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生是一個講道理且有人道主義的正道少俠。
投降不殺,優待俘虜,這是正道少俠的基本操守。
既然長公主都舉手投降了,季長生當然也不能趕盡殺絕。
至少在拿到長公主的確切罪證之前,不能趕盡殺絕。
“曹師兄,你怎麽看?”
季長生看向曹子銘。
曹子銘深吸了一口氣,怒極反笑:“妖女不見棺材不掉淚,直到此刻依舊試圖離間我與季師弟你的信任,她這是想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長公主大怒:“曹子銘,你休要血口噴人。這一切都是你製造的幻術,你用幻象栽贓本宮。包括季長老在內,所有人都被你蒙蔽了。”
“什麽?”
季長生“吃驚”的看向曹子銘。
其他人也驚疑不定。
長公主這句話還是有殺傷力的,瞬間讓人意識到曹子銘是修行中人。
而修行中人的手段詭異莫測,不能等閑視之。
說不定真的是幻術呢?
“難道長公主是被冤枉的?”
“誰知道呢?”
“我不信丹青閣弟子會冤枉她?”
“我也更相信丹青閣弟子的操守。”
圍觀群眾低聲議論,季長生自然也迅速表明了態度:“簡直是可笑,曹師兄何等光風霽月的人品,又怎會栽贓陷害你?季某一萬個不信。”
大實話。
他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長公主並不奇怪。
她和丹青閣內門弟子站在一起,世人肯定會下意識相信丹青閣弟子。
但是她相信天日昭昭,季長生隻要秉公調查,一定能還她清白。
“季長老,我信得過你。”長公主誠懇道:“我願意接受你的調查,絕不反抗。若你最後證實我是天魔教臥底,本宮願意認罪伏法,接受一切處罰。”
季長生有些動容。
曹子銘反應過來,冷笑道:“季師弟,她肯定已經把痕跡都消除了。像她這樣隱藏極深的天魔教臥底,怎麽可能讓你調查出真相來。更何況我們現在抓她一個正著她都能不承認,就算你查出她是天魔教妖人,她真的會伏法認罪嗎?”
曹子銘對此表示懷疑,同時還有自己被汙蔑的憤怒。
“說曹某用幻術騙人,更是可笑。丹青閣弟子修浩然正氣,向來堂堂正正。曹某從未修行過幻術,更遑論以幻術騙過季師弟,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長生立刻點頭表示認同:“不錯,我們瑤光一脈本就擅長幻術,我並未發現任何幻術施展的痕跡。”
主動暴露,雖然會增加自己的嫌疑,但是也會更大程度上洗清自己。
畢竟他若是心頭有鬼,又怎麽可能自爆自己擅長幻術呢。
隻有心底無私光明磊落之人,才會如此赤誠坦**。
季長生的坦誠徹底博得了長公主的信任。
她已經明悟了事情的真相,自然也不會懷疑季長生。
對於季長生的質疑,長公主無奈道:“季長老,修行到了後麵,每一個小境界都是天壤之別。你雖然擅長幻術,但是你們瑤光一脈的‘威名’我也是聽說過的。玄都八脈,瑤光……名列最末。你也隻是金丹中期修為,比曹子銘低了一個小境界。被曹子銘幻術所惑,其實再正常不過。你千萬不要過於自信,一定要仔細調查,我相信肯定能發現蛛絲馬跡。”
曹子銘的話有一點長公主認為說的是對的。
曹子銘畢竟是丹青閣弟子。
玩幻術不是專業的。
隻要找到專業人士前來調查,就一定能還她清白。
到時候在她的公主府各處也找不到絲毫與天魔教有關的證據,她自然就會被無罪釋放。
雖然說這樣她肯定也會被人背後議論是憑借權勢脫罪,但是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先渡過眼前的難關再說。
若是不從官麵上洗清自己的罪名,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曹子銘就能光明正大的斬殺她而沒有任何後患。
長公主絕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
“請季長老明察秋毫,給本宮一個清白,也給盛國一個真相!”
長公主話音落下,最先開口的那個皇室供奉猶豫片刻,和長公主對視一眼後,也主動開口:“季長老,修行中人手段高超,的確不能輕易用眼前看到的事情當做罪證。既然公主殿下願意自囚於玄都觀,不如您就調查一下?”
