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下了雲霧崖,默默往山腰下走去。
他的心中正有些犯難,接下來該去哪裏呢?一直困擾著他的那種失落感,又已將他層層包圍。他深深歎了口氣,心道如果世上有一種武功,能將人的記憶抹去就好了。
他想忘記那些傷心往事,然而越想這樣,越是不能,那些記憶總是紛遝而至。
迷迷糊糊中,耳中驀地傳來一陣低沉的樂聲。
那聲音如訴如泣,深深感染到了劉宸,他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是塤聲,就連曲調都很熟悉。
他差點驚叫出聲,這竟然是陸師伯最鍾愛的那首《蒹葭》。
難道陸師伯也在武成山莊?要不然,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那塤聲幾近哀怨,能催人淚下,劉宸不知不覺地就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他看見了一道熟悉的側影,那人的眉前留著兩撇青絲,渾身有一股飄逸之氣。
這種飄逸之氣,是陸乘風特有的,似乎也是與生俱來的,別人想學都學不來。
劉宸遠遠停了下來,他不想打擾到他。
樂聲終於停歇,陸乘風轉過頭來,瞧見了劉宸。他似乎早就知道有人過來,但沒想到是劉宸。他愁苦的麵容登時帶了些驚喜:“昭淩,你怎麽會在這?”
劉宸慢步走了過去,口中道:“閑來無事,到處走走唄。”
“哦?”陸乘風有些疑惑,欲言又止。
劉宸已到了陸乘風近前,道:“師伯又想起了心中的那個人。”
陸乘風笑了笑,並不答話。
劉宸看得出來,對方的笑容很心酸。
“師伯剛才所吹奏的樂聲當中,除了思念,我還聽出了一種煩悶。”
陸乘風還是不說話,隻搖頭歎了口氣,心中似有無盡的苦水。
劉宸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師伯是不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之事?要是武力能夠解決問題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啊,我現在閑得慌,一閑下來就會被痛苦的思緒包圍。”
陸乘風完全明白劉宸所要表達的感受,因為他也是個怕閑的人,他的心中也藏有許多痛苦的思緒。他想了想,終於開口道:“你能不能幫我去救一個人?”
“這種事找我就對了嘛,能用武力解決的事,我都不會把它當作難事。”
“你也不問問要去什麽樣的地方就答應了?”
“這世上還沒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你快說,去哪裏,要救誰?”
“你隨我來。”陸乘風轉身而去,眨眼間已進了一座屋舍。
劉宸到了屋裏時,陸乘風的手上已多了兩樣東西,一卷竹簡,一隻粗香。
陸乘風舉起手中竹簡。
“這是人家送來的書信,你把它帶回去,作為憑證。”
他一說完,順手就把竹簡放進了案上的一個竹筒裏,接著揚了揚手裏的香。
“你要自己找到薊城去,出了北門,找個人少的地方把這隻香點起來。”
“薊城?這是要去幽州嗎?”
“不錯,那是幽州廣陽國的治所,清楚了嗎?”
劉宸在心中嘀咕起來:“去哪裏不好,偏偏去燕地。”
一想到燕地,他就想到了燕山山脈中的霧靈山,那是他最不願想起的地方。
他掩飾住心中的波瀾,咧嘴笑了一下。
“地方是清楚了,可是你還沒告訴我去哪救人。”
“你把香點燃,自會有人來找你。”陸乘風把香放進竹筒。
劉宸登時玩興大起,一雙賊眼轉來轉去。
“有點意思,好神秘的樣子啊。要救的人應該和師伯你極有淵源罷?”
