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場參加承包土地的職工們都知道,澆完春灌水後一定要不時地到地裏去看看,以防止澆好水的棉田化凍後,水衝開堵水口跑到另一塊地裏,造成串灌。按照春灌製度規定,如果串灌了,是要進行罰款處理的。同時因為班組長的檢查和管理不到位,輕者受到批評,重者也要受到處罰的。

各農場之所以嚴禁春灌跑水或串灌是因為,春灌時一旦跑水了,會造成巨大的浪費,因為春灌用水實在太緊張了,而一旦垮了口子發生串灌又不能及時堵上的話,鹽堿水跑到另一塊地裏,會使另一塊地的鹽堿含量增加,容易發生不出苗現象,同時也容易造成鹽堿斑地。一旦形成鹽堿斑,就會使作物生長很好的地方多年不再出苗了,費了很大勁也不容易再改建過來,不僅造成作物減產,而且看上去很不美觀。所以改造鹽堿斑地也是各農業單位的重要工作之一。許多單位往往想了很多辦法,投稿很大花費,也不一定能見成效。五一農場每年進行生產大檢查時,其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查看是否有鹽堿斑地存在。

官洪感到自己確實對不起老班長李山水。本來他將自己要到他們班組裏,別人就說了不少的風涼話,剛幹沒多長的時間,就出現了三塊地的串灌現象。不僅自己要遭到罰款處理,老班長也要跟著受罰,別人不就更說三道四了嗎?

果然,官洪的地塊因串灌被罰款的事,被少數人津津樂道起來。

又是朱久珍首先高聲大語議論起來:“怎麽樣,我說老李山水是個大傻B,你們不相信,這下該相信我說的了吧,官洪那樣的人,怎麽能把地種好嘛!早就跟他老李山水說過了,他就是不相信,這下他也該相信了吧?這次春灌檢查,劉場長跟他的關係那麽鐵,也沒給他留情麵,當著那麽多班組長的麵,狠狠訓了他一頓,我看他的老麵子也掛不住了,臉也是紅紅的,眼睛眨巴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他們保持多年的先進班組在年初就出現這麽多問題,我看年底可要砸鍋嘍!”

春節過後,沈旭光堅決要求不再擔任班組長了,三分場黨支部安排朱久珍接替了她。

既然是班組長,三分場組織的春灌檢查中,自然也要安排她參加,知道的事情也多了。檢查完各地號春灌質量後,回到三分場職工住宅區,她就和駱孟達、蔣素英等人談論起來。

蔣素英嘿嘿一笑:“要是他官洪真的能幹,我還能不要他在我們地號裏了?許多人認為我對他官洪有意見了,才不要他的,真是可笑極了。我看老李山水今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了,別的不說,就一個官洪,會讓他夠受的嘍……”

駱孟達仍舊擦了擦那雙發紅的眼睛,看了看朱久珍:“話、話也不能這、這麽說,其他人地裏也、也有垮口子串、串灌的,你、你們怎麽就、就不說了呢?”

“你這老家夥就能死抬杠,我是跟你說不到一起的。”朱久珍不滿地回敬了一句。

別人說什麽,官洪倒是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山水的切身感受。其實,他比李山水要難受多了:老班長看得起自己,才將自己要到他的班組的,並且給自己幫了那麽多的忙,自己卻沒能給他爭口氣。

想到這,官洪在房子裏耷拉著腦袋直發愣,連李山水推門進來了,他也沒注意到。

“官洪,你在發什麽愣呢?”

見是老班長進來了,慌得官洪又是收拾淩亂的桌子,又是趕緊讓坐。

李山水連忙擺擺手,就在他那張很窄的床沿上坐下來。

“老班長,我,我……”此時的官洪真不知該說什麽好。

“官洪,今天檢查到你地裏,有三個垮口子,這確實是不應該發生的事。不過我感到這階段你也沒閑著,你在報紙上登的詩歌,我都看到了,但串灌是不應該的。當然,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確實也有責任,澆完水後我就再也沒過問了,不能怪閆書記的批評我,也不能怪劉場長不講情麵訓斥我,春灌製度就是這樣製定的,所以今後工作上一定要小心,幹什麽事都要有始有終。不僅僅是春灌,就是田管,澆完作物水後,也要時不時到地裏去檢查一下,也不能串灌跑水的。”

“老班長,我確實對不住您,我……”

“好了,官洪,咱們不說這些了。噢對了,你最近在報紙上刊登的詩歌寫得很好,我都看過了,我意思是,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了你寫詩歌情緒的,還要繼續多寫一些哦!”

