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晨,劉宸吃完送來的早膳,便開始籌劃出島的事了。
他在頭一天便找來了一根爪狀的樹枝,慢慢削成了一個木勾子。當時祁家姐妹問他有什麽用途,他卻要賣個關子,死活都不肯透露實情。
這時候,他已將木勾子綁在了一條繩索之上,用力拉了拉,還算結實。
他拿著做好的工具,興致勃勃地來到走廊,一手提著繩索,一手拿著靠近木勾子的地方使勁掄了起來。呼的一聲,木勾子飛了出去,帶著繩子一起,纏上了一條花架支柱。
他拉了拉手中繩索,那頭纏得很結實。
他哈哈笑了起來:“百發百中,多年前的功夫還沒有落下。”
祁家姐妹終於知道他做這個東西的用途了,那肯定是攀船用的。
祁妙菱喝一聲倒彩:“才試驗一次,就自封百發百中。我真是納悶了,你這自信心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罷?”
祁妙歡被小妹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劉少俠想得還真周到,有了這個東西,如果有船追來的話,可以一下子就到了他們的地盤,打得他們鼻青眼腫。”
劉宸道:“妙歡姑娘冰雪聰明,什麽事都瞞不過你啊。”
他將工具收好,背到了自己肩上。
“再向妙歡姑娘討一樣東西,就可以出發了。”
祁妙歡笑道:“劉少俠請勿見外,隻要我這裏有的,盡管拿去。”
“我需要一把香。”
祁妙菱忽然蹦了過來,道:“你這人真是奇了怪了,要這東西幹嘛?”
“答應過神靈的事,就應該做到。”
她恍然大悟:“仙姑?你還真信啊。”
“誒,不要褻瀆神靈。我總感覺,她就像我的親人一樣,每次都對我特別照顧。這次青州之行,凶險難料,希望仙姑再次保佑我順風順水。”
“你這人,都跟神靈拉上關係了,臉皮真夠厚的。”
祁妙歡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所說的仙姑是怎麽回事,但聽起來怪有趣的。
她道:“小妹,去娘的靈位下麵拿一把香過來。我也該準備準備了。”
祁妙菱喜道:“你準備和我們一起走了嗎?”
“我去把銀鈴鐲找出來,一會要幫你們吸引守衛,弄點聲響出來效果才好啊。”
“可是姐,我真的舍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啊,咱們一起出去闖**江湖多好。”
祁妙歡似乎有些心動,但很快又變成了憂傷,她瞧了妹妹一眼,滿是憐惜之情。
“你在這的幾天,姐得到的快樂,比以往幾年都要多,姐已經知足了。你這次離開天音教之後,不要輕易回來了,等那門婚事有了結果之後再說罷。”
祁妙菱知道始終無法勸動大姐,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看來大姐心中的那份責任感,是誰都不能改變的。她眼珠轉了轉,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姐,如果爹逼你,你會嫁到闞家去嗎?”
“我寧死都不會嫁過去的,所以你千萬不要回來,成為替罪羊。”
“姐,我不許你這樣輕生。你要相信……劉少俠,他一定會幫你的。”
劉宸忙接口道:“妙菱姑娘終於說了句像樣的話。你一定要堅強,說不定我黃師兄收到你的信物之後,立刻破陣而出,前來與你相見,切莫做傻事,令他肝腸寸斷。”
“劉少俠,謝謝你。我會的。這短短幾天,我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你的樂觀,自信,堅毅,都深深感染著我,我會努力做好我自己,不讓關心、愛護我的人失望。”
劉宸欣然道:“這就對了嘛。”
祁妙菱卻又不依道:“自信就算了罷,別人要是有他那自信,不知道死了幾回了。他也就是靠著點好運,才活到現在。”
祁妙歡滿臉尷尬地道:“我小妹就是這嘴上不饒人,望劉少俠多擔待點才是。”
劉宸哂道:“無妨,我還撐得住。”
“哼!你們兩個合起夥來擠兌我。”
祁妙歡和劉宸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今日又是一個好天氣,湖麵上視線很好。暖洋洋的日光灑在那一片淺灘之上,讓人有一種想跑過去在淺水裏踏浪的衝動。幾隻水鳥飛來,歡快的叫了幾聲,又展翅飛去。
不遠處的土坡上,一堆亂草叢裏,兩雙圓瞪瞪的大眼,正盯著那一片淺灘。
“要是那鳥再飛過來一點,準能成為我的盤中餐。”劉宸把玩著手裏的一顆碎石子。
“那麽可愛的小鳥,你怎麽忍心傷害它?”祁妙菱輕輕揍了他一下。
劉宸謔道:“這幾天,三個人吃一個人的飯量,餓得腿都快使不上勁了。”
她伸手又是一下,打在他後腦:“飯菜裏的肉都讓你一個人吃了,你還想怎樣?你這麽急急忙忙的走,不會是想著外麵的大魚大肉罷?”
