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禍福有先機,天心夫豈微;

如何明眼者,屈指古今稀。

又雲:

恩情雖在我,離合實由天;

謾道鸞膠好,無由續斷緣。

話說李淵聞有詔囚執問罪,驚慌無措,見世民說有計可救,忙問道:“汝有何計?可速速言之。”世民道:“聖旨既下,進皆死途,退無生路,惟昨日之言,可以免禍。”李淵道:“此事非同小可,幸而成功猶可,倘事不濟,豈不受萬世罵名?倒不如赴詔而死,還滅失君臣大義。”世民道:“大人差矣!世治守經,世亂用權,當今天子荒**,萬民愁苦,若舉義兵而東,如大旱時雨,不數載而帝業成矣!有何不濟?安肯受單車之囚,自取滅亡?”李淵低頭不語,世民又說道:“事已至此,若不早決,死亡在旦夕也。”李淵猶豫不能決,忽左右又報道:“使臣已到了。”李淵一發著忙,不敢出來接旨,隻推暴得重病,不能起床。先著屬官邀使臣公廨住下,候病好開讀。使臣因李淵兵權在手,無法奈何,隻得住下等候。世民說道:“此等計策,正好延捱時日,若不速建大計,身膏斧鉞終不免也!”李淵不肯聽,退入後堂。一連數日不出,使者再三催逼,李淵無奈,隻得私集幾個心腹將士來商議。眾將士齊說道:“公子之議,允合天心人意,明公不可不從。”李淵道:“本非盛德之事,奈今進退無計,正須從之耳。”眾將士皆大喜,便要商量動手殺使臣。忽左右來報道:“老爺恭喜,朝廷又有詔書到了。”李淵道:“詔書又到,多是催逼,有何可喜?”左右道:“詔書不是催逼,乃是赦老爺之罪,仍著火速討賊,以贖前罪。”李淵聽了,方才歡喜,安排香案出來接旨,接過詔,隨修一道表文,除兩個使臣帶到江都去謝恩。又治酒管待使臣,使臣公事畢,忙辭回覆旨不題。

卻說李淵見煬帝已赦其罪,便不思量起兵,世民又乘間說道:“時不可失,機不再來。前日推病不接旨,機關已露,禍不旋踵而至,大人何不早早為計?”李淵道:“今日奉詔討賊贖罪,豈可複生他想?”世明道:“當今煙塵四起,盜賊遍天下皆是,大人奉詔討賊,賊可盡乎?賊不能盡,則大人之罪,依然在身,即能盡賊討平,而功高招忌,身益危矣!大人不可不深為之慮。”李淵沉吟半響道:“容吾思之。”遂退入後堂。正是:

臣節休悲不克終,天心屬意便當從;

但須懷取憂民意,揖讓征誅一樣功。

李淵思量了一夜,次日喚世民說道:“吾一夕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行之,破家忘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世民道:“大人既承天命,便當速定大計。”李淵隨請裴寂商議道:“吾兒世民苦苦勸我起義兵,今不得已而從之,但恐力薄,不足掃群雄而安天下。”裴寂道:“晉陽士馬精強,宮監積蓄巨萬,代王衝幼,關中豪傑皆屬意明公。明公若鼓行而西,撫有長安,正如探囊取物耳,更何憂哉?”李淵道:“不知將士之心若何?”裴寂道:“群情已協,惟候明公發令,便可長軀也!明公若不信,隻消聚集眾將士,公共謀議,人心便可見矣!”李淵道:“公言有理。”遂傳令召集一班謀臣智士來議事。不多時召至,李淵道:“當今主上荒**無道,盜賊群起,百姓坐於塗炭,我欲建救民之計,不知諸公以為何如?”

問未完,隻見大理司直夏侯端出位打一恭,說道:“今帝座欲移,天心有屬,必有真人崛起。某觀參墟得歲,其應已在明公,若肯建救民之計,天意良不虛矣。”言未畢,又有一人出位大聲說道:“天輔有德,若不乘機速發,將來必有後悔。”李淵視之,乃司馬許世緒也。

因問道:“不發有何後悔?”許世緒說道:“隋政不綱,天下無主,輔世長民,必須有德。

今明公手攜五郡之兵,身據四戰之衝,天且姓氏以應民謠。若收攬英俊,為天下倡大義,帝王之業,一舉可定也。倘無奇計,拘攣小節,遷延不發,一旦為高材捷足者先得之,寧無後悔?”司鎧武士護與勳衛唐憲等,紛紛出位,俱勸李淵起兵。李淵見眾人同心合義,共謀大事,滿心歡喜,遂決意興師。因說道:“諸公既如此見推,焉敢有辜群望!誓必掃清寰宇,以拯斯民。”眾將齊說道:“若得如此,則天下幸甚!”李淵遂傳令,一麵掛招軍旗,招納豪傑;一麵開倉賑濟貧民,大行仁義之事。百姓歡悅,不旬月,招集得附近郡縣人馬共有二十五萬。李淵大喜,又與世民商量,自號為大將軍;以裴寂為長史,掌理紀錄,參讚軍務;

