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來的弩箭實在太快了,劉宸竟未能及時避開,弩箭正中肩頭。
指證劉宸的那二人咽喉各中一箭,眼見活不成了。
數丈之外,兩道身影從人群中迅速躍起,往山下掠去。
鳳朝昀驀地飄身而起,追了出去。黃正軒怒喝一聲,人已到了數丈之外。
那兩人眼見有人追來,手臂往後一揚,各發一隻弩箭。
鳳、黃二人撥開弩箭,狂追而下。
四下一片**,席驤嶽當即振臂一呼:“大家冷靜,不可妄動。”
梅可菁與四大殿衛等人紛紛排眾而出,安撫驚慌的弟子。
席驤嶽見劉宸受傷,忙走過去查看:“昭淩,你沒事罷?怎的不用掌力震開弩箭?謝天謝地,還好沒有擊中要害。”
墨閑已急匆匆地奔了過來,滿臉焦慮之色。
劉宸淡淡一笑:“沒事,一點小傷而……”他突然臉色一變,身體有些搖晃。
席驤嶽伸手扶住劉宸,瞥眼往他肩頭的傷口瞧去,見流出的都是紫黑之血。
他驚道:“不好,暗器有毒。”
說話間兩指連點,封住劉宸各處要穴,以防止毒氣蔓延。
劉宸耷拉著腦袋,渾身軟綿綿的,臉上已無生氣。
席驤嶽神色大變,雙掌抵住劉宸後背,真氣透了過去。
探入對方經脈之中,他這才發現,原來劉宸的內傷已到了如此地步。就在事發之前,他卻還裝成一點事沒有的樣子。
內傷如此之重,竟能撐到現在,卻也真是奇了。
席驤嶽一時悲從中來,心道自己隻顧閉關修煉,從來沒有關心過宗內之事,更沒有盡到一個長輩的責任,連敵人欺到了劍池都一無所知。
他悲呼一聲,真氣源源注入,當下已不計後果,務必要救劉宸一命。
鳳、黃二人被弩箭一阻,距離拉遠了不少,當下猛提真氣,加速追去。
剛拉近一點距離,前麵兩人反手一揚又各射出一隻弩箭。
鳳朝昀揮劍擋開弩箭,距離又被拉開不少,他思索道:“敵人多半是在袖內裝了一個發射弩箭的精巧器械,隻要裝上弩箭便能發射,如此下去定會讓對方逃脫了。”
他一念及此,長劍脫手而出,流星般往前麵一人的後背貫去。
一聲尖嘯傳來,前麵那人心知不妙,當下擰腰轉身,雙腕往前一架。
長劍被撞到了半空,鳳朝昀伸手接住,那人卻跌落雪地,往山穀下滾去。
黃正軒長嘯一聲,淩空一槍往那人頭頂劈落。
那人剛好爬起,身形不穩,此刻躲避不及,唯有伸出一隻巨掌托往槍杆。與槍杆甫一接觸他便即後悔,這一槍之力便似一座大山般壓了下來,哪裏托得住?
長槍將他臂膀壓了下去,落在肩上,令他跪跌在地。
那人也是了得,當下雙腿彈起,往後一個翻騰,貼著槍鋒逃了開去。
黃正軒暴喝一聲:“走得了嗎?”槍鋒化作一道青芒往前方射去。
空中傳來一聲鳴響,有如平地起雷。
那人舉起雙腕橫在胸前,依稀可見臂腕之上套了兩個明晃晃的器械。
長槍擊在那人手腕,發出一聲脆響。
那人雙腿陷入雪地之中,往後滑去,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溝痕,閃電狀的裂縫由溝痕兩側蔓延開去,煞是奇異。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低嚎,噴出一口鮮血,驀地臉上紅光一閃,拔腿而起,借著反擊之力,迅速騰空逃去。
黃正軒那凝聚了畢生功力的一槍竟然留不住對方,當下也是心中歎息。
敵人眨眼間便到了三丈之外,眼看已無從追及。
寒風中驀地傳來一聲尖銳的勁氣破空之聲,那人突然悶哼一聲,身上飆出一道血箭,重重跌落在地,染紅了一大片白雪。
鳳朝昀長劍還鞘,一臉冷冰冰的神色。
黃正軒笑道:“好淩厲的劍氣。鳳師侄你年紀輕輕,竟可以劍氣傷人於三丈之外,當真前途不可估量,假以時日定可超越你父親的成就。”
鳳朝昀淡淡一笑:“師伯過獎了,可惜沒能留下活口。此人武功好生了得,不知道是什麽來路?以這樣的身手,應當是江湖上有名有號的人物才對。”
黃正軒肅容道:“能從我那招「龍吟裂地槍」之下逃走的人絕不簡單。咱們趕緊回去瞧瞧,昭淩好像受傷了。”說著提起那人的屍首,往回奔去。
席驤嶽正滿頭大汗,一身衣袍都已濕透,他雙掌抵住劉宸後背,頭頂冒著絲絲白氣,情況已到了最艱難的地步。
周圍圍滿了弟子,滿臉憂慮之色。大家自知功力尚淺,不敢冒然出手幫相助。
黃正軒瞧得心中一驚,昭淩竟傷得如此之重?