六扇門負責人同樣道:“季長老,我們都信得過您。若您調查過後,發現長公主殿下諸多實證,屆時我相信公主殿下也不會再有異議的。”
“不錯。”長公主高聲道:“季長老,我隻信得過你,百姓也隻信得過你。曹子銘想要殺本宮滅口,本宮不服。若季長老真的能找到本宮和天魔教勾結的證據,本宮以列祖列宗名義起誓,絕不會負隅頑抗。若是季長老證明了本宮的清白,也請季長老幫本宮昭告天下,本宮一定要讓曹子銘給本宮一個交代。”
季長生能說什麽?
他看向曹子銘,詢問道:“曹師兄,你信得過我嗎?”
“當然。”曹子銘回答的毫不猶豫。
“好,那此事就交由我負責。”季長生道:“此女若真是天魔教妖女,我也一定讓她死的心服口服。”
曹子銘略微有些猶豫,但長公主已經搶先道:“多謝季長老!”
“也好,此事就這樣說定了,請盛國百姓共同監督季某。”
季長生當仁不讓。
“季某不是六扇門在職的捕快,對查案並不擅長,但季某相信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長公主殿下指控曹師兄栽贓陷害,曹師兄,麻煩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接受盛國百姓的監督,可否?”
曹子銘身正不怕影子斜,坦然點了點頭:“可以。”
“長公主殿下,您也和曹師兄一樣,就在此處不要走動。我會留下一半皇室供奉和全部的軍隊保護你,保證你不會遭遇不測。”
長公主放心下來,發自內心的向季長生道謝:“多謝季長老,有季長老在,我就安心了。”
季長生點了點頭,繼續道:“至於季某,就邀請六扇門諸位巡捕,以及在場感興趣的盛國百姓一起,前往公主府。長公主殿下此次來拜訪季某十分突然,我相信若長公主殿下真的是天魔教弟子,那公主府內一定會有隱藏的痕跡還沒有來得及消滅。若是在公主府內找不到絲毫證據能證明長公主和天魔教有關係,那疑罪從無,季某會選擇相信長公主殿下的清白。殿下,你對此可有異議?”
“沒有。”長公主高聲道:“季長老公平公正,本宮信服。”
“曹師兄,你呢?”
曹子銘內心有異議,因為他覺得長公主這種隱藏極深的魔教妖女很有可能會提前消滅證據。
而且現在公主府內的那些下人應該也已經得到消息了,完全有時間去抹除痕跡。
但是他看了一眼季長生,最終還是決定相信季師弟。
“沒有異議,季師弟,我完全信任你。”
季師弟肯定不是衝動的人。
他相信季長生會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長公主和天魔教聯係的證據。
“好,那就請諸位跟我去公主府。”
季長生雷厲風行,帶著一群人向公主府行去。
整個過程公平公正公開,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
沒有任何人認為季長生會栽贓陷害長公主。
因為若是栽贓陷害,就絕不會搞的人盡皆知,還請這麽多人監督。
但季長生的想法很簡單。
太子出身黃泉宗是真的,所以殺了也就殺了。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經得起任何的質疑和調查。
而長公主出身天魔教是假的。
所以不能這麽輕易的殺。
要有理有據有節,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
甚至,季長生就是在故意讓某些人知道,長公主就是被栽贓陷害的。
殺了太子,不會讓其他人感受到威脅,因為太子之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但是若一個無辜的長公主隻是因為沒有按照季長生的要求去妥善處置太平福地就被冤死,那下一個接手的人一定會慎之又慎,十分尊重季長生的意見。
這就是季長生想要的結果。
所以,長公主殿下可殺,但不能濫殺。
要在找到證據之後,再明正典刑,讓那些不配合的人看到長公主的下場。
而證據這種東西,真的不難找。
一刻鍾後。
公主府。
六扇門一個巡捕突然開口:“發現一扇暗門。”
“打開。”
暗門被推開。
然後……
唰!
無盡的血煞之氣衝霄而起。
驚跑了無數飛鳥。
也讓數十個來“監督”季長生秉公執法的盛京城百姓麵色慘白,有的人甚至直接走到一旁嘔吐了起來。
“發現……好多白骨。”
“還有枯屍。”
“都被抽幹了全身精血。”
“這絕對被當成了修煉魔道功法的養料。”
“簡直慘不忍睹。”
“這是什麽東西?”
六扇門一個巡捕發現了一個玉筒,想要試圖打開,但是沒有成功。
“我來看一下。”
季長生拿過玉筒,神識入侵,片刻後,季長生麵色鐵青。
“是百魂幡的煉製方法。”
“報,這裏發現了百魂幡的煉製材料。”
“這兒還有一封天魔教寫給長公主的密信,讓長公主重點關注季長老。”
皇室的供奉們麵麵相覷。
六扇門的巡捕們麵色蒼白。
完蛋了。
沒想到長公主殿下竟然真的是天魔教臥底。
“砰!”