陸乘風想了想,像是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道:“這事我也就不瞞你了,否則到了那邊,人家可能會懷疑你的身份,大家產生誤會就不好了。”
能讓流雲飛刀的主人這麽傷腦筋的事,一定是件不同尋常的事。
劉宸早就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他聞言之後立刻附和起來。
“就是就是,師伯考慮得太周到了。”
陸乘風先是歎了口氣,而後眉頭緊鎖,內心像是有些痛苦。
“這是我年輕時犯下的糊塗賬。當年我在遼西一帶巡察火蓮教動靜的時候,見到了一名美麗的女子,她當時正與火蓮教惡戰,由於勢單力孤,終被對方所傷。”
“我當時覺得火蓮教不會有什麽好人,絕不能讓他們行凶,便將那女子救走了。我們相處了一些時日,兩個人漸漸有了好感,並最終確定了情侶關係。”
“但是好景不長,她那種我行我素的偏激性子終於激怒了我,雙方爭吵了起來。自那以後,我們的矛盾就開始了,在後來的日子裏,經常因為觀念不同而吵架。”
“我有些心灰意冷,開始疏遠她,她對我的抱怨也越來越多。”
聽到這裏,劉宸一臉惋惜之色:“當兩個人的感情出現問題的時候,一定要有個人包容對方,等對方心平氣和了再去勸導,如果各不讓步,肯定會越演愈烈。”
陸乘風一聲嗟歎。
“難得你年紀輕輕就能明白這個道理,然而我當時卻越來越惱她,便負氣走了。本打算過幾天就回去的,正好無極宮有事,白雲童子尋到我,讓我去一趟九黎門。”
“當年,九黎門門主闞鬆南意圖稱霸江湖,他秘密培植了一股強大勢力,準備對道門發動毀滅性襲擊,為了應對此事,我必然四處奔走,未有一絲空閑。”
“當我再次找到她時,已是一年之後了,她似乎一點都沒變,見到我之後隻冷冷提了一個要求,要麽發下毒誓再不離開,要麽立刻離去,雙方再也不要見麵。”
“本以為久別重逢,大家的氣都消了,沒想到一見麵卻遇到個更大的難題。我身負道門的使命,怎能和她隱居山林?可是她的脾氣也太倔了,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氣衝衝地把我轟走了,還揚言說,如果我再敢踏進她的地盤,雙方就是仇敵。”
聽到這裏,劉宸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這與他和妘綺柔的故事太像了。
“後來我偷偷去過她那裏一次,也得知了她在我離開的那一年為我生下了一個女兒,但是她拒絕與我見麵,也不讓我與女兒見麵,最終含恨出手,打傷了我。”
“我沒想到她會那麽恨我,便黯然離去。可能她想把我忘掉,過著平靜的生活,既然是這樣的話,我還去打擾人家作甚?所以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
“然而就在前幾天,那邊突然有人把一封急信送到了武成山莊……”
劉宸登時有些納悶:“為什麽會把信送到武成山莊?”
“在這武成山莊裏,有個身份特殊的人。”
“我大伯母……”
陸乘風點頭道:“原來你清楚這裏的情況。”
“我與大師兄閑聊時,聽他提起過,大伯母師出不鹹山一個神秘門派。”
陸乘風道:“這次送信的人,與你大伯母的師門有很深的淵源。”
劉宸點頭,表示理解。
陸乘風又道:“信中說到,有人抓走了我女兒,躲在一處險地死守不出,要去救人的話還缺一名高手,這才想到找我這個做父親的出手相助。”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悲傷。
“我也是從這封信中才知道,她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了。”
劉宸聽得心中發酸,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何每次見到陸師伯,總能從他身上看到一絲淡淡的憂傷和孤獨。
過了半晌,劉宸歎道:“難怪師伯剛才的塤聲那麽哀婉,原來是在懷念我那位已故的伯母。不過師伯你真夠狠心的,明知自己女兒有事,還這麽猶豫不決。”
陸乘風苦笑道:“等你成了一宗之主,就會明白重任壓肩而身不由己的道理。無極宮傳來消息,要準備破金家莊了,我和你大師伯正在商量對策,並隨時觀察敵情。”
“原來如此,這可是件大事,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安危。”
“我總不能為了自己的私事,把這麽重要的事推卸掉罷?”
劉宸訕訕道:“師伯,算我剛才失言,你什麽也別說了,救人的事交給我。”
他說著已將案上的竹筒拿起。
陸乘風還有些不放心,忙叮囑一聲。
“能讓那邊的人前來找我相助,這說明敵人非常厲害,你要小心啊。”
“明白了,我這便出發,保證完成任務。”劉宸話一說完,邁步出了屋子。
陸乘風終於放下心中一件大事,麵容舒展了許多,匆匆追出屋門。
“難得你大師伯就在莊裏,既然來了,不去打個招呼再走嗎?”
劉宸聞言大驚,四下瞧了瞧,像是在做賊一般:“大師伯對人太過嚴格,長年不苟言笑,見了麵之後一定會問我有沒有幹這個,有沒有幹那個,一不小心就要挨他的罵,我還是先走為妙罷,他要是問起我的話,你就說情況緊急,我已經走了。”
他說著已縱了出去,生怕被人逮住一般。
陸乘風瞧得搖頭一歎,當真又好氣又好笑。
既然是去救人,那麽宜早不宜遲,劉宸日夜兼程往幽州趕去。
上次到薊城,他還是和祁妙菱一起的,如今故地重遊,心中不免有些傷感。
默默出了北門,發現路上的行人還真不少,他在路旁找到一處空地,一屁股坐下,打開竹筒,把香點燃,四處一瞧也沒見有人過來,便打起了盹。
此香的煙味很特別,似乎能傳得很遠,劉宸終於知道了它的用途。
香燃到一半的時候,他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看,一抬頭,見到了兩名漢子。
一人問道:“朋友可是姓陸?”