正驚詫間,眼角餘光卻見到一道背影正往人群中隱去,他認清那人,大喝道:“韓落石,你要到哪裏去?你席師叔有令,任何人不得妄動。”
那人正是韓落石,他心知出了這等事情,宗主之位是沒希望了。席師叔向來嚴厲,一旦責問起來,若被定上一條迫害同門的罪名,那就糟了。
他便想溜去,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事情明朗了再考慮是否留在大雪山。此刻卻被黃正軒瞧個正著,心中當真鬱悶得很,他無奈地擠出一點笑容,道:“師伯誤會了,我隻是想守住下麵的路口,免得再有敵人搗亂。”
黃正軒扔下那人屍首,朝江穆楓和水千鳴二人使了個眼色,便飄身到了席驤嶽身後,沉聲道:“師弟,我來助你一臂之力。”說著一掌伸出,按在席驤嶽肩膀之上。
江、水二人即刻會意,掠到韓落石身邊,拱手道:“韓師弟那邊請,這裏有我二人便已足夠了。”韓落石陰沉著臉,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的神色。
劉宸吐出一口淤血,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生氣,緩緩醒了過來。
黃正軒撤回手掌,將劉宸扶住,迅速從懷裏摸出一個錦盒,倒出一顆丹藥,放入他口中讓他服下。這正是道門的續命奇藥——渾天紫金丹。
他瞧了瞧劉宸的情況,急道:“再拿兩顆來。”
梅可菁忙摸出一個錦盒,將丹藥遞了過去,龍玉田一探懷裏,也迅速遞出一顆。黃正軒二話不說,接過二人的丹藥,都給劉宸服下。
周圍幾名弟子紛紛摸出身上錦盒,黃正軒頷首微笑,盡數收了。
席驤嶽原地調息了一陣,這才站起身來,他朝黃正軒拱手道:“多虧了師兄數十年的精純內力相助,否則……唉……”
黃正軒悲聲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昭淩為何傷得如此之重?你我雖將他救醒,卻也隻能暫時保住他性命。有了這些紫金丹,頂多也就撐得住一月。”
席驤嶽眼望上空,喃喃道:“我也不知,應該是最近與人激鬥留下的傷勢,一直都未能痊愈。究竟是什麽人,令他重傷至此,竟連紫金丹都無濟於事麽?”
黃正軒道:“我已給他同時服下三顆紫金丹,應該可以穩住傷勢了。說也奇怪,以他的功力,即便傷勢再重,當時隻要服下紫金丹,應該不會到這個地步才對。”
席驤嶽眼中噙淚:“誰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誰又知道他遇到了怎樣的敵人?晚輩弟子遭此磨難,我卻一無所知,唉……我這個做師叔的,問心有愧啊。”
黃正軒勸慰道:“師弟你言重了,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預料的。”
席驤嶽喉嚨裏一陣酸澀:“近年來,我隻顧自己修煉武功,從來不管宗內之事,連宗主師兄蒙此大難都……此刻眼見他的關門弟子命在旦夕,我卻無能為力……”
黃正軒道:“師弟請節哀。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先安定宗內,而後查清事實真相。你作為宗內的最高長輩,此刻應當振作起來才是。”
席驤嶽聞言身軀一震,從悲痛中清醒了過來,點頭道:“師兄所言甚是。”他驀地大喝道:“韓落石,瞧你都幹了些什麽事!”
韓落石嚇了一跳,低頭道:“師叔責怪得是。弟子不該聽信他人的妄言而作出錯誤的判斷,令劉師弟無辜背上加害師父的罪名,現在看來,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哼!現在該說一說你自己了。”他指著地上被射死的兩名弟子,一字字道,“你是去過神殿的人之一,現在他們兩個都死了,你如何脫得了幹係?”
