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些人絕不好惹。

 他朝對方抱拳一笑:“不好意思,走錯路了。”低著頭就走。

 剛邁出一步,對方幾人動了,手臂一震,彈出一把利刃,齊往他身上割來。

 他的巨劍倏地出鞘,刹那間閃出一片寒光,將襲來的利刃都擋了回去,趁機跳出對方的包圍。待得對方追來,身子先往前斜再往後靠,猛出了一劍,將對方一人擊倒。

 對方那人的鐵甲凹下去一道溝痕,但沒有破損,這令劉嘉大為失落。

 他這一劍之力,破敵無數,足可裂石,而用在鐵甲人身上,卻無甚用處。

 對方有如此巧器,那還玩個蛋?

 他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倒提著劍,拔腿就跑。

 掠出十餘丈,上頭竹尾晃動,有一物淩空飛來。抬頭望去,其渾身閃著幽幽寒光,正不斷飛出利爪在毛竹上借力,轉眼間就趕超到了他的前頭。

 “滄海明月,蒼鬆迎客。果然是墨家的嫡傳招式。”

 說話的竟然是個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

 劉嘉心中一驚,對方既然認得自己剛才那兩招突圍的招式,莫不是與墨家有些淵源?但墨家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不像這些人都包裹在鐵皮之下,見不得人一樣。

 未及瞧清那物的模樣,眼前一陣寒光襲來,那是一對像翅膀一樣的東西。這一對東西極薄極快,是從對方後背伸出來了,邊沿盡是鋒利的白刃。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東西,這可如何應對?

 對方就像一隻飛翔的大鐵鳥,隨著“翅膀”展開的刹那,整個身子也淩空飛騰起來,一下子到了他頭頂。他心叫糟糕,連忙舉劍揮砍。

 一陣鳴響聲過後,他隻覺雙臂發麻,忙一個就地翻滾,躲了開去。

 “可惜不是他。”對方說了一句,又追了過來。

 劉嘉拚命地奔跑,但那東西更快,一雙“翅膀”橫掃,摧倒一片毛竹,攆著他一陣拍打。轉眼間他身上已多處受傷,越發難以擋住那一對“翅膀”的攻擊。

 看得出來,對方是想留活口,否則他的命已不在了。

 他正應對著上頭的“翅膀”,忽然腿上一痛,似乎被什麽東西抓住了,將他扯得整個身子失了重心。他還想撐住,又是一隻利爪飛出,將他另一隻腿也抓住了。

 那東西來回穿行,拖著他在竹林裏一陣摔打,隻把他折騰得再無半點力氣。

 等他落地時,他已毫無反抗的能力,腦袋暈乎乎的,還在閃著金星。

 那邊走過來兩名鐵甲人,將他架住,一人給他手腕上帶了一個鐵鎖,又往他口中塞了團布,防止他發出聲音。忽然間,什麽都看不見了,有人給他頭上套了一個黑布袋。

 “把這裏收拾一下,一會有人問起,就說是咱們在試驗兵器的效果。”

 說話的還是那少女的聲音,她用的是命令的口氣。

 “是,穀主。”有人應了一聲。

 劉嘉十分懊惱,苦於半點辦法都沒有,唯有老老實實地跟著人家走。

 沒過多久,他被推上了一輛馬車,押送他的人一言不發,都是些悶葫蘆。

 往後的日子,他都在馬車上度過,吃飯都是有人送來的。如此熬了兩三天,他被人扛著走了一天的山路,終於到了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因為他聽到了各種腳步聲。

 當他重見光明時,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寬大的石室裏麵。一鐵甲人正轉身離去,隨後將鐵門關上並上了鎖。他的心直往下沉去,想要從這種地方逃出去,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對方究竟是什麽來路?與呂津又有著什麽樣的關係?這都是他心中的謎團。

 過不多時,一陣響亮的腳步聲傳來,鐵門打開,走進一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個怪物。因為它除了有人形的軀體之外,其他任何部位都和人扯不上關係。

