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莊,大門敞開。
門前有武士列隊,人數眾多,一直排到了莊內,像是要迎接什麽重要客人。
一座涼亭內,坐著餘乾洪和呂津。
二人吃著茶水,談笑風生。
那邊回廊之下,有舞女翩躚,細步踏著琴音,長袖追著清風,當真賞心悅目。
呂津的眼神卻時不時的瞧向大門口,似乎心事重重。
餘乾洪就不一樣了,他的心情極好,正隨著輕快的琴音搖頭晃腦。
他忽然大笑一聲,道:“呂兄,你就放心罷,安心等消息好了。”
呂津淺笑一下。
餘乾洪伸個懶腰:“哎呀,好久沒有這麽輕鬆過了。來,茶水趁熱吃。”
二人端起茶盞各吃了一口。
呂津歎道:“我是年紀大了,輸不起嘍。”
餘乾洪顯得自信滿滿,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呂兄,你的心態真的老了。咱們三家聯手,還殺不掉一個沙青南嗎?門口這儀仗也就是做做樣子,根本用不上的,一會等著迎接沙青南的鬼魂好了。”
呂津哈哈一笑:“但願如此了。”
這時,大門口奔進兩人,正是呂津和餘乾洪派出去的眼線。
“這不來了。”餘乾洪甚為得意。
那兩人到了涼亭下,神色有些慌張,都不敢張口說話。
餘乾洪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怒道:“有屁快放。”
一人道:“我們……敗了。”
餘乾洪登時臉色蒼白,一拳打在茶案上,濺了自己一身茶水。
“敗了?這怎麽可能!我們去了那麽多人,東風使又邀了那麽多高手助陣。”
又一人道:“東風使見勢不妙,老早就跑了。”
呂津的身子一軟,往身後的欄上倒去,說話時顯得有氣無力。
“我們還是低估了青龍寨的實力啊,那簡直是個無底深坑。”
餘乾洪哭喪著臉道:“我們不該相信東風使的鬼話啊。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守住家業,硬撐到底。誰都沒有親眼見到你我殺人。”
餘乾洪喃喃道:“對,硬撐到底。我手裏還有葛家莊這個籌碼……”
他忽然起身告辭:“先失陪一下,我去看看葛佩香。”
呂津點頭,他端起身前的茶盞,輕輕吸了一口,腦中思緒正飛快地轉著。
餘乾洪抓起一個茶盞往回廊那邊擲了過去:“停。”嚇得兩名女子驚叫一聲。
他急匆匆離開涼亭,往後院走去。
到了一座花園,他打一個響指,隱蔽處躍出一人,道一聲:“餘總管。”
餘乾洪低聲道:“這裏沒有什麽異樣罷?”
“一切如常。”
“傳令下去,讓弟兄們看好葛家的每一個人,不許走出後院半步。”
“是。”
“葛小姐被限製自由之後,可有什麽異常舉動?”
“沒有。”那人一臉嬉笑地瞧著餘乾洪,“她早已對餘總管深信不疑,隻要是你做出的安排,從不多問,平日裏啊,還總掛念著你,弟兄們就等著吃你們的喜酒哩。”
餘乾洪的臉上難得能在這時候露出一絲笑容。
“下去罷。”
那人告辭一聲,隱入花樹之中。
餘乾洪來到一座小樓,輕輕推門而入。
門後站著兩名女子,帶著佩劍,都是伺候葛小姐日常起居的婢女,也是葛小姐從小到大的玩伴,從早到晚形影不離的,常陪葛小姐練劍,懂些武功。
“餘總管。”二女齊叫一聲。
餘乾洪上了樓梯,在一間屋前敲了敲門。
“誰啊?”裏麵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佩香,是我。我來看望你了,在這裏還住得慣嗎?”