韓落石跪伏在地,悲聲大哭道:“師叔明鑒。弟子隻是貪圖宗主之位,一時糊塗被人利用,誤信了他二人之言。沒想到他二人早已被敵人收買,我一直蒙在鼓裏啊。”
梅可菁歎息道:“韓師兄,其實師父曾對你寄予厚望,本想把宗主之位傳你。可惜你好賭成性,不務正道,整日胡作非為,心術多有不正,師父因此才開始改變主意。”
韓落石微微一怔,憤然道:“師妹說笑了罷!師父人前人後總說劉師弟好,我在他心中哪有半點是處?師父根本就是對我有成見,他偏心。”
梅可菁搖頭道:“師父多次勸誡,而你卻一次又一次地令師父失望。”
席驤嶽罵道:“瞧你這副德行,哪有半點修道之人應有的清靜自守?”
他仰天籲出一口悶氣,閉目道:“宗主遇襲之後,在昭淩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情,等他清醒之後,我自會仔細查問。此事你嫌疑極重,在真相大白之前,你都難脫幹係。”
韓落石大呼道:“師叔,我冤枉啊……”
席驤嶽麵容一沉,喝道:“執法弟子何在!”
九名執劍弟子排眾走出,齊聲答道:“弟子在。”
席驤嶽道:“韓落石有弑師嫌疑在先,又誣陷同門在後,給我押下去。”
弟子們走向前去,將韓落石綁了個結實,推到了一旁。
韓落石滿臉不甘,口中兀自喋喋不休。
眼見韓落石的事情處理完畢,黃正軒指著被提上來的屍首道:“瞧他手腕上的器械,那是上等的精鐵打造而成,製作非常巧妙,必定出自能人巧匠之手。”
席驤嶽想了想,忽然道:“墨英,請你過來瞧瞧,這像是哪門哪派的東西?”
之前喝斥墨閑的那名灰袍漢子應了一聲,走過來仔細查探了一番。
他站起身來,思索道:“這個東西我從未見過。我墨家雖以製造精巧器械聞名,卻也沒有造過類似的東西。此器確實製作巧妙,光從剛才的弩箭發射速度來看,其內部機關便是一流的水準,需要很高明的鍛打、拚裝技藝。”
席驤嶽道:“那依你估計,江湖中有哪些人能夠製造這樣的器械?”
墨英道:“若是有圖紙,我墨家自然能造。除此之外,信都邳氏,魯山公輸氏,苗嶺毒龍教,應該都有能力製造。”
席驤嶽道:“信都邳氏我略有耳聞,魯山公輸氏倒是從未聽說過。依我看,此器出自苗嶺毒龍教的可能性極大,畢竟這是我們的老對頭魔門中的人。”
墨英道:“我看不然。毒龍教的機關器械從不外借,也從不為外人製造。”
席驤嶽奇道:“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墨英道:“自暴秦橫行以來,墨家便隱於民間秘密流傳,其中有一外姓分支,繼承了墨家學說,隱於江湖各處,專為天下培養濟世人才。而我們墨氏一族則隱居五行山,掌管墨家經文,過著方外遊俠的日子。這一外姓分支的钜子念著我族是墨家始祖,每年都會造訪五行山,拜會墨家之主,其間總會談論一些江湖奇事,對天下形勢交換意見。”
席驤嶽歎道:“難怪墨家的耳目如此靈通。墨家雖已退隱,卻依然心係黎民,時刻在為天下興利除害,此情此德令人欽佩。”
墨英苦笑道:“可惜自從家父失蹤之後,五行山墨家早已衰敗得不成樣子了。”
黃正軒忽然插口道:“既然不是毒龍教,那就難說了。”
墨英道:“另外兩派我也隻是聽說而已,所知有限。尤其是魯山公輸氏,江湖中從未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麵目,隻知道他們世代隱居在魯山的某處峽穀之中。”
黃正軒道:“敵人果然極不簡單,竟能弄到這樣的器械。就在剛才,我與天行者全力而為才將此人留下,差點就讓他逃掉了。”
席驤嶽心中慍怒:“哼,究竟是什麽人,竟如此欺我混元宗無人了麽!”
黃正軒道:“師弟請寬心,這裏的情況我自會向兩位真人稟報。”
席驤嶽道:“好。等查清敵人的來路,我定要去會一會他們,閉關修煉中一直未能悟透的道理,便去實戰中領會罷。”
黃正軒道:“敵人的目的是要引起混元宗的內亂,以動搖我們在巴蜀的根基。我們偏偏不讓敵人如願,定要盡快平息宗內的變亂,穩定巴蜀的江湖局勢。”
席驤嶽道:“因宗主遇襲之事,弟子們多有不安,前不久,更是因為群龍無首而爭端頻起,選出代宗主之事實在刻不容緩。”
黃正軒道:“韓落石心術不正,難堪大用。眼下隻有梅師侄一人可當此任。”
席驤嶽撚須微笑:“我也正有此意。”
梅可菁聞言站了出來,道:“弟子一個女流之輩,實在難當此任,剛才出來爭比,隻是為了不讓韓師兄做了宗主而已。其實師父心中早已有了合適人選,他老人家在遇襲前一天特意召我到龍吟台,便是讓我速尋劉師弟回來,以繼承宗主之位。”
鳳朝昀忽道:“事情怎會這麽湊巧?會不會與之後發生的事情有所關聯?”
