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三個月過去了。
這段時間以來,陰黎一直在幫著葉落和陽小清療傷。朝廷自然不知道,葉落這個北莽國師的弟子,居然有膽量藏到大魏的京城。因為壓根不會有人想到,居然有大魏的人,敢收留這個家夥。
前線的戰況並不如之前預計的理想。
雖然大運河幫助大魏構建了一個遠超北莽的運輸體係,但是北莽最大的手段,卻不是大魏那些軍事家們所預計的鐵騎。
北莽最大的手段,是藏兵於民。
北莽多草原,馬匹的品種優越,矮小而具有爆發力,適合短距離衝鋒。而且北莽在這一方麵很開竅,軍馬的品種受到了嚴格的把控,絕對不會允許馬匹的基因流落到大魏來。就算是大魏最強的玄甲重騎,麵對北莽的騎兵的時候,也不會那麽輕鬆。
這些年來,北莽國師由大魏前武狀元王詡繼任,王詡的智慧自然不必多說。在王詡的帶領之下,北莽改良並推廣了耕種的手段,在無垠的草原上,開墾出不少的農田。
北莽的教化程度要遠遠遜色於大魏,但是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北莽不像大魏那樣,有一堆的熱血士子和腐儒。
不會有人講耕種,冶煉等專業人才視作下九流,視作奇技**巧。耕種技術,冶煉技術,算術等東西,對於一個以農業為基礎的國家意味著什麽,任何一個皇帝都能看清楚。但是就是作為維護封建統治的這些“讀書人”,卻成為了他們發展開拓他們的統治的絆腳石。就算是地球上,也隻有那個堪稱人類曆史上最偉大帝國之一的大唐,能夠解決這個隱患。大魏距離大唐,中間可能還有百十來個大清的距離吧。
大魏的很多政治家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北莽這些年來會這麽亂。
明明有王詡這樣的天才政治家治理國家,明明一些基礎建設,耕種冶煉技術已經隱隱追上大魏,明明北莽的人口遠不如大魏。照這樣看,北莽人的生活會很幸福,最起碼人均的生活標準,是要超過大魏的。
可是,北莽之間,小部族戰亂不斷。北莽王庭一直沒有時間休息,他們必須隨時隨地履行王庭的義務,解決這些紛亂。而且根據北莽那錯綜複雜的探子組織的調查結果表明,北莽人的生活水平,在王詡上任的這些年裏,基本沒有什麽進展。
餓死的人還是很多,凍死的人也沒減少幾個,軍隊的鐵器供應一直不夠。
這不符合常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現在客觀的生產力說明,北莽是可以做到“安居樂業”的。
知道這場國戰的開始,大魏才知道,王詡到底是多麽可怕的一個惡魔。
沒錯,王詡就是個惡魔。
在這之前,無論是北莽人還是大魏人的眼中,王詡都如同神明一般。不管是文韜武略,還是個人的武道修為,甚至是文采,王詡都是這個世界毫無爭議的巔峰,沒有之一的巔峰。
這樣的一個人,在往往越來越誇張的“傳說”中,自然也是麵如冠玉,劍眉星目的那種。就算是身為大魏有史以來最大的叛徒,王詡身上那種神秘而強大的色彩,也讓太多的年輕人崇拜,讓無數的老一輩的人感歎。
但是王詡很沒有人性。
戰時,通過交戰時候的一份份報告,以及兩國徹底撕裂臉皮之後,相互碰撞,從撕開的裂口中嗅到的彼此最深處的陰謀味道中,大魏那些殫精竭慮的軍師們下了一個這樣的定論。
這些年,各個小部落的交戰,其背後是王庭促成的結果。
王庭挑起各個小部落的戰爭,然後自己再費盡心機的去糾正這一錯誤,了解爭端,再對這些小部落進行安撫?怎麽想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絲毫不像是王詡這種多智近妖的人所能做出來的事情。
但是,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
因為越來越多的部落衝突,北莽的人口增長和削減的數值,一直維持在一條線上波動,這幾十年,雖然物質水平成長了很多,但是人口並沒有增長。
三品誥命夫人陰黎受到皇上的欽點,得到了一些議事的權限。陰黎是個女子,雖然陰黎很出色,但是大魏畢竟是個重男輕女的國度,一開始陰黎並不為人所重視,直到陰黎的一封報告問世。
報告中在分析了北莽這些年由宏觀至微觀的數據之後,做出了以下的結論。
北莽在遭遇天災之類的事情的時候,部落之間的紛爭會少一點,而風調雨順之類的時節,紛爭則會多一點。
