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應該也有考慮過,這樣對於姬博而言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情。”徐參參端正的對薑水說道。

薑水點了點頭:“這一點我自然考慮過,但是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太難的抉擇。”

徐參參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好像寒冬臘月的人被突然扯去了衣衫又澆上一盆冷水:“學姐,我知道你們成年人的世界很冷酷,但是您這種做法對於姬博的意義您真的搞清楚了麽?”

薑水用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徐參參鼻尖,若不是手指上淡淡的煙草香味和薑水的體香之間有點不協調,徐參參覺得自己一定會麵紅耳赤。因為薑水是個好看的女人,舉止誘人是一種本能。

薑水調笑道:“參參,年輕是個值得誇耀的事情,但是你這樣會傷了學姐的心的,別忘了學姐已經是個老女人了。”

徐參參皺了皺自己的鼻子,連帶著眼鏡也稍微動了一下,徐參參說道:“學姐,我不是說您老了,您也不老,我的意思是……”

薑水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姬博受困在一個沒有任何感官的世界要承受一直到時間盡頭的孤寂,對麽?”

徐參參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薑水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她有些無所適從,隻得喃喃道:“成年人不是應該更害怕孤獨麽,不對,我好像也是個成年人了……”

薑水將煙頭熄滅,然後緩緩的對徐參參說道:“一開始知道姬博要麵臨的東西的時候,其實我也很害怕,或者說,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很害怕。”

“想想就知道了,把一個人丟進一個沒有光,加了幾十層隔音棉的房間,有個永久麻醉的部位通著輸液管道可以讓他永遠不會饑餓。如果沒有人可以說話的話,我想世界上任何人不超過三天就會瘋掉,包括我在內。”

“我聽說有的軍方曾經這樣審訊過俘虜,成功率很高,那些失敗的個體都是因為精神徹底混亂,不能提供任何情報了。”

徐參參還是覺得薑水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太過平靜了,這讓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薑水自然看得出徐參參在想什麽,所以身體微微前傾道:“可是姬博不一樣啊,他本來就有精神病史,一個前精神分裂症患者怎麽會害怕孤獨呢?參參,我考考你,精神分裂是一種什麽機製?”

徐參參畢竟是安城大學的高材生,平日裏也喜歡讀書,對於這些問題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從狹義上來說,應該是種自我保護機製吧。”

薑水點點頭說道:“沒錯,自我保護機製,我最近有些喜歡哲學,你知道麽,哲學裏麵很多東西都很有意思,比如物極必反,陰陽相繼這種理念。”

“對人傷害最大的東西,往往最令人上癮,比如香煙,比如烈酒,比如看上去不好招惹不好相與的漂亮姑娘。”

“物理學家玻爾也說過,真正的真理即使和它相悖的,也是真理。”

“你想想,脾氣最好的人其實也是脾氣最不好的人,因為脾氣不好的人一生中可能會發無數次脾氣,不嚴重的會生悶氣喝酒,嚴重的可能會和人打架。可是脾氣好的人一旦那天真的發了脾氣,可能會直接拔刀子捅人。”

“一樣的道理啊,姬博得過精神病,你們會說,姬博的精神很脆弱,他心智不堅定,他思想很幼稚。可是一旦承受了無與倫比的精神打擊,我想往往是那些得過精神分裂的人,活下來的幾率更大一些。”

“你剛才不是說了麽,精神分裂症,狹義上來說是種自我保護機製。”

說到這裏,薑水似乎覺得有些口渴,拿過水杯喝了一小口,然後又點著了一根香煙。

徐參參有些難以想象薑水這種心裏,就好像見到了電視劇裏那些口裏喊著家夥天下的女人,毫不介意的把自己要逃跑的國君丈夫一刀砍了腦袋,然後告訴你這是他作為國君應該的。

徐參參不怎麽喜歡這種所謂的“應該的”。

徐參參撅著嘴卻不知道怎麽反駁,最後組織了半天的語言,卻隻能無力的對薑水說道:“學姐,不管怎麽說,我覺得你這種做法不對。姬博他……姬博他……他應該有選擇的權力。”

薑水的眼睛掃過徐參參眉間的糾結,然後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這樣的做法對姬博而言是不公平的,不應該因為姬博是個精神分裂,他能夠承受所以就應該他來承受對麽?”