 這正是在竹林中將他折騰個半死的那東西,此刻瞧得真切了。

 其後背兩處高高凸起,應該就是那對可怕的翅膀了。最惹眼的是它的上肢,裝滿了奇形怪狀的暗器,端頭連著一副手形利爪,爪尖鋒利,爪根較鈍,這正是在竹林中鎖住他雙腿的那兩個玩意,還好對方沒用爪尖,否則他一雙腿怕是要廢了。

 這其實也是一件鐵甲,不過造型更為奇特,殺招更多、更強。

 實在難以想象,穿著它的是一名姑娘,且走起路來一點都不費勁似的。

 她走到劉嘉這邊,冷冰冰問道:“誰讓你去那片竹林的?”

 劉嘉沒給她好臉色,訕笑道:“你一天到晚穿著這鬼玩意,不累啊?”

 “少廢話!”她的翅膀動了。

 他趕忙閉嘴,想了想,忽道:“呂津叫我過去的。”

 對方身軀一震,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引入了彀中。

 “混賬!”她忽然一臂揮出,上頭飛出一樣東西,竟是一隻利爪。

 劉嘉猝不及防,臉上被打了一下,痛得厲害。還好是被爪背打中,並沒有傷口。

 打完人之後,那一隻利爪眨眼間又飛了回去,如先前般接在鐵甲的肢體上。這鐵甲的關鍵部位是多層的,且可以隨時解體隨時合體,也不知道藏了什麽玄機。

 這絕對是一件寶甲,恐怕世上也就隻此一件。

 “你果然認識呂津。”他捂著臉道。

 “你要是不說實話,就在這待一輩子罷。”她說著便轉身離去。

 劉嘉心中焦急,忙道:“有話好商量,大家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啊。”

 他一心想著洛西之事,若是一直被關在這裏,當真會憋死的。

 那女子笑了笑,道:“拿出你的誠意看看。”

 劉嘉試探著道:“你不殺我,說明我對你還有價值,對罷?”

 “算你不笨。”

 “如果我猜得不錯,姑娘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一樣東西,墨家的東西。”

 劉嘉是這麽想的,對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墨子劍法,這說明對方很關注墨家,想要得到墨家某樣東西的可能性極大。

 他望著對方,臉上一片平靜,心中的思緒卻在飛轉,試圖從對方的每一個反應,分析出對方的心理,然後對症下藥。

 墨家有一門觀人之術,就寫在墨子劍法的總綱裏麵。所以,嫡傳的墨家弟子都善於察言觀色,能在與人交際中洞察先機。

 劉欽在世時,曾向他講過一些關於墨家的事,所以他對墨家的情況並不陌生。

 他見對方並不說話,料想是被自己猜中心事了,便接著套她的話。

 “如果你想要《墨經》,我勸你還是不要枉費心機了,我也沒有。”

 那女子忽然發出一陣大笑:“我隻要墨家的冶煉術。”

 劉嘉心中一驚,這是什麽鬼玩意?他隻聽說過墨家機關術,卻沒有聽過什麽冶煉術。

 但稍一琢磨,他就明白了。機關和器械的製造,哪離得開精鐵?特別是製造一些精巧器械時,如果在金屬冶煉的技術上沒有一定實力,一切都是空話。

 這都是內行人才關心的東西,外行人自然鮮有耳聞。

 這位姑娘自己穿著鐵甲,她的人也都穿著鐵甲,她應該算是一位內行人了罷?

 想通了這一點,他便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姑娘說的冶煉術是什麽東西,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啊?”

 他想欲擒故縱,吊起對方胃口。本來是句大實話,但經他前麵那一陣子鋪墊,此刻聽起來卻像一句假話。這就是劉嘉的厲害之處了,難怪每次外出交際,青龍寨都派他。

 “你給我老實點。”她舉手便要打人。

 劉嘉立刻做出一個害怕的樣子,躲開了一點。

 “你要這東西幹嘛?煉鐵多麽枯燥無味,我都懶得去學。”

 他這話很有技巧,間接承人自己知道這東西的下落,卻又沒學過。這一來可以使自己存在的價值增加,把對方的心緊緊抓住,二來不會被人問出破綻,因為早說了沒學過。

 說沒學過還有個好處,這會絕了對方殺人滅口之心。

 這種技術,對於鑽研這門活的人來說,絕不希望它被多餘的人知道的。

 “東西在哪?”