看上去很正常,趕上天災,沒時間打仗。風調雨順了,有吃的又有喝的了,閑的無聊了,打打仗鬆鬆筋骨。
事實並非如此,戰爭的最終目的,永遠是資源,小到部落和種族之間的衝突,大到未來可能出現的星際戰爭,一切目的皆如此。
越窮苦才越要打仗,要是風調雨順,安居樂業,誰願意挑起戰爭?隻有瘋子才會這樣做吧,王詡雖然是天才,但是王詡不是瘋子。
這樣的話,北莽近些年來發生的一切,是完全有悖曆史發展規律的。而能夠一定程度上違背發展規律,隻有人,還是極為強大的人的主觀能動性才能做到。
是王詡這些年來,一直將北莽的人口縮減到一個固定的數值。是他在風調雨順的時節激化矛盾,另外在天災的時候,他又調節,甚至以雷霆手段鎮壓著一切矛盾。
物種進化,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極有可能,不,這就是王詡執政所信奉的。
現在,北莽的人都是有用之人,男子皆可披掛上馬殺敵,這就是北莽這些年來,不斷激化內部矛盾的成果。
甚至可以往更深的地方想象,在天災降臨北莽的時候,鎮壓部落之間可能激化的矛盾,甚至以各種手段安撫民心,王詡所調動的資源,就是刻意儲存並隱藏的那些資源呢?
那些明明應該存在,明明應該導致北莽人均生活水平上升不止一個檔次的資源,到現在卻沒有見到蹤影的資源……
這樣的政治家是可怕的。
他不顧人民的死活,隻顧著提高所在國家的對外擴張能力,甚至用一種飲鴆止渴的方式,維持著這個國家的戰鬥力。
藏兵於民,聽上去是很高超的手段,那是那些手上掌控著無數資源,常年征戰於戰場或者政界的大佬們,怎麽會不知道這種手段?
這種手段是絕戶計,絕的是一整個國家的戶,是將整個國家的人作為玩物,甚至作為牲畜。這手段最為陰毒狠辣,比自掘墳墓還沒有道德,就算王詡是個近似仙人的人物,這樣做他真的不怕遭天譴麽?
最後,大魏的智囊團隻能得出來一個結論——王詡還是個實實在在的大魏人。
因為王詡實在是太毒了,這一切足以體現出來,王詡對北莽,乃至北莽的民眾,沒有任何的感情。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王詡就對大魏有感情。
畢竟,一個這樣畸形的國家,最終還是會被用來針對大魏,針對生養王詡的那個國家,以慷慨赴死,同歸於盡的姿態。
王詡到底想要幹什麽?
毀滅大魏,然後讓北莽自我毀滅?
王詡在這裏麵能夠得到什麽好處?
而且從王詡配合北莽大王執政開始,他的手段就已經開始實施。這說明,在幾十年前,王詡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王詡在幾十年前,就衝著毀滅這個世界而努力。
這個人不是惡魔是什麽……
大魏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裏皺的太久了。旁邊的太監遞過來一盒清涼油,皇帝用小指沾了一點,塗抹在了眉心,清涼的感覺頓時讓疲憊消逝了不少。
之所以是太監遞上來的,是因為禦書房裏是沒有宮女的。要是禦書房能有宮女,要是皇帝敢在禦書房這個處理一國之政事的地方做一些羞羞的事情,第二天皇宮門口,就會有一堆不畏死亡的言官和書生,排著隊用自己的腦子撞柱子。
皇宮的柱子硬,幾百個人撞死了,柱子也不會塌。
皇帝挑出來一份用工整方正的小隸所寫的折子,問道一邊站立的太監總管:“你覺得這份報告怎麽樣?”
太監一臉驚慌的跪到地上懇求道:“皇上,宦官不得幹政是大魏鐵律,奴才要是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您盡管砍了奴才的腦袋,可不能讓奴才做這天大的罪人。”
皇帝笑罵道:“瞧你這點出息,怪不得就是個閹人的命。”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聲音:“秦王到~”
太監總管問道:“皇上……”
皇上手一揮:“宣。”
大太監趕忙從地上站起來,朝著門外喊道:“宣秦王覲見~”
秦王一臉滄桑的樣子,推開了禦書房的門。一邊的大太監趕忙搬過來一個小凳子,別的要臣來到禦書房後多半要站著,秦王可是皇上的親弟弟,自然要上個凳子。
誰知道,秦王揮了揮手,向皇帝說道:“皇兄,臣弟一路上坐馬車足足三天,這才趕回京城,這兩條腿再彎著,怕是這輩子都直不起來了。”
皇帝笑了笑:“那行,既然如此就站著吧,說吧,現在南方那邊怎麽樣?”