說到詩歌,官洪似乎忘記了許多的不快,話也多起來。他說在新近報紙上刊用他的幾道詩歌中,有一首《塔裏木的春天》他最喜歡。其它的詩,雖然也是自己寫的,但真正讓自己感到很滿意的,就不多了。

李山水聽了,隻是“嗯嗯”的答應著,卻並不加以評論。

官洪繼續滔滔不絕說下去,李山水還是“嗯嗯”表示讚同地聽著。他的視力不太好,一邊聽一邊眯起眼睛看著官洪,似乎在很認真地沉思著。

官洪看見李山水隻是一個勁兒“嗯嗯”地答應著,並沒有提出自己的看法,覺得自己的話似乎有些過多了。他抬頭看了看,發現老班長還在很認真地聽著,不由的臉一紅:還是自己多心了,人家並沒有應付自己的意思。

送走了李山水,官洪想起老班長的叮囑,急忙拿出稿件,一口氣寫下三首詩。並且認真修改了幾遍,準備找出時間投遞到報社。

塔裏木的春天,後期溫度上升得比較快。

荒漠終於蘇醒了,胡楊也緊跟著晚春的腳步睡醒過來了,幾乎在短短的一夜之間開滿了一樹樹葡萄串般的胡楊花,讓人驚歎不已。那豪氣、那雄韻,給人們不僅僅是視覺的衝擊,更是一種心靈的震撼,**跌宕,剛強不屈。

在這美麗的季節裏,農墾局文聯和農墾報社副刊部組織了一個采風團要到基層去采風。經過討論和篩選,他們選擇了五一農場。

一行人到達五一農場後,按照采風團的想法,首先要召開一個農場青年文藝創作座談會,請他們談談在農場的生活感受和創作設想,然後到農業單位去看看農業生產情況,如果時間允許的話,第二天上午再到胡楊林去看看那些美麗的胡楊花。

采風團一行到達五一農場後,場黨委十分重視,黨委書記潘希泉不僅熱情地接待了采風團的全體成員,還特地安排宣傳科長龔建民做好接待和陪同采風等工作。

采風團成員之一、農墾報社副主編江一帆是個文學愛好者,曾有詩集和小說集出版。在與五一農場宣傳科長龔建民的交談中,突然想起了什麽:“龔科長,你們五一農場裏有個名叫官洪的人是做什麽工作的?他在我們報紙副刊上發表了很多詩歌,他的詩確實寫得不錯,生活氣息很濃厚,而且這幾年一直在堅持向我們農墾報投稿呢!”

“他是我們三分場的一名青年合同工,據說承包一份棉花地,因為是一個業餘詩歌創作愛好者,對他的情況我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隻知道他平時喜歡寫詩,業餘時間幾乎把全部精力放在詩歌創作上,不僅在咱們的《農墾報》上發表不少詩歌,在《東方青年》、《詩刊》等國內有一定影響力的報刊雜誌上也有不少詩歌發表。他來宣傳科領取稿費時,我們見過幾麵,但沒深入交談過。”龔建民根據他所了解和掌握的信息,向江一帆介紹起來。

聽了龔建民的介紹,江一帆副總編來了興趣,用商量的口吻問:“那,襲科長,你能不能讓他過來一下,我們見見麵可以嗎?”

“江副總,這沒問題的,反正你們也要找幾名青年文學愛好者進行座談呢!我們派人通知他過來參加座談會就是了。”龔建民爽快地答應著。

官洪正在地裏挖埂子做好春播前期的準備工作,突然聽到閆俊輝在廣播裏要他到場部機關二樓會議室參加會議的通知,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自己一不是領導,二不是業務幹部,也沒和農場機關哪個部門有過什麽聯係,更沒和機關什麽人有過來往,像自己這樣一個農場合同工,除了和鍾海濤一起到過場部機關宣傳科,之前還有過幾次到宣傳科拿過稿費外,再也沒去過其它科室了,怎麽要自己到機關二樓會議室參加什麽會議呢?所以他仍然揮舞坎土镘在挖埂子,直到老班長李山水找到地裏,他才知道廣播裏通知的就是自己。

原來,閆俊輝接到龔建民的電話時,正好快到吃午飯時間,他來到官洪家裏沒找到他,立即來到李山水家,把大致情況向他作了說明,要他趕快去通知到官洪本人。當他從李山水那裏得知官洪正在地裏破埂子並將午飯帶到地裏後,因為時間緊迫,到場部又有十來公裏的路程,閆俊輝怕耽誤官洪趕路,就立即用廣播進行了通知。

李山水等了一會兒,不見官洪的影子,蹬上自行車就向他承包的地裏趕去,看見官洪還在揮舞著砍土镘在拚命的破埂子,火氣一下子竄起來了:“官洪,叫你到場部去開會,你難道沒聽見嗎?還不趕快回家去換件衣服?噢,別忘了把頭發整理一下!”

