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秋的季節, 入了夜後又下了熙熙攘攘的一場小雨。

小雨嘩嘩而下,乘著晚間的風吹向人的麵頰,冷冰冰的, 又有些刺骨的寒。

季秋時站在陽台邊上, 低頭麵無表情地刷著手機。屏幕裏白晃晃的光打在他臉上, 在黑暗中著實有幾分滲人。

他正在逛學校論壇,看某個關於程北逸身世的帖子。越看越震驚, 震驚之於隨之而來的還有後悔,不甘和惱恨。

早知道程北逸的身世背景這麽強,他當初何至於劈腿去找別人。

又惱恨程北逸居然什麽也沒有告訴自己, 隱瞞得這麽好。

那可是汶京程家……多少人打拚幾輩子都踏不進的汶京名流上層, 原本自己該是有機會的。

隻可惜…被他自己斷送了。

還有他喜歡的那個人…也因為他那些可笑的虛榮心而失去了。

季秋時望著黑壓壓的窗外,呼吸停頓了好幾下,隻覺心口沉悶得慌。

他抓緊了陽台護欄的欄杆, 眸中的神色在陽台燈光下昏暗不明。

“小時,吃飯了…小時?”中年女人的大嗓門在客廳裏回**。

季秋時繃著唇,沒有理會。

兩室一廳的小區舊房子麵積並不大,女人在屋裏轉了一圈後, 又找到了陽台。

看到陽台邊上黑乎乎的一團影子,差點嚇了一跳。

“我叫你怎麽不應啊?外麵下雨也不知道幫我把衣服收一收!”女人叨叨絮絮地走過來抱怨。

季秋時抬起頭, 淡漠地看了他媽一眼, 轉身進了客廳。

季母也看出了兒子的反常, 忙追上去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難道是和文欣吵架了嗎?”

“我前幾天跟她打電話,她說你最近對她很冷淡, 愛搭不理的。你說你到底想幹嘛呀?”

季秋時聽得心煩, 幹脆冷聲懟了一句:“那個女人每天疑神疑鬼的, 自己要作我能有什麽辦法?”

季母被他懟得一愣,反應過來後也怒了:“你這是什麽話?文欣是你女朋友,而且人家本來就是千嬌百寵養大的千金大小姐,有點脾氣不是很正常?你多哄著點不就好了嘛!”

千金大小姐……季秋時忍不住冷嗤一聲。

不就是家裏有個小破公司麽,這也能算是大小姐了?自從和他交往後,就天天擺大小姐的架子。使喚他跟使喚隨叫隨到的狗一樣,自己早就受夠了!

……以前他千方百計追求程北逸的時候,也沒有卑微到這種地步。

而且自己根本就不喜歡那個女人,要不是他媽在她家裏的公司上班,一個勁兒地撮合他們,他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季母見他這個態度,忍不住冷聲發問:“你跟我老實說,你是不是還在想著你那個前男友?”

“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兩個男的在一起不會有結果的,弄不好還會得那種髒病!而且那個男的有什麽好的?就一長得好看的小白臉,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將來什麽都幫不了你,連個孩子都沒法給你生!”

“我就是不明白了,文欣除了脾氣大點,哪裏不如他了?人家長得也漂亮,又跟你一個學校,對你也喜歡得不得了,家裏還是開公司的。而且她是文家的獨生女,等你以後娶了她,家裏的產業還不都是我們季家的?”季母苦口婆心地勸,“媽苦了一輩子了,從小到大咱們家因為窮受了別人多少白眼你也知道的,媽不想你也跟我一樣苦!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了,能少走多少彎路啊!你這孩子怎麽就是……”

季秋時越聽她說話越覺得胸口悶得慌,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媽!你知道我前男友是誰嗎?”

“他是汶京程家的小公子,燦陽集團將來唯一的繼承人!”季秋時唇邊浮起幾縷嘲諷,一字一句冷笑道,“當初如果不是你一直反對,非讓我跟他分手去追求什麽文欣,我們現在都還好好的呢!”