徐參參覺得薑水說對了一半。

薑水自顧自的開始解釋:“這也沒辦法,這個世界上除了姬博沒人能做到這一點,另一個姬博不行,芳菲盡更不行,何況他們也沒有姬博精神分裂的天賦。”

“你說的也有道理,要姬博去豁上自己直到時間盡頭那麽多的時間去做一件事,姬博卻沒有選擇的權力,這樣確實很不公平。”

“可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若是說的殘酷一點,黑暗一點,那麽公平存在的意義是讓更多人好,姬博去死就能讓更多人變得更好,那姬博去死了,就是一種公平。一種廣義上的,所有人喜聞樂見的公平。”

“我知道很多人信奉的是如果要犧牲一個人拯救世界,那這樣的世界我寧願不去拯救。但凡是偉大的理想必然都是幼稚的,就算實現了也不能掩蓋其本身幼稚的事實,這種想法確實,但也確實幼稚。”

“想想做出這個選擇的人是誰?是我,是陰黎,是他自己,當然,我說的是另一個他。”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我和陰黎兩個人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姬博的人。而另一個姬博,究其一生為什麽?為了反抗時間的暴政,不惜讓自己被徹底抹殺,也要讓姬博活下去。”

“所以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這個定義,姬博其實沒死,姬博在另一個世界裏永生了,雖然這種永生一如人們猜測的那般孤獨。”

徐參參有些慍怒的說道:“學姐,這種永生你覺得姬博會想要麽?”

薑水點了點頭:“他會的,如果我告訴他,他不這樣做你會死,我會死,陰黎也會死,葉落芳菲盡王大柱吳憂陳妤洛維吉爾這些人都會死,姬博應該會死的很痛快。”

徐參參的手指緊緊的攥在了一起,身體也微微的前傾說道:“我覺得姬博會選擇站起來反抗的,不管能否成功。”

薑水笑了笑:“不,他不會的,我們不是神域,不知道神有多強大。再就是,你以為為什麽當初另一個姬博非要讓他毀滅一個世界試試?”

姬博毀滅世界的事情,在麵具男和徐參參談條件的時候,已經告訴了徐參參。雖然當時徐參參並不知道,結局並不是幫助姬博打敗神,而是幫助姬博去死。

徐參參搖了搖頭:“我知道這裏麵有很多深意,我甚至能猜到這些深意和什麽有關,但我很反感裏麵的東西,所以我不想去想。”

薑水看上去不想給自己這個“情敵”留什麽善心,直接將麵具男當初的心態給點了出來。

“因為另一個姬博要給我愛的那個姬博一個認清自己的機會。”

徐參參挑眉:“不是考驗,是機會?”

薑水搖搖頭:“既是考驗,也是機會。”

徐參參不解,薑水反問道:“姬博在那個世界裏得到了什麽,學會了什麽?”

徐參參細數著姬博的成果:“得到了陰黎的心,得到了重生的機會,得到了和第二人格融合的機會,並且借此和神之間更近了一步。至於學會了什麽,學會了怎麽打架,也認清了以前很多不解的事實。”

“姬博學的什麽劍?”

“怒劍。”

“不,姬博學的是人劍。”薑水笑道。

徐參參覺得自己腦殼痛,比上校內選修課的時候非本專業的一個個想要畫到十米長的化學式還要頭疼,比看著今年學生會報表上大幾萬的資金空缺還要頭疼。

“所有的人都覺得,另一個姬博想要教會姬博的是憤怒,是即使麵對神也敢於拔劍的勇氣,其實都錯了,他隻是想要姬博認清楚,自己是個人。”薑水說道。

“你說姬博學會的那些東西有用麽?都沒用。”

“什麽格鬥技巧,在準再穩再狠還能比神一句話很厲害?什麽怒劍,再快再硬在鋒利還能比神一句話更厲害?什麽異能作用,再強再持久再精致還能比神一句話更厲害?什麽意誌,智慧勇氣善良這些東西,神也曾擁有過,而且比姬博更了解這裏麵的力量。”

徐參參吐槽道:“我以為想你們這些冷靜的人,會覺得所謂人的意誌完全沒意義,沒想到這些東西,總歸是要比神一句話好些的。”

薑水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徐參參話語中的不滿和諷刺意味。

但是薑水並不會介意。

薑水說道:“生而為人,這些東西永遠是值得我們感激的,姬博成神並不困難,可是姬博就算成神了,也不過和神打成個平手而已,真正戰勝神的,還是姬博的人性。”

“另一個姬博之所以要姬博去毀滅一個世界,是想要姬博在這個過程中體味一絲神性。全開異能的姬博去到那個世界,應該就相當於真正的神在我們這個世界了。”

“玉璽裏麵的那個世界裏,姬博出世入世出世再入世,這個心態的變化是有步驟的。”

“力量作用的膨脹體現,讓姬博的人性逐步消失,被神性所取代,最開始的姬博雖然內心深處並未察覺,其實並不把那個世界放在眼裏的。”