 對方果然上鉤了,劉嘉心中一陣竊喜。接下來的話,他早想好了。

 “告訴我你和呂津的關係,我再說不遲。”

 “笑話,你一個階下囚,還想和我談條件?”

 她想了想,忽又厲聲道:“你和呂津又是什麽關係?你去那片竹林做什麽?”

 他笑了笑:“我和呂津沒有任何關係,隻是跟蹤你們到了那裏。”

 “我造我的東西,沒礙著你們墨家什麽事罷?”

 “但是你造出來的凶器幫著呂津在洛陽殺人,那就礙著江湖正義的事了。”

 這隻是他的猜想。既然她能和呂津走在一塊,那麽必定是利益上的合作。卜鐵曾經和他說過,呂津還有一股隱藏的力量,那些人配備了精妙的機關暗器,厲害無比。

 呂津的機關暗器從哪裏來?之前還想不明白,可見了這女子之後,還不明白嗎?

 她沉默了一會,似乎有些心虛,主動避開剛才的話題。

 “我再問一遍,東西在哪?”

 劉嘉凜然道:“把東西給你,讓你去做更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這一次,她出奇的平靜。

 “不。隻要能拿到墨家冶煉術,我很快就可以實現我爹的願望,從此隱居穀內,再不用和外麵的人有什麽瓜葛了。”

 劉嘉見她說得真切,倒有幾分感動了。不過他哪知道什麽冶煉術?心中盤算著,隻有先離開這裏再說了。他便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

 “這麽說來,我如果幫你拿到墨家冶煉術,恰能讓你早點收手,這等於間接地消除了很多災難,為江湖同道做了一件善事,倒也不失為一個義舉。”

 那女子一聽大喜:“你這麽想就對了嘛,不枉我大老遠的……請你過來。”

 劉嘉晃了晃手上的鐵鎖,道:“這是你們請客的禮儀嗎?”

 那女子笑了一聲,往這邊走來。

 “先生息怒。早知道先生如此通情達理,也不用這麽麻煩了。”

 她右臂上的利爪忽然一分為五,滑到肘處,露出一雙手來。這雙手卻也是有一層薄薄的鐵皮包著的,但薄如蟬翼一般,絲毫不影響五指的活動。

 隻見她手腕一動,手裏已多了一根鐵絲,在鎖孔裏輕輕晃了幾下,鎖便開了。

 難得有機會這麽近距離地瞧見這一副怪甲,他便多瞧了幾眼。

 “你們墨家造不出這麽柔韌的鐵片來罷?”她說話時的語氣,充滿了自豪感。

 劉嘉哂道:“墨家的東西,以硬出名,就跟他們的骨氣一樣。”

 “我還聽說,墨家弟子說出的話,也是硬氣得很,沒有不作數的。”

 劉嘉愣了一下,旋即道:“那是自然。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我隻負責帶路,至於能不能拿到那東西,看你自己的本事。還有,看完之後,記得歸還。”

 她見劉嘉說得貼心,越發信了他的鬼話。

 “那樣東西究竟放在哪裏?”

 “唉,其實我也沒有把握找到它。”

 他越是這麽說,她越是好奇,越是信以為真。

 “這麽重要的東西,難道被墨家弄丟了?”

 “那怎麽可能?”他又歎了口氣,“不過也差不多。”

 “這話究竟什麽意思?”

 他好整以暇地道:“很多年前,它被我師祖帶出了墨家,放在王屋山。”

 “你師祖是……”

 “他老人家名諱一個‘雲’字。”

 劉嘉心想,外人可能不知道墨雲的大名,但她對墨家這麽了解,沒道理不知道。

 她道:“為什麽不放在墨家,而要帶出來呢?”