劉宸知道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當下抱拳一禮。
“我陸師伯抽身不得,特命我前來赴約。”
二人對望一眼,沒說過話的那人道:“我就說嘛,年齡不像。”
劉宸把竹筒亮出,請對方過目。
對方看了之後,微微點頭。最先說話的那人道:“不知少俠怎麽稱呼?”
“在下劉昭淩。”
“劉少俠,我們隻負責帶路,具體情況稍後會有人跟你說的。”
“那就有勞兩位了。”
三人一路北行,到了一片連綿的大山之下,這就是燕山山脈了。
劉宸渾身不自在起來,問道:“我們不會要進山罷?”
那人答道:“不進山來這幹嘛,我們接下來要走很多的山路。”
另一人奇道:“怎麽,劉少俠走不慣山路?”
劉宸尷尬一笑:“那倒不是,我就隨便問問,兩位請帶路罷。”
他哪是隨便問問,到了這裏,他已有些懷疑前方就是去霧靈山的路。他在心中默默祈禱起來,可千萬別是去妘家的路,世上之事應該不會這麽巧罷。
帶路的越來越往大山深處走去,劉宸越發覺得這就是上次和祁妙菱走過的路。
劉宸糊裏糊塗地走著,周圍景致再美,也沒心思觀賞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當他見到那片呈圓形布置的村落時,幾乎呆在了原地。
這就是妘家人所隱居的那個神秘村落。
“劉少俠,你怎麽了?”那人見劉宸沒有跟來,不由問了一句。
“我們要進村嗎?”劉宸試探著問了一句。
“當然,我們要穿過村子,進到後麵的峽穀,大家都在那裏等著咱們哩。”
另一人補充道:“要想進到那片峽穀,這是唯一的路。”
劉宸感歎著老天爺真會作弄人,問道:“你們兩位是住在這個村子的嗎?”
“差不多,我們是在這個村子裏長大的。”
劉宸木訥地笑了笑,再不多言,跟著兩人默默走去。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次真的是來救妘家的人,隻求別遇到青兒他們才好。
走到村子裏麵才發現,到處都是破損的痕跡,像是剛經曆了一場浩劫。
周圍靜得可怕,一點生機都沒有,與上一次來這時的情況截然不同。
劉宸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事情絕不是抓走一個人那麽簡單。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走到了村子的中央,劉宸對眼前的圓形石殿記憶猶新,裏麵本來住著三位會使光輪的祭司,但是此刻,似乎一點動靜都沒有。
路過石殿的時候,帶路的兩人低頭行禮,模樣十分虔誠。
劉宸問道:“你們在給誰行禮?”
那人道:“我二人是在石殿供職的,我們信奉女神,自然是給女神行禮。”
劉宸想起來了,上次來這裏,大祭司也提到過女神。
走出村子之後,前麵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進到裏麵,就仿佛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靜謐而神秘的世界。整個山穀到了這裏也開始收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門戶。
踏入這道門戶之後,劉宸有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就連體內都有些異樣。
是元力,他感覺到了元力的存在。
樹林的深處,似乎藏著一股巨大的元力,正往外散發著一種特有的氣息。
就在他有些驚詫莫名的時候,空中驀地傳來縱掠之聲,是往這邊而來的。
猛聽得一聲震響,如巨浪滔天,潼擊山岩,當空飛出一隻箭矢,沒入泥土之中,隻露出一截箭尾。劉宸感歎一聲,好霸道的箭法!
箭尾上有一些血跡,這是一隻剛殺過人的箭矢,可是被殺的人在哪呢?
這個念頭剛起,一道人影摔落下來,頸項上有一個透穿的窟窿。
好快的箭!
帶路的兩人已嚇得呆在原地。
劉宸心中一凜,他想起了在巨人城見到的那一箭,其威力與這一箭相差無幾。
他登時有了警覺,莫不是上次那名刺客就藏在這樹林裏?
想到這裏,他的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他有些不敢往前去了。
枝葉震響,衣袂獵獵,有一個人正在枝葉間快速移動,也是往這邊而來的。
那聲音忽左忽右,卻也來得迅速,這絕對是一名高手。
劉宸忙把真氣聚往雙臂,他已做好了迎戰強敵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