季長生拍案而起。
“簡直是豈有此理,長公主太讓季某失望了。”
他本來抱著替長公主伸冤的想法想要為她證明清白。
沒想到這個壞女人竟然真的是魔教妖人。
浪費了他一番苦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暗中隱藏了這麽多年,還以為自己這一次依舊能瞞過季某的眼睛?我差點就冤枉了曹子銘師兄。”
想到這裏,季長生就心痛的厲害。
也憤怒的渾身顫抖。
其他人和季長生一樣的失態。
其中最失態的,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
郭書琴。
皇室供奉,築基巔峰修為,隻差一步就能結丹。
不過這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一生。
散修缺少資源和功法,再加上她的天賦本就一般,所以遲遲不能邁出最後一步。在築基巔峰期煎熬了幾年之後,郭書琴索性投身盛國皇室,希望借助皇室的幫助結成金丹。
散修難,難於上青天。
為了求道,很多散修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郭書琴隻是萬千散修中的一個不起眼的代表,本沒有什麽特殊性。
問題在於,她還有一個隱藏的身份——真正的天魔教臥底!
她的資質確實不太行,所以留在天魔教也不會有什麽好的發展。
郭書琴是一個果斷的人,當她認清自己的天賦不足以讓她攀登大道長生不死後,就果斷投靠了合歡聖女,希望自己能夠被外放,去紅塵中享受人生。
於是,她就被合歡聖女派來了盛國。
作為一顆不起眼的釘子,她一釘就是十三年。
這十三年來,她並沒有給合歡聖女傳遞過很多情報。準確的說,她隻給合歡聖女傳遞過一次情報:
盛國提出預付靈石製度的閑散宗室盛太平,疑似和白家祭酒關係密切,盛太平名下福地有很大一部分收入都用來支持了白祭酒在白帝學院的研究!
郭書琴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給合歡聖女提供的情報有多大的價值。
直到前幾天,盛太平身死,然後白適之同時殞命的消息傳來。
郭書琴恍然驚覺,原來自己這個小人物無意中參與了曆史。
當世第一人的相公之死,軍功章上有季長生的一半,至少也有她的三分之一。
郭書琴對此十分忐忑,但忐忑之餘,也有參與了曆史進程的成就感和刺激感。
合歡聖女已經和她通過話,過段時間就會給她巨大的嘉獎,一定能讓她凝結金丹,延壽至少三百載。
郭書琴努力不驕不躁,繼續潛伏在盛國皇室,為合歡聖女效力。
合歡聖女讓她盯住玄都觀派來盛國的新任負責人季長生,所以季長生來了公主府,郭書琴也跟著一起來了。
然後……
她這個真正的天魔教臥底傻眼了!
聖女不是說過聖教在盛國隻安排了我一個臥底嗎?
長公主這是什麽情況?
郭書琴試探問季長生:“季長老,有沒有可能長公主真的是被栽贓陷害的?”
作為一個真正的天魔教臥底,她開始不自信了。
聽到郭書琴的質疑,季長生勃然大怒。
“人證物證俱在,事實已然分明,你竟然還想指鹿為馬?”
季長生指著郭書琴憤怒斥責道:“你是想收買季某,讓季某幫你們顛倒黑白嗎?要知道天日昭昭,舉頭三尺有神明。爾等如此指鹿為馬,是要遭報應的。”
郭書琴連連擺手:“季長老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千萬別讓季長生察覺到我的不對勁。
郭書琴有些後悔,不應該開口的。
但木已成舟,她隻能努力自辯道:“我隻是奇怪,長公主若真的是天魔教臥底,剛才怎麽還敢言之鑿鑿的讓季長老您親自來調查這件事?”
季長生冷冷的盯著郭書琴,上去就是一個大帽子:“也許是因為她病急亂投醫,當時如果不求助,很有可能就被曹師兄當場斬於劍下。還有一種可能,長公主安排了人收買或者恐嚇我,隻不過還沒等她安排好的人動手,我就已經找到了她勾結天魔教的證據,所以她安排好的人隻能空口白牙的顛倒黑白,企圖篡改這些如山的鐵證。”
郭書琴臉白了。
這家夥扣帽子的行為也太熟練了吧?
