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詡或許做夢也不會想到,在自己離開王都之後,會發生一件令兩國震驚的事情。
傳奇長老阿木爾,帶著王女歸來。
沒人相信,這個吉爾姑娘真的是王室的遺孤。王室已經消失了,和王室緊密相關,甚至和北莽大王關係密切的人,也沒能逃脫過一次次的大清洗。
沒有任何文獻,也沒有所謂忠臣證明吉爾是王女,或者說,吉爾是否是真正的王女,並沒有什麽意義。
王詡的政治手段,經濟管理調控的能力,軍事水平,人格魅力是遠遠超過北莽大王的。北莽大王除了天生優越的身份以外,並沒有任何值得人們供奉的資本。
這是個封建的朝代,雖然沒有正式的宗教存在,但是卻有君權神授的概念。這是個講究血統的年代,分封製和貴族製,就是一個通過血脈為紐帶,維係起整個統治階級的社會結構。
沒錯,王詡名不正言不順,但是上述兩條,並不能對王詡造成太大的威脅。
君權神授?在北莽,作為神秘主義的象征,在人們心中有著溝通上天的力量的,其實是國師,而不是北莽大王。或許第一代的北莽國師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野心和遠見,在這個看重血統的世界裏,就是第一任北莽大王,也沒有想到,一個不依靠血脈傳承的派係,居然能夠暗中竊取到這個帝國的最高權力。
正因為北莽國師的職位傳承並不根據血脈進行,所以不會引起帝王家的疑心,最多進行一些打壓,也是類似於對於權臣之間的平衡,而不是麵對謀逆。
這個世界的曆史中,並沒有大禹創建夏朝的經曆,所以不能夠以史為鑒,或許成就了這個世界君王眼界的短板。
君王樂意將這個精神象征的職責交給國師,而自己手握實際的權力,熱衷於享樂,功成名就是君王的,背鍋是國師的。
隻是將眼光放得再遠一點,就會發現,如果這個國家所有人的精神都寄托在了某個人身上,這個人的權力,甚至要高於君王本身的。江可載舟,一顆賽艇……啊不對,亦可覆舟,即使這個世界的貴族體係再為完善,真正支撐起這個國家結構,提供人口資源和其他資源的,還是這些身為勞動力的平民。
所以,誰會在乎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從來沒人見過的,自稱是王女的人?
雖然這個女子是阿木爾推薦的。
阿木爾是傳奇長老沒錯,阿木爾剛剛打完勝仗沒錯,但是這不代表,這個世界上有任何一種功績,可以動搖所有貴族的利益。
北莽好像一條大江,水麵下隱藏著無數的暗流,這些時日人員的調動,部落之間的資源分配,一部分是為了和大魏的戰事,還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王詡清洗了王室之後,站隊之後要承擔的代價。
王詡既然能夠穩穩的坐在這個國家最高的椅子上,說明這個國家的權力體係已經承認了王詡本身,王詡也是必然符合這個團體的利益的。而且王詡上位以後,那些最開始支持王詡的,必然事後要受到王詡的重用。
現在北莽的權力關口都是這些人把著,這些人也很清楚,自己能夠坐到這種位置上,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當初支持了王詡。如果這時候有人推翻了王詡,那他們的後果必然和他們曾經推翻的那些人一樣。
阿木爾第一時間被關押了起來,在做出這一些事情之前,甚至沒有人先通知王詡,做的雷厲風行,甚至王都未亂的時候就已經執行完畢。
但是,這種鐵血手段,並沒有徹底將這件事蓋過去,北莽王都還是亂成了一片。
與其說是都在爭論吉爾姑娘王室身份的真假,倒不如說,這是保皇黨和革命黨之間的一次攻訐。
維持一個正常的國家,權力階層中,也是需要一些道德標準符合普世價值的存在的。保皇黨的存在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又或者說,在北莽王室被清洗之後,這些保皇黨的地位一落千丈,已經引起了他們極大的不滿。
別忘了,他們在這之前,作為北莽大王最嫡係的力量,他們所被授予的權力,也是極大的。雖然現在這些權力已經被沒收,而且轉交了他人,但是正因為這些人中大部分是貴族,而貴族之間維係關係,很大的一部分是血統而不是權力本身。
就好像一個人就算當了大官,在家族聚會的時候,麵對族長依舊要保持恭敬。當然,如果這個權力高於整個家族權力本身的總和,那就另外算了。
這些人手中握著的那些力量,在吉爾姑娘這個引子出現之後,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無數的小冊子在王都中流傳,大魏官方的一些報紙,以及王詡上位之後,為了廣開言路,又或是為了宣傳,宣布成立的模仿大魏官報的言路,也傳出了很多紛雜的消息。
這些消息大抵有以下幾種:
第一,王詡出征,王女選擇在這時候歸來,到底有什麽樣的深意和想法?
第二,現在阿木爾長老廣受民眾的愛戴,在王都貴族圈子,以及長老圈子中有著很大的話語權,身居要職,功高震主,是否也起了和當初王詡一樣的想法?
第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王女,會不會是大魏什麽陰謀?
