勿怪。”

 來歙奇道:“你認識我?”他可以肯定,之前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劉宸道:“久聞京城第一劍的大名,今日方得拜見。”

 來歙赧然道:“豈敢豈敢。閣下年紀輕輕,在武學上的修為便有如此造詣,實在令我等井底之蛙望塵莫及。”

 劉宸笑道:“與昨晚之人比較起來,如何?”

 來歙似笑非笑地道:“昨晚有什麽事?”

 劉宸淡淡道:“昨晚那麽大的動靜,早已轟動全城。現在的茶館、酒肆裏,人人都在談論這事,還有必要再隱瞞嗎?”

 來歙歎道:“沒想到消息擴散如此之快,看來我得盡快破案,以安人心。”

 劉宸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卻已問了我一個問題。”

 來歙笑道:“誰高誰低還不好說,但你與對方絕對有一戰之力。”

 劉宸道:“看來在來繡衣眼中,我遜了對方一籌半籌的。”

 來歙道:“不知你剛才是否已盡了全力?”

 劉宸笑而不語,星目流轉,一臉詼諧之色。

 來歙一陣大笑,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很有意思,當下拉著他的手腕走到案前坐了下來,親自倒上茶水。

 劉宸也不客氣,端起茶盞吃了一口。

 “你就不怕茶水有毒?”

 “若來繡衣是這樣的人,我今日也不必跑這一趟了,對罷?”

 “哈哈……”來歙大笑,“我有一種非要交你這個朋友的衝動。”

 “你我既然主賓同席,在此把盞歡談,便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好,來歙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二人舉起茶盞,一飲而盡。

 劉宸道:“若是我說,我這次來是幫你查案的,你信嗎?”

 “信,為何不信?”

 “你也不問問我的出身來曆,這麽做的目的?”

 “我們是朋友,這就已經足夠了。”

 “好。”劉宸再次舉起茶盞,一飲而盡。

 一處古舊的閣樓內,卜鐵靜靜地坐在窗前,幾縷溫暖的陽光照了進來,給人一種慵懶欲眠的愜意之感,但在他的臉上,此刻卻掛滿了焦慮。

 樓梯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他迫不及待地往那邊瞧去,上來的是一名滿身汙漬的中年人,對方手中提著一把劍,身後背著一個包袱。

 卜鐵起身相迎,給那人遞過去一碗水,急切地問道:“情況怎樣?”

 那人一口將水喝光,抹了抹幹燥的嘴唇,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洛西五雄的人已經繞到了我們側麵,準備翻越邙嶺從西邊攻打我們。”

 說話間,他從包袱中取出一卷血跡斑斑的地圖,在案上展了開來。

 卜鐵一驚:“那邊的弟兄應付得來嗎?若是讓對方得逞,我們將兩麵受敵。”

 那人歎道:“戰線太長,我們已顯得人手不足,恐怕很難守住所有的山道。”

 卜鐵略一思索,沉聲道:“若是守不住,趁早放棄邙嶺西段,讓大家沿著山腳往東轉移,一定要步步為營,節節防守。”

 那人心中一酸,澀聲道:“諾!”

 “呂津有什麽動靜?”

 “此人著實奸詐無比,貪婪成性。他挑撥了洛西五雄的人來攻打我們,自己卻在人家的地盤上盤桓不前,還幹起了搶掠偷盜之事。”

 “這招夠損的,受害的居民肯定會把這筆賬算在洛西五雄頭上。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呂津到時候會假惺惺地站出來,名正言順地接管洛西五雄的地盤。”

 “這鱉孫,還真是算無遺策啊。”

 “可有我劉嘉兄弟的消息?”

 “自從他上次及時送來情報,助我們破了呂津的偷襲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按照目前的形勢,我們還可以支撐多久?”

 “這要看我們能不能守住孟津關。”

 卜鐵自嘲地苦笑一下:“這孟津關是我卜家的發源之地,也是我卜家幾代人苦心經營過的地方,難道要敗在我的手裏?”

 那人欲言又止,臉上盡是陰霾。

 卜鐵不耐煩地道:“你有話就直說。”

 那人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低聲道:“少主人,請恕我直言。這區區一隅之地,又何必太過在意?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依屬下之愚見,咱們趕緊撤到對岸去罷,南陽那邊未必靠得住啊。”

 卜鐵搖頭道:“你可知道,放棄孟津關,就等於將南岸的渡口拱手送人,我們再無踏足洛陽的機會了。”

 “可眼前已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必須趁早準備。”

 “再等等。我既然已答應了劉嘉,便會死守孟津南岸,哪怕戰至一兵一卒,這是我卜家的規矩。雙方約定十日為限,若是我們提前撤了,就是失信於人。”

 那人還想再說,卜鐵擺手道:“除非對方先放棄,否則此事再也休提。”

 “少主人的考慮固然在理,但也該為家族的存亡著想一下罷?屬下的生死事小,卜家的百年基業事大,不能就此毀掉啊。”

 “眼下還沒到那一步,若真到了‘蝮蛇螫手,壯士解腕’的時候,我自有主張。”

 “是,我立刻將少主人的意思傳達下去。”

 “你告訴大家,誓與呂津周旋到底,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棄。”說完這句話,卜鐵的心中已在滴血,他乏力地坐了下去,“算是我求大家了。”

 “少主人……”那人躬身一拜,語音微顫,“千萬別這麽說,卜家的恩情,屬下們一輩子也還不清,如今正是報恩的時候,大家願為卜家流盡最後一滴血。”

 “我不要大家做無謂的犧牲,若真走到了絕路,你就帶領大家渡河,逃命去罷。”

 那人感覺到了卜鐵心中的哀傷,悲聲道:“少主人……我……”

 卜鐵揮了揮手,似乎已十分疲憊:“去罷。”

 那人心中已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和責任所充斥,隻覺一腔熱血,似要賁張出來。他朝卜鐵深深一拜,匆匆下樓去了。

 他已下定決心,誓與卜家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