“有幾個總督自然是百般宣誓效忠,但是也有幾個不怎麽聽話的,還在觀望之中。”秦王說道有人還在觀望之中的時候,臉上也浮現了恨恨的神色。
不管秦王多麽覬覦皇位,這大魏終究是他們趙家的,有人不聽趙家的話,自然讓秦王很是憤怒。
皇帝沉吟了一會兒,雷打不動的和藹麵孔上,也浮現了一絲天子憤怒的威嚴。皇帝說道:“這些年,南方的那幾個總督撈了太多的好處,看來,是這些年的優越生活讓他們有些膨脹了。民間有個詞叫土皇帝,哼,他們可別忘了,朕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朕才是真正的皇帝。國戰當前,他們居然還妄想著觀望?要是因為幾個行省的緣故,導致後勤係統崩潰,輸了這場國戰,他們真以為自己的腦袋能夠保住?”
秦王跪到地上:“皇兄……皇上,臣有罪。”
皇帝眼睛緊緊的盯著秦王,語氣有些冰冷的說道:“何罪之有?”
秦王說道:“臣南下之行,幾個月內,用尚方寶劍連斬官員一百餘人,五品以下九十七人,五品以上三十二人,總督一人……臣有罪。”
整個禦書房陷入了沉寂。
過了好長時間,皇帝才說道:“尚方寶劍本身就代表朕對你的信任,亂……國戰當頭,當用重典。起來吧,先斬後奏而已,你是朕的皇弟,朕給你這個權力。更何況,這一切朕早就知道了,要是朕不同意你的做法,你早就應該回到京城了。”
秦王這才站起身來,一臉恭敬的看著皇帝。
皇帝沒由來的說了一句:“這次你所殺的那些官員,聽說大多與太子有些交情。”
秦王的心髒一緊,若不是秦王身上也有一點武道修為,此時恐怕已經汗如雨下。那些人的態度模棱兩可不說,而且確實罪大惡極,又沒怎麽有才能……
放在這種時候,這種官員可殺可不殺。殺了自然有人頂替,但是放個有才能的人上去,新官上任,新的環境,新的上司和新的下屬一起工作,未必就有很好的效果。可能換上個人才,也不一定會比原來的蠢材好多少。
故而說,這種人可殺可不殺。
皇帝自然知道這種道理,所以皇帝會提一句,這些人和太子有些交情。
說白了,秦王所殺的人,都是太子的人。秦王身為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也是皇室的重要人物,而且秦王比聖上小很多,當今聖上駕崩,秦王也能活好多年……
秦王是有可能和太子奪權的人。
難道,皇帝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還是說早就懷疑自己了?秦王現在的心中滿是驚恐。
皇帝歎了一口氣說道:“朕遲早是要死的,這個國家將來早晚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你們就盡情的去發揮自己的才能吧。”
皇帝用的詞是“你們”,而沒有說讓秦王輔佐太子。
秦王的腿一軟,差點露出什麽破綻。秦王趕忙俯首,說道:“皇兄雄韜大略,貴為天子,必定千秋萬代,萬歲平安,怎可說自己……”
皇帝揮手說道:“行了,雖說你我君臣有別,但是你畢竟是朕的親弟弟,說這些話有什麽意思?”
秦王這才抬起頭來,皇帝看秦王還跪在地上,沒好氣的說道:“行了,起來吧。”
秦王站起身來,皇帝遞給他一份折子,秦王雙手接了過來。
皇帝說道:“看看這個折子,有什麽想法?”
秦王打開折子,才發現是一份局麵分析報告,署名赫然是“陰黎”。
秦王有些驚訝的看向皇帝,不知道為什麽陰黎身為一個女子,卻能把折子遞到禦書房來。
皇帝沒有解釋什麽,而是說道:“有才能的人,偏偏都喜歡胡鬧,局勢分析的不錯,某些比起太學那群老頑固還要強上幾分……過些天你可能要忙一些了,這個陰黎,和那個白堤……算了,你先看看這折子吧,這姬博還真是娶了個好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