 “因為師祖傷心啊。嫡長子不爭氣,把墨家內部搞得七零八落的。”

 這都是墨家的隱秘往事,可不是隨便編造的。他見對方沒有反駁,便接著說。

 “師祖不願此書失傳,就想傳給我師父。我師父是師祖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再不傳就沒人可穿啦。可惜的是,我師父對什麽冶煉術一竅不通,就把這個責任推給了我。”

 “你沒要?”

 “這種枯燥無味的技藝,憑什麽硬塞給我來傳承啊,我也不答應。師祖一怒之下把書扔在某個山洞就雲遊四方去了,誰知道這一去,就再也沒有了音訊。”

 “你師祖乃是一代武學宗匠,這麽久沒有音訊,不會是破碎虛空而去了罷?”

 “我也是這麽想的,否則他老人家沒道理不回來給那本書找個傳人啊。”

 “唉,你師祖早點遇到我不就好了?你還記得書放在哪個山洞麽?”

 “我師祖修練時住過的山洞,一共也就十來個,一個個找過去不就成了?”

 她壓住心中的喜悅,沒讓自己笑出聲來,心道真是上天有眼,讓自己遇到了這麽一件美事。這就叫運氣,別人想推脫不要的東西,卻剛好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事不宜遲,咱們明天一早就動身。”

 “行啊,你們請客的濃重禮儀我也見識過了,我的兵器該還給我了罷?還有啊,我不希望住在這種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我要住寬敞明亮的大房子。”

 “依你便是。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進了千機穀,走錯一步就是死路。”

 “這裏叫千機穀?聽起來是個很美的名字,有空得好好逛逛。”

 “先生,你有聽明白我的話嗎?”

 “哦,走錯一步就是死路。看來我還是在屋子裏老實待著算了。”

 “為了防止你意外觸動穀內的機關,我會派專人在你屋子周圍守護著。”

 “有勞姑娘費心了。”

 他臉上露著笑容,心中卻不悅道:“還是將我當犯人看著,小姑娘戒心挺重啊。”

 “請隨我來罷。”她已轉身而去。

 劉嘉趕緊跟了上去,在迷宮一樣的甬道裏走著。過不多時,前麵出現一條石階,是往上走的。他心道,難道這是在地下?

 上頭忽然出來巨石摩擦之聲,一道光亮傳了過來。是天光。剛才果然是在地下。

 走出石門,眼前是一片清幽的毛竹林,偶爾也有其他竹類,但很少看見樹木,岩石倒是挺多,幾乎隨處可見,都是那種天然的石頭。

 對,就是‘天然’兩個字。他走在這片竹林覆蓋的山穀裏,總想用一句話來表達一下自己對這裏的感受,此刻才知道,其特點就是天然無雕飾。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就連腳下的小路,都沒有半分人工開鑿和壘砌的痕跡。這裏可不像有什麽機關的樣子啊。

 “你對竹子情有獨鍾?”劉嘉笑問。

 “竹子的全身都是寶,你不知道嗎?”

 “除此之外呢?”他試探著道,“是不是還有什麽玄機?”

 “前麵就到了,先生請。”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竹屋,一隻腳在地上拍打了幾下,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忽然間,異響聲傳出,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麵走出四人,是之前見到的那種鐵甲人。

 “穀主有何吩咐?”

 劉嘉十分驚訝,這些人說來就來,好似從地底鑽出來的一樣。機關,一定是機關。他這下信了,這看似毫無人工痕跡的山穀,可能真的到處都是機關。

 “帶先生去那邊屋子休息。”

 “是,穀主。”

 她又朝劉嘉道:“你的兵器,一會有人送來。”

 劉嘉道聲:“多謝。”便往那邊去了。

 到了竹屋前,卻見不到門,他正納悶間,機關聲響,一大麵竹牆直接倒了過來。

 四名鐵甲人做了個相請的姿勢。

 劉嘉哭笑不得,這和牢籠也沒什麽區別。不過總比待在那地下石室要好多了。

 他剛進到屋內,那竹牆便收了起來。看來,控製這竹屋的機關在麵外。

 本來還想試試有沒有辦法從這逃走的,這一下他直接打消了這個念頭。

 千機穀內,走錯一步就是死路,這可不是一句嚇人的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