季母被他的話說懵了,瞪大眼睛好久沒都反應過來,半響才張唇問:“你說什麽?程家?燦陽集團?”

是她想的那個燦陽集團嗎?頻頻上新聞上雜誌的哪個?

季秋時懶得解釋,幹脆翻出手機裏校園論壇裏的帖子給她看。

“跟程家比起來,文欣這種家庭在汶京市連個底層暴發戶都算不上。”季秋時眉宇間籠上一層陰霾,冷笑道,“媽,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我攀上高枝躋身汶京上層嗎?我原本是有機會的,可惜被你親手斷送了!”

若是當初能攀上程家,他以後的前程可謂是扶搖直上。可惜他媽眼界太低,居然讓他做了丟了西瓜撿芝麻的蠢事!

季母看完那個帖,心裏五味雜陳,臉色也並不比季秋時好看多少。

“我哪裏知道這些……”季母嘟囔了句,“倒是你,跟人家認識這麽久,你連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季秋時抿了抿唇,懶得再跟她多說。

“那你們還有沒有戲啊?要不你再去……”季母剛說一句,便對上了兒子冰冷的視線,訕訕地又閉了嘴。

嗬,他就知道!他媽之前口口聲聲說不同意他和男人在一起,無非就是想攀文家的高枝,如今發現程家的枝頭更高,便不追究他是和男人在一起還是和女人在一起了。

季秋時一口氣悶在嗓子眼,吐不出來又放不下去,幹脆陰沉著臉出了門。

他媽跟在後麵說了一句什麽他也沒聽清,甩上門離開了這個他嫌棄已久的家。

*

“外麵怎麽突然下雨啊!差點淋死我!”剛從圖書館回來的鳴思遠推開寢室門,甩著身上的水吐槽道。

他沒帶傘,是一路小跑回來的,衣服和頭發都濕了大半,連腳底也濕了一大片。

“喲,思遠你幹嘛呢?濕/身**?”林征壞笑。

“下雨了?”趴在桌前打遊戲的程小少爺伸著脖子往窗外瞅了眼。

鳴思遠隨手撈了條幹毛巾擦頭發,看著他好奇發問:“咦,你怎麽還沒走?”

這家夥自從談戀愛後,周末就沒待在他們325寢室過,今天居然還老老實實待在這兒,沒出去鬼混?

恩愛狗不會又吵架冷戰了吧!

鳴思遠想起前一陣程小少爺冷戰得差點把自個搞鬱悶,然後連累他們寢室一同陪他抑鬱的事,還是有些心有餘悸。

“沒呢!等他男朋友來接。”林征回了句。

“嘖…這回是賓利還是法拉利呀?”鳴思遠挑了挑眉,打趣道。

他剛說完,宿舍門就突然被人敲了敲。

隔壁宿舍的一男生說:“325程北逸在這兒嗎?樓下有人在等你。”

原本還懨懨的程小少爺臉上瞬時便來了精神,從手機前抬起了頭來。

“咦,可是他沒給我發消息說他到了呀!”程北逸切到安靜的微信界麵,心裏有些詫異。

難道狗男人要跟他玩兒驚喜這一套,還讓人來帶話說自己在樓下等他?

嘻嘻…狗男人還挺懂的。

程小少爺迅速起身,跑到衛生間整理了下發型和著裝,然後抓著手機就往樓下跑,儼然一副正在熱戀中的小情侶膩歪樣。

“嘖…你看看咱小逸這副不值錢的樣子。”鳴思遠望著某人樂顛顛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歎。

“沒事,秦總有錢。”林征幽幽地說了句,“畢竟白菜大了,總得被豬拱的。”

……

程北逸一路小跑下了樓梯,不過在看到寢室門前的那個熟悉身影時,腳步卻突然間頓住了。

臉上的笑意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擰眉盯著麵前突然出現的男人,眸子裏浮現出幾許厭惡。

“怎麽是你?”他冷聲問。

季秋時剛從家裏趕過來,因為沒有帶傘,身上被雨淋濕了大半,往日裏還有幾分清俊的相貌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程北逸越看他越覺不順眼,臉上也多了幾分不耐煩。

這人怎麽陰魂不散的?被他揍了一次不夠,居然還敢湊過來,難道是上次揍他揍得不夠狠?

