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陽縣,舂陵鄉,各村的人剛一睡醒,便往水牛村趕去。

 早在頭一天晚上,劉縯就給各村送出了消息,說有大事商量,關係到宗族存亡。

 消息送出去之後,劉縯派人將舂陵的各處要津守住,不許任何人隨便出入。

 劉縯雖是舂陵宗室的一個後輩,但是他說出的話,比任何一人都要有份量。

 王莽一直都在極力打壓天底下的劉氏,舂陵宗室自然也在打壓之列,他們之所以還能在祖輩的封地上安居樂業,劉縯的功勞不小,他可是個黑白兩道都不敢惹的人。

 正因為劉縯有如此能耐,在一些大事上,舂陵的宗室子弟已習慣了聽劉縯的。

 劉縯正在水牛村的曬穀場迎接從各村過來的族人,在他的身後,整整齊齊地站著一大片精壯的軍士,那是青龍寨赤天、成天兩部人馬,分別由宗政鴻和戚景南統領。

 遊擊校尉宗政鴻抱一口大刀,驍騎校尉戚景南提一杆長槍,那樣貌十分威武。

 另外三部人馬,被劉縯藏了起來,他覺得還不能將自己的全部實力暴露出來。

 漸漸地,曬穀場已聚滿了人,劉縯的叔父劉良忽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縯兒,”劉良大叫一聲,“你這是要幹什麽?”

 劉縯叫一聲:“叔父。”快步迎了過去。

 他邊走邊道:“如今天下大亂,光複漢室的時候到了。”

 劉良非常生氣,指著劉縯破口大罵:“你這孽子,要把族親們往火坑裏帶嗎?”

 劉縯道:“叔父息怒,你且聽我把道理說清。”

 劉良冷哼道:“你那點道理我聽了不下十遍八遍了,我就是不許你造反。”

 他忽然語聲哽咽,老淚縱橫。

 “你父親死得早,我這個做叔父的把你們兄弟姐妹幾個拉扯大不容易,你就不能帶著大家好好過日子嗎?都怪我沒有好好教導你,是我沒有盡到做長輩的責任啊。”

 劉縯心情複雜,一時無言以對,見到叔父這個樣子,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的妻子崔瑤羽忽然走了出來,朝劉良一揖到地,叫聲:“叔父大人。”

 劉良道:“侄媳,你來得正好,趕緊勸一勸縯兒,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崔瑤羽此刻腰掛雙刀,身穿輕甲,裏頭一件鮮紅的戰袍,十分顯眼。

 她道:“叔父,你看我這一身打扮,像是要回頭的樣子嗎?”

 “啊……”劉良大吃一驚,頓足長歎,“難道連你也要造反嗎?”

 崔瑤羽一臉平靜,殷切的目光正瞧著劉良。

 “既然叔父已把侄兒的道理聽了十遍八遍,可否再聽一聽侄媳的道理?”

 劉良不說話了。

 崔瑤羽英氣十足,凜然走到眾人的前麵,振臂一呼。

 “各位族親,各位豪傑,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我向大家透露一個秘密。”

 四下竊竊私語起來,各人都起了好奇心,為何她一個女流之輩也敢造反。

 崔瑤羽道:“我其實不姓崔,本來的姓名叫做翟瑤,先父曾任東郡太守,後來聯合當地的劉氏子孫,舉兵十萬聲討莽賊,雖因孤軍無援而兵敗身死,但死而無憾。”

 劉良失聲驚呼,顫聲道:“你是翟義的骨血?”

 崔瑤羽眼中含淚,道:“不錯。先父兵敗之後,王莽老賊殺了我翟家幾百口人,多虧我自幼就跟著師父在山中習武,這才逃過一劫。”

 劉良終於冷靜下來,道:“你父親的事我當年就聽說過,我還聽說,他和名震東郡的“如意乾坤刀”柳靈風大俠很要好,瞧你身掛雙刀,莫不就是柳大俠的徒弟?”

 “你猜對了,這便是我師父的乾、坤二刀。”

 崔瑤羽忽將身上雙刀拔出,當場耍了一通,舞出的寒光遮天蓋地,快如迅雷。

 劉良讚一聲:“好刀法。”眼中多了一分崇敬之色。

 崔瑤羽將雙刀歸鞘,接著回憶往事。

 “師父本是修道之人,不願過問世俗之事,然而她聽說我父親兵敗之後,還是決定下山一趟,隻身一人前往大牢相救,但是父親卻不肯走,他對師父說了一番話。”

 “父親說:‘我是宰相之後,自己也官居太守,父子二人深受漢皇恩澤,理當率先討賊以安劉漢,可如今我一事無成,反被莽賊所擒,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上?’”