門開了,一人走了出來,是葛小姐。
“你來得正好,陪我下去走走罷,我一個人悶得慌。”
餘乾洪大喜,能得佳人相邀,那真是求之不得,當下扶著她下了樓梯。
“咱們就在下麵的花園裏散散步,可不要走遠了,小心沙家堡那些惡人。”
葛小姐微微一笑,和他出了小樓。
她忽然問道:“沙家堡的人今天真的會來嗎?我好害怕。”
餘乾洪拍拍胸脯道:“有我在哩,怕他們作甚。”
“我殺了沙堡主的親弟弟,他一定會找我報仇的。”
“他們來鬧了很多次了,不是都被我趕跑了嗎?隻要你不走出這片後院,就沒有人能傷害到你,我不會讓那些惡人在葛家莊撒野的。”
“知道了。你對我真好。”
餘乾洪見葛小姐對自己十分依賴,這便又開始提小要求了。
“佩香,你看咱們是不是該選一個大喜的日子了?”
“我爹的三年孝期未滿,這麽做會被人家說閑話的。為了你將來能在人前服眾,這件事還是再等一等罷,你說是不是呢?”
雖然被人拒絕了,但是她這一番話語聽在餘乾洪耳中,那是十分受用啊。人家是在為他餘乾洪的將來打算,她這麽說那也等於間接告訴了他,未來的葛家莊是他的。
“佩香說得是啊,看我差點又犯糊塗了,多虧有你提醒。”
葛小姐抿嘴笑了一下:“你為葛家莊日夜操勞,難免有犯糊塗的時候啊。”
餘乾洪微笑回應,陪著她漫步在樹蔭下,感覺幸福滿滿。葛小姐的這一番表現,令他再無後顧之後,沙家堡的苦苦相逼,倒反成全了他的好事。
這時,一名下人來報:“餘總管,終於找到你了。沙家堡的人來了。”
“人在哪裏?”
“已到了前門。沙青南拄著拐杖在那叫囂哩。”
餘乾洪心中一驚:“來得真快啊。”
旋即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朝葛小姐笑了笑。
“這些人又來自討沒趣,我去前門看看。在這等我消息。”
葛小姐點頭:“早點把人趕走。”
餘乾洪答了一聲,急匆匆去了。
葛家莊大門外,停了四輛馬車,一大片人聚集在周圍,朝葛家莊內指指點點。
沙青南站在最前麵,正在大門口呐喊:“餘乾洪滾出來……”
四下響應聲一片。
“滾出來……”
餘乾洪早有吩咐,不準沙家堡的人隨便入莊,所以雙方在門外僵持著。
呂津見了那陣勢,嚇得不敢出門。
他終於見到餘乾洪出來,忙走了過去,低聲道:“真的是沙青南啊。”
餘乾洪淡淡一笑,臉上滿是輕蔑之色。
“是他又如何?我已想清楚了,區區一個沙青南不足為懼。”
呂津有些詫異:“喲,餘總管去了一趟後院,似乎信心十足了啊。”
“呂兄,跟我出去看個熱鬧,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臨危不亂。”
呂津大笑一聲:“好膽量。餘總管請,之前算是我呂津小瞧你了。”
二人大步往門口走去。
沙青南等人已瞧見了他們,當下打出手勢,示意大家暫停叫罵。
沙青南冷笑一聲,指著對方。
“好得很啊,你們兩個惡賊都在這裏,省得大家再跑一趟呂家了。”
餘乾洪走出大門,抱拳道:“沙兄,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同為洛西五雄的人,大家的行事作風彼此彼此,你罵我惡賊不就是等於罵自己嗎?”
“好一個尖牙利嘴的畜生。不要亂攀關係,洛西五雄沒你這一號人。”
餘乾洪一副輕蔑之色,把臉轉向呂津。
“看看,又來了。”
他指著沙青南:“你這暴躁脾性該改一改了,到哪都不受歡迎,容易招惹是非啊。你們上次在那艘破船上打得那麽慘烈,不就是因為相互起了口舌之爭嗎?”
“你放屁,把話說清楚點。”
餘乾洪一聲嗟歎:“我一直對你們忍氣吞聲,不願細說幾位堡主、莊主的事情,那是為了顧全整個洛西五雄的聲譽,你們非要苦苦相逼,我隻好實話實說了。”
沙青南有些詫異,當下冷笑幾聲。
“我倒是要看看,你這狗嘴如何狡辯。”
餘乾洪道:“卜鐵邀了五家人出去喝酒,卻挑了那麽個見不得人的地方,有沒有什麽企圖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點我知道,大家剛一見麵,就吵起來了。”
沙青南有些無言以對,心道這餘乾洪果然能說會道,有些歪歪場子。
餘乾洪有意要挑起洛西五雄之間的矛盾,當下繼續賣弄口舌。
“你們幾位堡主、莊主相互猜疑,越吵越凶,口上誰都不服誰,最終動起手來,當我趕到船艙裏看時,你們已鬥了個半死,要不然能被我鑽了空子?”