季秋時眼看著他的臉從興高采烈滿懷期待變得冷若冰霜,心裏涼了大半截,眸色也暗淡下來。

“小逸,我想…再和你談談。”季秋時將目光轉向他,深情款款道。

“我和你都分了有幾百年了吧?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談的呀?”程小少爺雙手抱在胸前,語氣是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

季秋時沉默了半響,終於抬起頭,一雙眸子裏湧動著隱忍又熱烈的情愫。

他哽咽著,艱難開口:“小逸,我很想你……”

……操。這是要惡心誰呢?

程北逸在心底嗤笑一聲,忍不住要被他這副裝出來的逼模樣整吐了。

這招季秋時當初追他時用過不少,隻可惜當初的自己蠢,竟然會感動。

現在再看,隻覺得做作又惡心。

“你腦子裏想什麽我管不著,但請你別跑到我眼前來惡心我,好嗎?”程小少爺絲毫不給他麵子地懟道。

季秋時卻也厚著臉皮不退縮,還不死心地問:“小逸,我們之間…難道就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我們之間本來就沒可能,之前那是我眼瞎!”程北逸翻了個白眼,不客氣道,“你再敢來騷擾我,信不信我讓我男朋友揍你!”

……男朋友?

季秋時想起了之前在醫院見過的那個陪在程北逸身旁的男人,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幻莫測。

他啞聲問:“他有什麽好的,你喜歡他什麽?”

程小少爺撐著下巴,一雙眼睛在樓道燈下閃著狡黠的光,板著手指數道:“我喜歡他能單手開賓利,單手開瑪莎拉蒂,單手開邁巴赫……”

季秋時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蒼白了下去。

他從小出生就不好,對錢財名利尤為敏感,最見不得別人說他窮,比家庭條件。程北逸這麽說,無疑是把他的臉丟在地上踩。

“這些…你給我時間,我也可以……”季秋時咬著牙爭駁。

程小少爺抱著手嗤了聲,嘲笑得明明白白:“你也可以什麽?你可以單手畫大餅?”

“算了,這大餅留著給你女朋友吃吧!我胃口小,吃不下!”程北逸不屑道。

話音剛落,便見漆黑的夜色中照過來一束車前燈光,緊接著一輛黑色邁巴赫緩緩停在了他們宿舍樓下。

車停穩後,駕駛座的門打了開,高大英俊的男人撐著一把黑色雨傘,從雨幕裏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握在傘柄上卻很是漂亮。步子也不急不緩,動作從容優雅。

程北逸眼前一亮,顧不得搭理身旁的傻逼,撒開步子撲了過去,直直撞進男人懷裏。

秦亦澤被他撞得往後退了一小步,一隻手扶好傘,另一隻手在他頭頂很輕地揉了揉,嘴角微勾道:“今天怎麽在樓下等我了?”

程小少爺沒回他,隻摟著他的腰在他懷裏蹭,像隻撒嬌的無賴小狗狗。

距離兩人幾步之遙的宿舍樓下,季秋時親眼目睹了眼前的情侶秀恩愛暴擊,雙手緊握成拳,眼底也黑沉一片。

他從來沒有見過程北逸這個模樣過,這樣的依賴一個人,這樣對一個人撒嬌,這樣主動地撲進另一個人懷裏。連臉上都帶著雀躍和嬌羞,眼睛裏亮晶晶的,滿心滿眼都是藏不住的喜歡。

季秋時心中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嘴角邊也浮出一抹輕嘲,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個小醜。

他剛想灰溜溜地走掉,被程北逸餘光瞥見,拉著秦亦澤過來攔下了。

程小少爺挑了挑眉,指著他衝秦亦澤告狀:“男朋友,他剛剛想挖你牆角騙我綠你來著,你準備怎麽收拾他?”

秦亦澤垂眸看了眼季秋時,唇角危險地繃起。

季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