“我就納悶了,怎麽隨便說句話都能踩著你尾巴?平白無故的又挨了你兩下揍。不是說過了嘛,白天出島更能出其不意,接近天黑時,人家守衛倒反警覺性高。”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就是要在大白天的招搖過市。”
祁妙菱瞪了他一眼,一臉嫌棄的表情。
“完了,自信心又開始膨脹了,可別把舌頭噴出來。”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那會才懶得跟你說。”
她立刻威脅道:“你倒是說出個理由看看,否則我把你一腳踹到下麵去。”
劉宸連忙求饒,換上一副笑臉。萬一這小妮子脾氣一來,真犯了渾就遭了。送餐的船兒已到了視線之內,可別在這時候出了漏子。
“你想啊,你這麽一失蹤,教主是不是急得茶飯不思啊?”
“他才不會,我出去一年也沒見他著急過。”
“這次不一樣,你是跳進了冰冷的湖水裏之後失蹤的。”
祁妙菱思索道:“好像有點道理。招搖過市之後,爹自然知道我還活得好好的。”
劉宸道:“道理不是一點點。還有啊,這等於狠狠地打了白玉川的臉。”
祁妙菱聽得嗬嗬笑了起來:“有道理,有道理。全天下就數你壞腦筋最多。”
這時,一陣噪耳的鈴聲從島內傳了出來,緊接著,一個女子的聲音叫嚷起來。
來的正是祁妙歡,她將一雙玉腕高舉過頭,不停搖晃,幾近瘋癲之狀,蹦跳著往劉宸眼前的那一片淺灘而去。那是船兒停靠的地方,也是守衛最多的地方。
她手上帶了一對鐲子,應該就是她口中的銀鈴鐲了。隨著手臂晃動,那鐲子發出的鈴聲很刺耳,很急促,聽得人心煩氣躁。
“好餓啊,放我出去。”
“我要吃魚,我要吃肉,我要吃丹徒的香醋,桂花樓的酪。”
“不要攔著我……我殺……殺……”
“吃……吃……”
……
她指著眼前空****的地方,又打又鬧,就似在與人廝殺一樣,走幾步,笑幾聲。這一陣裝瘋賣傻還挺逼真,把附近的人都給看傻眼了。
守衛們一個個都瞪大著眼睛,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大小姐瘋了。”
大小姐瘋不瘋,跟這些做守衛的可沒有什麽關係,他們隻要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不讓大小姐出島就是了。隻要大小姐還在島上,就不用多管閑事,擅自入島那可是要倒大黴的。
好在大小姐也算本分,並沒有越過小島外圍的那一片樹林,也就不用擔心。
送午膳的船兒已經停靠在淺灘那了,上頭下來一人,是一名年紀稍大的婦人。
船上還留了四人,兩名船夫站在船的首和尾,兩名教眾侍立在船的兩側。
婦人下了船,聽到了祁妙歡的叫嚷聲,急匆匆往那邊走去。當她走到祁妙歡近前時,後者一把奪過食籠,掀開蓋子,端起裏麵的菜碗就大吃起來。
這婦人是祁家的下人,一直伺候教主夫人的,可以說是看著祁妙歡長大的,此刻見了她這副摸樣,心中十分憂傷,向守衛們詢問道:“大小姐這是怎麽了?”
大家都搖頭,一人道:“這是剛發生的事,之前從未有過。”
“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得趕緊稟告教主去。”婦人自言自語著往回走去,又朝瞭望台上的守衛道,“看好大小姐,可別讓她出了什麽意外。”
守衛們點頭,都瞪大著眼睛瞧著狼吞虎咽的祁妙歡。
祁妙歡還是第一次這麽不顧吃相,此刻想想都覺得好笑。有時候,拋開一切顧慮,拋開一切原有的習慣,做一個沒有束縛的自己,原來是這麽的新鮮好玩。
她感覺自己的心神都被釋放了出來,翱翔在這一片暖陽裏,藍天下。
她不禁發出了一陣暢快淋漓的大笑,這一陣笑,不是裝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
那婦人聽得這一陣大笑,著實嚇了一跳,停下步子,回頭驚叫一聲:“大小姐。”在她印象當中,大小姐可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難道真的被困在這裏困壞了?