看到官洪渾身濺滿了泥土,頭發也很淩亂,李山水一邊催促,一邊提醒他。

官洪從來沒看到過李山水對自己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哪怕是自己地裏串灌,劉天明對他不講情麵的批評,也沒生過這麽大的氣,所以趕緊從地裏跑上來,跟著李山水回到三分場。

因為催促得比較急,官洪把那件滿是泥漿的外衣脫下後,隨手拿起一件幹淨一點的衣服穿上,把頭發略微梳理了一下,就騎上那輛舊自行車,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往五一農場機關趕去。

座談會是在五一農場機關二樓黨委常委會議室裏召開的。除了宣傳科長龔建民,其他人官洪看上去有的麵熟但叫不上名字,有的則是第一次見麵。認識龔建民,也是因為他曾經讓閆俊輝通知自己到宣傳科領取稿費,再加上和鍾海濤一起去找方銳見到過他,雖然和他沒什麽交往,但也算是彼此之間認識了,所以進門時對他點點頭,算是和“比較熟悉的人”打了聲招呼。

農場職工參加會議不算什麽新鮮事。

官洪也經常參加五一農場或三分場召開的許多會議,但那些會議,大多數是春耕春播和三秋拾花動員大會等等,雖然也有形勢教育的,聽聽支部書記閆俊輝或是從外麵請來的領導講講國內國際形勢,或是作為聽眾之一,代表三分場職工到場部參加演講會,但那些會議給他留下印象都不是很深刻。第一次進入黨委常委會議室,真讓他有些目眩:橢圓形的會議桌擦得幹幹淨淨,椅子擺放得整整齊齊。同時為了顯示熱情,桌子上還擺放了一些橘子、香蕉等水果。會議室正麵的牆壁上,一幅巨大的山水畫“江山如此多嬌”懸掛在正中央,雖然是用廣告顏料畫出來的,但畫麵顏色明暗有致,立體感強,高大的迎客鬆、嶙峋的山石給人以視覺衝擊,兩邊的牆麵上掛滿了省、地級錦旗和獎牌、獎狀等。

官洪正要繼續環顧下去,采風團中一個看上去五十來歲年紀,個頭較高,皮膚較白,微胖,雖然沒戴眼鏡但明顯感覺到其視力不是很好的中年人問:“請問哪一個名叫官洪?”

聽到有人問自己名字,官洪連忙站起來,聲音低低地回答:“是我!”

“快過來,快坐到我這邊來!”農墾報副總編江一帆看到一位青年應聲回答了他的詢問,知道他便是官洪了,連忙向他招招手,待官洪坐在他旁邊後,他又眯起雙眼將官洪仔細端詳了一下,看到眼前的青年雖然比較瘦弱,臉色也比較黑,但仍然透出一股英氣,便笑著說:“官洪,你投向我們報社的詩,大多數是我改的,然後又連忙向采風團其他成員介紹:“陸主席,他就是官洪,在我們報紙的副刊上發表過很多詩歌哩!”

采風團的成員們見江一帆如此讚賞這個名叫官洪的年輕人,都在詢問他編輯過他的什麽好詩。作協主席陸建東也上下打量著官洪。

江一帆顧不上回答他們的提問,倒是詢問起官洪來:

“你今年多大年紀?”

“二十三歲了。”官洪怯生生地回答。

“年紀這麽輕,又生活在農場,能寫出這樣好的詩歌,很不容易呢。現在的年輕人思想比較浮澡,寫出來的作品缺乏生活真實感。你寫的詩歌,生活氣息濃厚,基本功也比較紮實,好好寫下去,一定會有成就的。”江一帆讚賞地說。“但有一點需要說明,你寫的詩有時比較消沉,有的甚至是牢騷話,所以你把這樣的詩歌投向我們報社,采用率自然就低了。詩歌裏可以有抒發自己情感的成分,但不是發牢騷,牢騷話是絕對不能成為詩歌的!”

可能考慮到自己隻顧欣賞和評析官洪的詩歌,影響了其他人的座談,江一帆趕緊刹住自己的話語說:“大家隨便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