沙青南冷笑道:“好,那你說說,你都對大家做了些什麽?”
餘乾洪一臉無辜的樣子。
“我隻是給東風使那邊的人帶了個路而已,人是他們殺的。東風使是什麽人,我身邊這位呂兄最清楚了,問題就出在東風使身上啊,咱們都被人家耍了。”
呂津早已明白了餘乾洪的打算,心道這小子的腦筋轉得真快。
他清了清嗓子,道:“其實,我對他也不大了解,隻是有一天,他帶著一些人忽然找到了我,想和我做生意。他看上了洛西這個地方,便給大家出了一道計策。”
沙青南怒道:“計策就是除掉洛西五雄嗎?”
呂津翻了翻白眼,並沒有反駁。
“在他的計劃裏,洛西唾手可得,隻要我和葛家莊稍作配合就行。”
餘乾洪道:“咱們都是生意人,有這等好事誰會拒絕?不要和我講仁慈,大家在道上混了這麽多年,誰他娘的手上沒幾條人命?這家業都是打拚出來的。”
呂津厚著臉皮笑了笑。
“我承認,事情做得有點不厚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要是有一個這麽好的機會,不會動心嗎?”
餘乾洪道:“沙兄,你們興師動眾地來到我葛家莊,如果為了討個公道,這賬我認,我在這給大家賠不是了。但如果是來要血債的,那可就找錯人了。”
沙青南無言以對,與他同來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餘乾洪又道:“如果沙兄覺得我哪句話是捏造的,盡管叫卜鐵出來對質。”
這下連呂津都有些佩服餘乾洪的口才了,臉上洋溢出了一絲笑容。
餘乾洪所說的確實是事實,不過他很狡猾,隻挑對自己有利的事實來說。
沙青南氣得一頓拐杖:“你這人簡直不要臉。還記得你當時親口承認對葛家莊存有非分之想嗎?你為了控製葛家莊,為了得到葛小姐,不惜害死了葛莊主。”
餘乾洪一陣大笑。
“承認了又怎樣?我隻是在刀上抹了點毒而已,殺葛莊主的是安堡主,安堡主也死在葛莊主的刀下,他們兩個咎由自取,互不相欠,怨得誰來?”
沙青南罵道:“你這個冷血的畜生,你這麽說,對得起葛前輩?”
餘乾洪冷哼一聲。
“沙兄,你身為一堡之主,怎的說起話來如潑婦罵街一般?這可有失你的身份啊。我和葛莊主的恩怨,那是我們葛家莊的家務事,葛家人都不管,你來多管閑事?你們口口聲聲說仁義道德,難道今天來這就是想仗著人多勢眾,強行管我葛家莊的事嗎?”
沙青南冷笑道:“葛家人真的不管嗎?”
就在這時,莊內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救命啊。”
餘乾洪心中一驚,這是葛佩香的聲音。
一聲大笑傳來:“快把餘乾洪交出來,我就放過你。”
餘乾洪轉身奔入莊內,他見葛佩香正疾奔而來,她身後不遠處追來數人,為首的竟然是卜家少主卜鐵,剛才那一聲大笑,就是卜鐵發出的。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突然了,即便他餘乾洪思維敏捷,也有些雲裏霧裏。
葛佩香躲到餘乾洪身後,兀自喘著粗氣。
“卜鐵帶人突襲了後院,把保護我們的人都抓起來了。”
餘乾洪大喝一聲:“卜鐵,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不怕丟了卜家顏麵嗎?”
他話一說完,身上猛然傳來一股劇痛,低頭一瞧,見肚子上露出一個劍尖。
“佩香你……”
他緩緩轉過頭去,痛苦地瞧著葛佩香。
那是葛佩香隨身佩戴的短劍,他認得劍柄上的軫穗。
她怔怔道:“這一劍是為我父親刺的。你剛才的話我全聽到了。”
餘乾洪聽到了後院的打鬥聲,他最後的籌碼就要沒了。
“原來你……早就和卜家串通好了?”