我和長公主一分銀子的關係都沒有,你別冤枉我。
但她真的慌。
雖然她確認自己和長公主沒有勾結,但是她和天魔教是真的有勾結。
季長生下一句話,讓她亡魂皆冒:“你是何人?我懷疑你就是長公主和天魔教勾結的中間人。”
郭書琴“噗通”一下直接跪在了季長生麵前。
“季長老,我知道錯了,還請季長老高抬貴手,不要為難我這種散修。若是被有心人扣上了勾結天魔教的嫌疑,妾身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
季長生眯了下眼睛。
這個女人有點不對勁。
季長生倒是沒有看出郭書琴有修煉過魔功的痕跡,這些隻要隱藏的好,除非動手的時候外泄氣息,否則等閑是不會被發現的。
要不然季長生在玄都觀的時候早就被打死一萬次了。
季長生是發現了郭書琴情緒有點不對勁。
《魔欲經》的運轉速度告訴他,麵前這個築基女修十分恐懼。
恐懼當中,甚至還蘊含著一絲針對他的殺意。
他指責這個女修和長公主勾結,替長公主和天魔教聯絡自然是張口就來,季長生知道長公主和天魔教毫無關係,所以這個女修根本不用這麽緊張。
她沒做過的事情,又不難查清楚。
季長生現如今對外的人設是剛正不阿明察秋毫,隻要她和天魔教沒有勾結,就不會怕季長生查的。
但是這個女修實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甚至想殺季長生。
這就不對了。
“你在害怕什麽?”
季長生打了個手勢。
其他的皇室供奉們神情一緊,雖然不能置信,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將郭書琴包圍了起來。
太子都能是黃泉宗弟子。
長公主是天魔教培養的精英。
那郭書琴這個皇室供奉也是天魔教的人,有什麽大不了的。
得到了季長生的提示,他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畢竟郭書琴的反應確實有些過激。
“若是你和天魔教毫無關係,為何會如此恐懼?我還能冤枉你不成?”季長生質問道:“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什麽來曆?”
郭書琴內心有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
她在盛國潛伏十三年。
沒有露出過任何破綻。
沒想到今天在這裏被發現了痕跡。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季長生不僅嗅覺敏銳,而且當真是殺伐果決,說動手就動手,不給她絲毫反應的時間。
“讓我來試試你真正的實力。”
季長生並指如刀,金丹氣息爆發,出手就是金丹中期修為的大力金剛指。
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純粹就是用修為境界欺負人。
雖然季長生這個金丹中期眾所周知是用功德強行刷上去的,但是金丹中期就是金丹中期。
郭書琴表麵上築基後期的實力,是不可能擋得住的。
季長生這一指,就是逼出郭書琴的真實修為。
郭書琴內心暗罵一聲,有心想要繼續偽裝,賭季長生這種正人君子不會真正的殺她,這一定是在試探她。
但是生死關頭,天魔教出身的郭書琴到底是沒有壓抑住自己的求生意誌。
魔教弟子,很難有季長生這種正道弟子視死如歸的勇氣。
最後關頭,她還是不敢賭。
更不敢和季長生動手。
因為她確實還沒有結丹,再加上周圍還有其他人虎視眈眈,她動手就是一個死。
所以她鼓動全身修為,直接燃燒了全身三分之一的精血,發動了血遁術,直接逃之夭夭。
其他皇室供奉們麵如土色。
“是血遁術。”
“《天魔解體大法》的入門版。”
“血遁術是天魔教金丹以下修士的逃命神功。”
“郭書琴竟然也是天魔教弟子。”
“幸好季長老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真相,她恐怕真的是長公主和天魔教聯係的中間人。”
“季長老,要追嗎?”
皇室供奉們看向季長生。
發現季長生此時額頭也出現了冷汗。
當然了,他們對此十分理解,並且萬分的佩服。
要不是季長生敏銳,他們恐怕到死都發現不了郭書琴的底細,更不知道何時就會被這種魔教妖女徹底賣掉。
季長生深吸了一口氣,迅速穩定了心神,吩咐道:“窮寇莫追,天魔教妖女手段詭異,底蘊深厚,去追殺她很容易陰溝裏翻船。”
也很容易查清她和長公主沒有勾結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這踏馬好像是自己人。
我有坑天魔教臥底的天賦啊。
上次在玄都觀舉報了邴子平,這次又無意中揪出了一個天魔教臥底。
你們這些臥底,為什麽偽裝技術這麽不過關?
就不能跟本少教主學學嗎?
季長生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