想到這裏,她再不敢耽擱,急步往來時乘坐的那船走去。
祁妙歡這才醒悟過來,情況有些不妙,因為大家好像忽略了一個細節。若按以往,婦人是把飯菜送到半山坡的屋舍裏去,再把頭一天的食籠收走,這來回得走一陣子,搶船的時間是充足的,不過現在的情況可就變了,她這麽急匆匆回去,可能剛好撞上搶船的人出現。
想到這裏,她瞧了瞧手上的銀鈴鐲,心道還好有備而來。她再不猶豫,忽然一把掀翻了食籠,大聲叫嚷起來,一下子又回到了先前那副瘋癲樣。
“這菜不好吃,我要吃魚,我要吃肉,我要吃丹徒的香醋,桂花樓的酪。”
“好餓啊……”
這一次的鈴聲,與剛才不同,已被她用上了音波功。
附近的守衛,包括剛才那婦人,都捂著頭痛苦地叫喚起來。
祁妙歡心中道一聲罪過,將音波功收起,待得對方意識清醒,便又將音波發出。
這一下,更多的守衛都被她吸引了過來,有人扯了“鴻離網”來,防止意外發生,但都不敢靠近,怕受到音波功的攻擊。她心中有數,隻要自己不越過樹林,守衛們就不會急眼。
一道極快的身影從半空中掠了出來,雙足踏著湖水,繞著淺灘邊那船往湖心而去。
船上四人有些傻眼,這是人是鳥?好奇的眼神都往劉宸身上瞧去。
他故意在船的附近出現,卻又假裝遠離船的樣子,就是要吸引住對方的眼睛。
這時候,一道清麗的身影又從半空掠了出來,正是祁妙菱。她很快到了淺灘的沙地上,雙足一點,上到了船頭。劉宸剛好到了她對麵,而船上四人都背對著她。
祁妙菱首先將船頭那人點倒,緊接著就縱往船側兩人。她這一下動靜較大,船身輕輕晃動了一下。船側兩人是練武之人,這點警覺性還是有的,一齊回頭望來。
她朝二人笑了笑,長劍往前一伸,點倒了離自己較近的那人。
就在另一人準備叫喊的時候,一隻木勾子忽然甩了過來,在他後腰上一撞,他便失去了隻覺,緩緩倒了下去。
劉宸將木勾子收回,複又甩了過來,纏上了主桅,手上借力一拉,輕鬆上得船來。
船尾那人這才發現忽然來了敵人,他還沒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渾身卻動彈不得了,跟著便昏了過去。原來劉宸手中飛出一粒石子,射在他胸口。
劉宸迅速躍下船去,解開縛船的繩索,用力往船推去。
他這一下使勁,登時將船推出老遠,激起老大一個浪花。
他瞧著自己的雙臂,嗬嗬笑了起來。自從吃了那怪蛇的肉之後,這力氣總大得出奇。
船上的祁妙菱早已將風帆調好,船兒忽然加速,遠離小島而去。
劉宸再次甩出那木勾子,纏上桅杆,騰雲駕霧一般飛躍了一大片水麵,到得船上。
剛把船上四人匿藏起來,耳中忽然傳來一聲號角,原來船兒駛出一段距離之後,終於被一名瞭望台上的守衛發現。
一時間,所有的瞭望台上麵都吹起了號角,那聲音往四麵八方傳去。
這種情況早在他二人的預料之中,所以也不著急,隻管讓風帆鼓足了勁,帶著船兒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成敗的關鍵就在搶時間。
過不多時,水麵上開始出現大小不一的船隻,都是天音教旗號,正往小島駛來。得到小島上守衛發出的信號之後,這才知道問題所在,紛紛往劉宸這船追來。
剛開始,他還不擔心,但後來發現,追來的有幾艘快船,要比自己這船快多了。
這種快船屬總壇的巡邏船隊專用,正是上次挾持白玉川出逃時的那種多帆船。
離靠岸還有一炷香的功夫,得小心應對才是,遇上白玉川的可能性很大。他已將木勾子提在手上,隨時準備著出擊。
又過了一陣子,終於被一船追上,上頭有人彎弓搭箭,瞄準這邊。
劉宸站到船尾,大聲道:“切莫亂來,這是你們二小姐的座駕。”
祁妙菱聽得笑了起來,心道:“當真是招搖過市啊,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這。”她一時玩心大起,朝船尾走了過來。
“本小姐就想安安靜靜的出去遊玩一趟,你們竟然搞這麽大的一個歡送場麵,真是太令我感動了。心意我領了,趕緊回去罷。”
對麵船上眾人一瞧,見果真是二小姐,大家先是愣了一下,忽有一人道:“教主有令,見到二小姐就帶回去,還不快追。”
經這一句提醒,眾人都清醒過來,紛紛吆喝著:“快……快……”
祁妙菱心中有氣,撅嘴道:“我爹成天想著抓我,我再也不回來了。哼!”