 “父親又說:‘我之死,不會白死,天下人會因此而認清莽賊的真麵目。”

 “就在此時,師父的行蹤敗露,無奈之下,她隻能自己殺出重圍。師父從大牢中脫身之後,也身受重傷,過了幾年就離世了,直到臨終前才將父親的話告訴了我。”

 “父親說得沒錯,他用自己的死換來了天下人的覺醒,自那以後,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王莽的賊心,現如今到處都掀起了反抗王莽的浪潮,這正是父親所期盼的。”

 “自從知道了父親的遺願,我就決定沿著父親的路走下去,絕不給翟家人丟臉。話說人各有誌,你們當中要是有人怕死,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但也不要阻礙別人。”

 她忽然提高嗓音,語帶悲切:“不管你們怎麽想,我翟家人今天反定了。”

 劉縯忽然向劉良單膝跪了下去。

 “叔父,危險的事情總得有人帶頭去做,要是誰都明哲保身,哪能成事?我們身為漢室子孫,哪能任由王莽老賊胡作非為?難道自家的仇等著別人來替我們報嗎?”

 他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許多宗室子弟都動容了,心中熱血沸騰。

 人群中開始出現一些議論的聲音,有幾名心情激動的後輩已走到劉良身旁。

 “老叔父,翟家的女流都能有這骨氣,咱們要是龜縮不出,豈不讓人笑話?”

 “對啊,要是傳了出去,咱們劉家人的臉往哪擱啊?”

 “老叔父,依我看啊,就反了他娘的!”

 “對,反了他娘的!”

 ……

 劉良的兩個兒子也走了過來,試探他的口風。

 “爹,你不是經常教導我們說,人要有骨氣嗎?咱就反了罷?”

 “爹,孩兒也想舉旗討賊,還天下一個公道。”

 劉良歎一口氣,始終未置可否。

 這時,年輕一輩個個舉著兵器呐喊,唯有那些年長之人還有些舉棋不定。

 忽然間,人群中讓出一條道來,有人驚呼出聲。

 “是文叔回來了,還帶了好多人……”

 “哇……他的樣子好威武啊,我也想有那麽一身戰袍。”

 “不是罷……連文叔那種老實人也要造反嗎?”

 “看來再不造反就沒有活路了……”

 ……

 在眾多眼睛的注視下,劉秀牽著牛車,排眾而出,徑直走到了眾人前麵。

 他此刻身穿紅色戰袍,腰掛三尺青鋒,是漢朝武將的標準裝束。

 “大哥,此刻起兵,正當時也!這是宛城李氏的人馬,願追隨大哥。”

 他說著指指身後的李軼和李鬆等人。

 劉縯真是太高興了,緊緊抱住自己的三弟,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來得正是時候,你真是我的及時雨啊。”

 李軼大笑一聲,朝劉縯抱拳一禮:“劉寨主威名,我在宛城就聽說過了。”

 劉縯躬身還禮:“李兄客氣了,汝等高義,請受在下一拜。”

 李軼連忙托住劉縯:“初次見麵,略備薄禮,請寨主笑納。”

 他說著指了指牛車上的許多兵器。

 劉縯再次道謝。

 李軼又從身上摸出一樣東西:“此有圖讖一副,請寨主過目。”

 劉縯將書簡展開,照字而念:“漢運中衰,當再受命,劉氏複起,李氏為輔。”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讖語,麵上有些吃驚,恭敬地交給自己叔父觀看。

 聽到這四句話,周圍都靜了下來。

 劉良接過書簡,問道:“這圖讖是從哪裏得到的?”

 李軼道:“從我伯父那裏流傳出來的。他在長安任職,精通讖緯,會觀星象。”

 “敢問你伯父的大名是……”

 “伯父他老人家的名諱,是一個‘守’字。”

 “宗卿師李守?”

 “正是。伯父師從夏賀良,盡得甘忠可的《包元太平經》,能推演天下大事。”

 劉良忽然大笑起來:“既如此,那就是天佑我漢室了。”

 甘忠可是幾十年前的著名方士,曾在長安布道傳經,許多朝中權貴都向他求教,後因其言論危及當時的朝廷,被逮捕誅殺,但是其徒夏賀良卻逃過一劫。

 這件事曾在京城引起轟動,稍有學識的人都聽說過。

 劉縯道:“叔父,看來我們這次起兵是天命所歸啊。”

 劉良再不反對起兵,欣然道:“好!天命所歸,名正言順。我劉良反了!”

 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再沒有一個反對的聲音。

 “反了……”

 劉良頗有學問,做過縣令,在族中威望很高,他的話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劉縯振臂一呼:“光複漢室,誅殺莽賊!”

 “光複漢室,誅殺莽賊!……”

 一時間,水牛村都被這句激昂的口號聲覆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