隻是第三種說法剛剛出來,立馬就被群眾們抵觸的輿論所掩埋。在他們的心目中,王權連自己本國人都無法插手,大魏這邊還能做什麽馬腳不成?這一點是無論平民還是貴族都無法接受,甚至不願意去想的。
前兩種說法作為基礎,起先是在北莽的大小酒館中流通,再後來貴族之間也因為這些陰謀論人心惶惶。
陰謀論是種很有趣的東西,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種貶義詞,可是在真正信息所獲不健全的時候,人們比起來合理的猜想,反倒更容易相信所謂的陰謀論。甚至這種選擇不止出現在蒙昧之人身上,就是極為客觀理智之人,多半也會受到這種誤導。
輿論的重心開始朝著王室正統和國師一脈的矛盾作為核心,開始衍生出來更多的矛盾。
沒人知道,這輿論的背後,有什麽樣的黑手在推動。
每一任帝王都知道粉飾曆史,甚至在位時期,也會對自己的政績大加讚賞,對自己即位之前的一些事情,加上藝術手段乃至神化來修飾,因為他們也都清楚輿論的力量。
可是,在紙質書價格尋常人家難以承擔卻沒有互聯網,有文字獄卻沒有沒有V*N和快照,甚至茶館都敢明著貼出來“莫談國事”卻沒有“民主鬥士”敢於批判的年代,他們玩弄輿論的手段,實在是小兒科。
就在輿論戰做一團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幾隻信鴿正來往於大魏和北莽之間。
有句話很有意思“更容易讓人肯定某件事的往往不是自己的戰友而是敵人”,大魏針對北莽猜想吉爾突然冒出來這件事,和北莽展開了跨國的輿論戰鬥。
這些爭鬥源自文學界,那些成天隻會吟詩作對,看夠了風花雪月的讀書人,總算是有了能夠“報效國家”的手段,而且不用上戰場,也不用撞死在宮門口,隻要動動嘴皮子罵罵人就行,那這些讀書人還不和狗見了屎一樣往上撲麽。
有的人說:“就是我們搞事情,你們來打我們啊!”
有的人說:“居然侮辱我們大魏,簡直是找死,信不信我大魏軍隊打爆你們北莽狗頭?”
總之,內部矛盾被王室和國師一脈分擔,外部矛盾引發了國家之間的意識形態碰撞,吉爾姑娘一下子站在了風口浪尖,卻好像吉爾姑娘本身並沒有那麽重要。
隻是沒人想到,若是吉爾姑娘真的乘著這風浪坐上了潮頭,那她將有俯視眾生的權力。
……
大魏曆白虎二年秋,北莽國師詡刺魏帝於萍城外,帝內衛戰死七十二人,重傷一百六十五人,帝右臂中流矢而疾走,賊逃,萍城陷。
魏帝沒死,王詡也無礙。
但是王詡在萬軍之中,連殺七十多名大內高手,重傷一百多人,這樣彪悍的戰績,實在是大大激發了北莽軍士的信心,也讓大魏的軍士們體會到了恐懼。
魏帝右臂被王詡射中,慌了神的魏軍連夜撤退百裏,萍城的老百姓被屠戮一空,在史書上留下的戲碼,卻不知道比魏帝傷了一臂要少多少筆墨。
本來以為借著這次機會,即使不能留下魏帝,起碼也能夠取得一番大勝利。
沒想到,第二天,已經退到了蕎城的魏帝,卻在看了一個裨將,兩個內臣的頭之後,帶傷出戰,傷臂挽大弓,三百五十步之外射中北莽大旗。
此舉確實讓大魏的氣勢到達了頂峰,更何況這支軍隊的主力是鳳仙營,獨屬於趙家的利刃。
逆推的過程來的很突然,可是皇帝陛下並沒有表現出來太大的驚喜,犒賞了三軍之後,皇帝陛下就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中。
大魏士子讚曰:“沉穩厚重,堪比高祖。”
回到營帳之後,老太監拿著一條熱毛巾走了上來要幫魏帝擦拭,卻被魏帝自己接了過來。擼起來玄色的戰袍,袖子已經因為血液和傷口黏結在了一起。這是今日強行開弓的代價,魏帝輕柔的將熱毛巾敷在傷口處,等到那些血痂有些軟化之後,再緩緩的將袖子撕扯下來。
魏帝雖然是皇帝,但是也是個活生生的人,要是一個人獨處或者麵對別人的時候,都要強行做出一副堅強的樣子,那是要活活累死的。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會覺得疼。
老太監臉上滿是苦澀和擔憂的看著魏帝做完這一套動作,接過來滿是鮮血的毛巾,喚太醫進來幫已經擦拭好傷口的魏帝上了些藥。
魏帝此次受傷其實很嚴重,畢竟那一箭是王詡所射,內蘊真氣,並不是那麽簡單。魏帝不願意輕造殺孽,這次也確實沒帶過來多少好醫生,總不能讓他們發現了自己的傷勢其實很嚴重之後,就為了穩定軍心,看一次病砍一個頭吧。
魏帝接過來老太監遞過來的一張紙條。
一國之君,平日裏看的多半是華美的奏折,甚至絲帛製成的書寫工具所記載的信息。這紙條實在是寒酸的不行,要是讓禮部知道了,定要參這人一本。
隻是,似乎大魏禮部的權限,似乎還管不到這個給魏帝傳紙條的人。
因為這個紙條上的署名,是北莽的阿木爾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