劉宸忙安慰道:“我看多半是傳話有誤,教主是想把你請回去。也或者是,白玉川故意在嚇你,免得你回去找他算賬。”
說起白玉川,他忽然有些納悶,自語道:“奇怪,這白玉川竟然沒有出現。”
耽擱了這一下,上空忽然飛來幾隻箭矢,卻不是射向他二人的,而是落到了帆上。帆布登時著火,燒出幾個洞來。原來對方弓箭手換了澆油的箭矢進行火攻,準備先破壞他們的風帆,讓他們的船失去動力。
劉宸一看心叫糟糕,當下一躍而起,連出幾掌,將帆上的火苗撲滅。他的掌力一出,那是帶了冰雪的,連火蓮教的黑油都能撲滅,這種普通的油火,自然難不倒他。
對方瞧了劉宸這本事,都感驚訝,紛紛取出箭矢,往劉宸瞄準過來。
劉宸豈能讓他們如願?木勾子猛然甩了出去,正中主桅,纏了上去。
“注意開船,我去去就回。”他回頭扔下一句話就飛躍而出。
那一片箭矢剛好落空,而劉宸已到了對方船上的主桅下。一旁衝來兩人,自然不是他的敵手,統統一招放倒。
他腦中忽然生起一個念頭,既然自己力氣變大了,也不知道究竟大到什麽程度,不如拔一下這桅杆試試。這時,正好又有兩人衝了過來,他雙手抱住桅杆就一下猛掰。
腳底發出哢嚓一聲巨響,這一層木板竟然裂了一大道縫。再一用力,腳邊登時掀起一大片碎木,露出一個洞來。他竟然真的將大腿那麽粗的桅杆一下子拔了出來。
要知道,這主桅連在兩層木板上麵,徒手將它拔出來,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
衝過來的兩人登時嚇得傻了,不敢往前。劉宸大笑一聲,抱著那桅杆就是一陣亂砸,專往人多的地方砸,嚇得眾人四處躲藏,跑得慢的直接被掃入水中。
這時,又有兩船追了上來,劉宸二話不說,舉起那桅杆就捅了過去。那邊船上的人登時手忙腳亂,把船開得團團亂轉起來,被不時而來的桅杆打得抱頭鼠竄。
劉宸專往來船的風帆上打,隻幾下功夫,就把兩船給打癱瘓了。
這一陣放肆,當真爽得很。他忽又將桅杆當作長兵器投射了出去,正中第四艘追上來的快船。這一次,他直接將桅杆捅進了那船的艙室,那船受力之下,一個側翻,差點再也回不過來。許多人登時落水,餘者也已嚇得失去了戰鬥的信心。
追上來的第五船見狀,趕緊轉舵,遠遠避了開去。
劉宸卻沒打算放它走。他躍到失去動力的臨船,又拔出一根桅杆,遠遠扔了出去,插在湖中。木勾子跟著飛了出去,在湖中桅杆上輕輕一掛,帶著他往敵船上投去。
他也不傷人,上去拆了對方主桅,一痛亂打,把風帆破壞了就走。
即便如此都沒能幸免遇難,附近水麵的敵人徹底傻眼了。
祁妙菱瞧得開心大笑起來:“差不多就行了,可別把我爹的家底全拆了。”
眼看已離岸邊不遠了,劉宸將手中桅杆平推了出去,讓它像船一樣在水中往前滑行,到了差不多距離的時候,他一個縱身踏上桅杆,再一躍起,將木勾子甩出,正好掛在祁妙菱的船上,輕拉繩索上得船來。
祁妙菱哈哈大笑,指著那木勾子道:“還真有你的啊,這鬼玩意派上大用場了。”
“別小看這玩意,手法很有講究,我剛才那幾下深含墨家的精髓。”
祁妙菱喝一聲倒彩:“你這人經不起讚揚,又開始亂扯關係了。”
終於就要離開這一片令人難忘的水域了,劉宸倒有幾分不舍,回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那就跟做夢一樣。希望下此再回來時,能說服祁教主,還他女兒的自由。
祁妙菱卻又是另一番心情。眼看就可以脫離父親的束縛,和日思夜想的哥哥一起去北方闖**江湖,心裏簡直樂開了花,美好的幻想正如脫韁的野馬一樣在心中的田野裏奔跑。
江湖在哪裏?
對她來說,隻要有劉宸的地方,那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