席驤嶽道:“你之前怎麽從未說起此事?”
梅可菁道:“我以為此事無關緊要,便沒有提及。”
席驤嶽道:“為何其他人都不知道?宗主是秘密召你嗎?”
梅可菁點頭道:“宗主是在二更的時候讓他身邊的小童叫我過去的,小童特意叮囑我不可聲張。等我到了龍吟台,師父早已站在神殿前,正望著夜空出神。”
龍玉田接口道:“不錯,那晚正是我和蒙師兄值守神殿。”
梅可菁回憶道:“師父見了我,臉色凝重地說:‘我近日推演易象,算到了自己將有一劫,能否渡過全然未知,為了宗內大局著想,你速將昭淩尋回來,傳承宗主之位。’師父又怕韓落石知道之後從中作梗,因此命我秘密行事。”
席驤嶽道:“你派弟子下山了嗎?”
梅可菁點頭道:“翌日清晨我便派了四名弟子下山,可到現在還未回來。”
黃正軒慍怒道:“若我估料不錯,他四人可能已糟了敵人毒手。你們的談話,多半早已泄露了出去。”
梅可菁駭然道:“這怎麽可能?我們當時在那麽空曠的地方說話,絕對沒有外人可以靠近,況且還有蒙、龍兩位師兄值守。”
黃正軒道:“你師父身邊的那名小童呢?他當時是否在場?”
梅可菁道:“他當時是在一旁,不過他一個孩子,不可能是敵人的同夥罷?”
黃正軒道:“正因為他是個孩子,才極可能被敵人利用。”
梅可菁思索了一下,驚道:“經師伯這一提醒,這倒是有可能。那小童雖然常伴師父左右,但總有離開的時候。”
黃正軒道:“那小童此刻人在哪裏?”
梅可菁:“就在師父遇襲的那晚,不明不白地死了。”
黃正軒與席驤嶽對望一眼,雙方臉色都十分難看,前者道:“敵人很可能在當晚就發現了宗主召你前去,之後便設法從小童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席驤嶽瞧著地上道:“加上這兩個被毒箭滅口的弟子,重要的人都已死了,宗主遇襲的事便先擱在一邊罷,選出代宗主的事情已迫在眉睫。”
梅可菁為難地道:“師叔,我……”
席驤嶽道:“你不要再說了。昭淩現在這個樣子,如何接任宗主?師叔便做個主,宗主之位暫時由你代任,等昭淩傷勢好了之後,你再將重任交給他也不遲啊。”
黃正軒道:“我看如此甚好,天行者有無異議?”
鳳朝昀道:“我讚同兩位師伯的意見。”
席驤嶽道一聲好,他忽地麵朝眾弟子,大聲道:“大家肅靜,我有重要事情宣布。經過多方考慮,宗主之位暫由梅可菁代任,大家可有異議?”
他將聲音用內力傳出,以令龍吟台的所有弟子都聽得清清楚楚。
四下暴發出一片掌聲,尤其是幾名女弟子,更是興奮得尖叫了起來。
黃正軒笑道:“我就說嘛,梅師侄乃是眾望所歸啊,哈哈……”
席驤嶽示意大家肅靜:“此間大事已了,大家請回罷。”
眾弟子聞言,開始慢慢散去。
宗內的混亂,終於平息了,席驤嶽等人都鬆了口氣。
黃正軒道:“眼前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想辦法給昭淩治傷。”
席驤嶽悲傷地道:“他已經脈俱損,真氣潰散,還有得救麽?”
黃正軒道:“去長生殿,沒準真人會有辦法。”
席驤嶽眼中一亮,心中生出一絲希望,道:“我立刻送他去。”
黃正軒道:“師弟且慢,請聽我一言。宗內變故橫生,情況錯綜複雜,必須有你坐鎮大雪山,晚輩們心中才會踏實。昭淩的事便交給我好了。”
席驤嶽一想,覺得十分有理,當下道:“那便有勞師兄了。”
黃正軒拱手道:“師弟保重。事不宜遲,我這便去了。”
鳳朝昀忽道:“黃師伯,此一去路途遙遠,吉凶難料,我護送你們一程。”
黃正軒道一聲好,背著劉宸往山穀下奔去。
白影一閃,鳳朝昀也飄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