“後來形形色色的人出現,珠子串成簾子揭開大幕甩到了姬博的麵前,姬博開始慢慢推翻原來的想法。”

“後來力量膨脹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是王詡這個人的出現,直接給姬博造成的壓力還有間接給姬博造成的影響,以及王詡布局時候手筆之深遠,變化的張力,再次讓姬博出世。姬博不出世,根本沒法麵對王詡這樣的對手。”

“再讓姬博入世就比較困難了,需要姬博回歸地球時候的一係列鋪墊,需要那個世界死一個鳳仙,需要三個劍客對他的教導,需要最後陰黎的舍身。”

“這麽多人這麽多的付出,就是為了讓姬博的人性變得更加堅定。”

“你要知道,神是不會害怕的,也是不會憤怒的。與其說姬博學會的一劍是怒劍,不如說那一劍是人劍,帶著人性光輝的劍。”

“如果姬博沒了這一絲人性,或者姬博的人性不夠堅定,那後來姬博麵對神的時候被迫成神就成了一種必然。就算成神之後的姬博依舊能讓時間靜止到盡頭,姬博還會這麽選擇麽?”

說到這裏,薑水認真的看著徐參參說道:“參參學妹,勝利不是個簡單的過程,它是很多概念的集合體以及最終表現,不是小說裏主角隨便撿個寶貝,升個等級就能打死老妖怪。”

徐參參屏住呼吸很久,才緩緩的說道:“所以你們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堅定人性,終於讓姬博勝了。”

“不是我們培養的,是姬博培養的。”薑水說道:“這一切的謀劃都是另一個姬博構造的,我隻是後來知道了這一切,然後現在轉述給你而已。”

“當然,這裏麵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薑水笑道:“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我覺得人性有時候比神性要純粹。”

“不可避免的,神性必然有趨利的方麵,這個看萬物發展的傾向就知道了。可是人性不一樣,人性會進步會退步,有時聰明有時犯傻。神性單純但是單一,人性低劣但是有趣。”

“有趣的東西和純粹有關係麽?”徐參參問道。

“沒關係麽?”薑水反問。

徐參參拍了拍腦袋:“啊!我知道了!”

薑水問道:“你知道了什麽?”

徐參參說道:“隻有姬博還保留人格,他才能像個傻子似的,老老實實的在走向時間盡頭的路上恪盡職守。這才遂了那個戴麵具家夥的心,這才是對這個世界最有益的是吧!”

薑水點了點頭。

徐參參覺得自己有股無名之火。

徐參參直白的對薑水說:“可是你還是愛姬博的啊!為什麽你也會同意這樣的選擇?”

薑水說道:“我說了,姬博最後也會這樣選擇的。麵具男操控了他一輩子,你以為我也是時間異能者麽?我有能力改變麽這一切麽?”

薑水突然情緒變得很暴躁,手將剛剛點燃的一隻香煙攥在手中捏滅掉,手心被燙出來一個看上去就很恐怖的傷口。

可是薑水就和猶為察覺似的,自顧自的說道:“我不能,我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們就是時間麵前的螻蟻。麵具男規劃了一生的東西我們推翻不了,籌碼已經擺出來了,底牌已經揭開了,誰能反抗?”

徐參參被突然發火的薑水嚇了一跳,但是還是哽咽著說道:“可是這牌桌誰是裁判……”

薑水的眼眶泛紅:“是人心啊。”

沒錯,裁判是人心,誰都沒法違逆的人心。

麵具男讓姬博成長到了現在的樣子,姬博的心性他也是了解的,姬博麵對最後的選擇的時候,會選擇什麽也都是麵具男計劃和意料之中的東西,不會有半點差錯。

姬博成了最大的失敗者和犧牲者,另一個姬博失去了一切,卻體驗了一把操盤的快感,或者說,最後得到了一切想要的東西的他,是唯一的勝者。

麵具男是個大盜,盜用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時間的力量,殺死了世界上最強大的神。

姬博隻是個小賊,他能夠偷來的東西有限,他隻能養活自己再加喂飽幾個和自己親近的人。這不止是他的能力所限,也是他的眼界所及。

姬博是古往今來第二強大的異能者,甚至“殺死”了無所不能的神。

可是這隻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在大勢沉浮之中,戲劇般的創造的令人興奮的可愛傳奇而已。

薑水站起身來,對徐參參說道:“姬博一定會這麽選擇的,我是他的女人,我知道他最後一定會這麽選擇,這麽選擇一定會讓他難過,所以我隻能幫他選擇,讓我幫他難過,你說我偉大麽?”

“難過?”徐參參好奇。

“難過。”薑水點了點頭,結賬以後就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