卜鐵道:“葛小姐蘭心蕙質,深明大義,她早就識破了你的詭計,隻是為了顧全葛家的幾十口人命,這才虛與委蛇。就在你剛才得意忘形的時候,她已到了附近。”
“這不可能,她是怎麽出來的?”
那邊走出一人,是上次與宮傳武交過手的老花匠,也就是葛佩香的大伯。
“我不但會種花,更會挖地道。最近兩年來,難道你沒有察覺到莊裏的花草樹木忽然變多了嗎?那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把挖地道時挖出來的土隨時用掉。”
餘乾洪慘然一笑,把身上的劍拔了出來,遞給葛佩香。
“好,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能死在小姐劍下,此生無怨。”
咣當一聲,血劍落地,餘乾洪也跟著倒了下去。
見了餘乾洪的下場,眾人不勝唏噓。
那邊奔出十來名女子,是卜星藍和她的青娥軍。看來她們早就在葛小姐的掩護下偷偷潛入了後院,不過這次出來是暗中行事,沒敢帶長矛出來,帶的是劍。
見到她們出來,卜鐵就放心了,知道後院的事已經解決,葛家人沒有了危險。
他走到葛佩香身旁,望著餘乾洪道:“他也是個可憐之人,一時利欲熏心,做了很多錯事,看在他生前曾為葛家莊出了不少力的份上,把他好好安葬了罷。”
葛佩香默默點頭,撲在卜鐵懷裏痛哭起來。
餘乾洪被刺之後,呂津的臉色十分難看,他悄悄退到了莊內的一個角落裏,一雙眼睛正鬼鬼祟祟地瞧來瞧去,準備溜之大吉。洛西這個地方已徹底與他呂津無緣了。
忽有一道身影出現在牆角,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留在洛陽的心腹。
他往那邊走了幾步,對方很快發現了他。
那人苦著張臉,就快哭出來了。
“家主,我們在洛陽的地盤,全被人突襲了。”
“啊?”呂津頓覺天旋地轉,他今天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他怔怔道:“知道是什麽人幹的嗎?”
“除了姬人棋,還有誰能有這麽強的號召力?”
呂津苦笑一下:“罷了,咱們退回老家去罷。”
那人有些愕然:“家主,我們在洛西也失利了嗎?”
“一敗塗地啊。今天是我呂津最失敗的一天,我敗光了所有家底。”
“怎會這樣?”
“有賭就有輸贏,而我一直在賭。”
二人正要離去,卻被眼尖的沙青南看見了,他可是一直惦記著呂津哩。
“呂津,這麽急著走嗎?把我大哥關押起來折磨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日?”
他說著緩緩摘下頭上的繃布,眼中一片紅色。
呂津顫聲道:“你是……沙青智?”
“是我,現在明白了嗎?”
周圍一陣嘩然,洛西五雄的人這時才知道真相。
呂津現在才知道青龍寨有多麽可怕,他們不但武力強大,更有智者坐鎮。
沙青智冷冷瞧著呂津,一步步逼了過去。
“我大哥早在脫困的那天就被追兵害死了,今天我來和你算一算這筆賬。”
呂津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遂把兵器拿在手上,那是一把巨型的“金錯刀”。
“你要和我單打獨鬥?”
“呸,那不便宜你了?賞你一個亂刀砍死。沙家堡弟子上!”
今日來這要債的四“雄”當中,就數沙家堡的弟子最多,還有幾名青龍寨的豪傑混在其中,戰鬥力十分強大,隻幾個回合,呂津便招架不住,受了幾處皮外傷。
他忽將兵器展開,成了一個翅狀,上下揮動起來,殺傷力大增。
沙家堡弟子登時有幾人受傷,攻勢稍緩。
呂津趁機從身上摸出一個精巧器械,往空中彈出一樣東西。
一聲尖銳而特別的嘯聲響徹天空,這是一個求救訊號。
難道呂津還有援兵嗎?別說沙青智不信,其他人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