以劉文靜為司馬,議論軍情,運籌幃幄;以唐儉、溫大雅為記室,備修祠命,主行文檄;以劉政會為司寇參軍,隨理機密,以備顧問;以崔善為司戶參軍,占候風雲,卜推敵賊;以張道源為戶曹參軍,掌理軍數,前後提調;以薑謨為司功參軍,審察地勢,排軍布陣;以殷開山為先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以長孫順德為驍衛,攻城略地,剿殺成功;以劉弘基、竇琮、王長諧、薑寶誼、楊屯俱為左右統軍,如有緩急,以備救援。其餘文武,俱隨才授任。

以次子世民為領軍都督,統管三軍。分撥已定,便擇日出師,先傍略郡縣,後取關中。真個是旌旗招展,盔甲鮮明,進退坐作,井井有方,十分強盛。後史官有詩讚之曰:

隋室日淪亡,英雄起晉陽;

讖圖先應李,民誌已趨唐。

旗展龍蛇動,營開羆虎張;

試看時雨沛,一掃正封疆。

李淵一麵發檄文、布告天下。又遣劉文靜為使,交結突厥為援,竟領兵殺奔關中而來不題。

卻說煬帝見天下攪亂,心緒不寧,又貶了袁寶兒、吳絳仙,無人消遣,情景愈覺不暢,每日隻勉強尋些事兒,飲酒作樂。一日與蕭後在宮中小飲,隻有朱貴兒、杳娘、羅羅隨侍。飲到半酣之際,煬帝說道:“悶酒吃不下去,我們行一個口令何如?”蕭後道:“最妙!就請陛下起令。”煬帝道:“朕要就眼前人名,拆一字為二字,要順文理,取可離可合之意。說得來大家賀一杯,說不來自罰三巨觴。”簫後與眾美人都說道:“妙!妙!”煬帝道:“朕就取杳娘的‘杳’字為十八日。”蕭後用手在案上寫了看道:“十八日,合起來果是個‘杳’字,說得有理,該賀。”大家同吃了一杯。煬帝道:“朕說過,該到禦妻了。”蕭後一時想不起,因說道:“不必論先後,有的就說罷,容妾再想一想。”煬帝道:“既是娘娘要想,你們有的就說。”杳娘道:“妾就取羅羅的‘羅’字為‘四維’,不知可好?”煬帝道:“好一個四維,虧你!虧你!也賀一杯。”大家又吃了一杯。羅羅道:“好的都說了去,妾沒得說,情願罰一杯罷。”煬帝道:“此令無其深意,胡亂說一個,隻要通得去便罷,何必先罰?”羅羅笑道:“妾就取朱貴兒的‘朱’字為‘八牛’何如?”煬帝道:“也罷!也罷!大家也吃一杯。”

朱貴兒道:“妾就取皇帝的‘皇’字為‘白王’罷!”煬帝笑道:“略勉強些,也還賴得去,準了!準了!”大家吃完了酒,隻少蕭後不曾說。煬帝道:“禦妻思久,定有妙意。”蕭後道:“妾一時說不出。就步武陛下,單取個‘李’字為“十八子”罷。”煬帝見說李字,沉吟半晌道:“李字離合之意雖好,但座中無李姓,殊覺不切。”蕭後道:“要取在座之姓,止剩妾一‘蕭’字,怎生離合得來?”煬帝道:“離合不來,許禦妻添除罷。”蕭後道:“若許添除,便除去上邊草頭半個,左邊添一水傍,湊成一個‘淵’字何如?”煬帝聽見先說李字,已有十分不快,又見說出淵字,不覺怫然變色。你道為何?隻因兵權屬於李淵,又見前日推病不肯接囚執之詔。心下十分疑忌。今恰恰道出他的姓名,以為讖語,故怫然變色。蕭後見煬帝失驚作色,因說道:“妾說的不好,願罰一杯,陛下何須驚怪?”煬帝歎一口氣道:

“此天意耳,非禦妻之過也!”蕭後猶漠然不知,正要再問,忽幾個掌朝太監慌慌張張來報道:“萬歲爺,不好了!唐國公李淵,率領關右一十三郡兵馬,在晉陽招納豪傑,賑濟窮民,天下英雄,望風皆歸。又北連突厥,兵威十分大振。今殺奔關中,西京旦夕莫保,伏望聖旨定奪。”煬帝大驚道:“李淵果然反了,吾不知此事,寧有鬼神耶?何先驗若此!”蕭後道:“李淵既反,西京必然有失,為之奈何?”煬帝道:“朕前已遣高德儒為西河郡丞督兵討賊。今隻消差人再加一道敕書,著他並拿李淵至江都問罪。”蕭後道:“既如此,便事不宜遲。”煬帝隨傳旨兵部,著高德儒火速進兵征討李淵。兵部領了旨意,忙差人連夜飛馬傳旨到西河來。

且說高德儒,乃親尉校尉,原無才智,自報彩鸞之瑞,得驟升朝散大夫,漸以讒諂得幸。不期太原反了劉武周,差他為西河郡丞,征討群賊,不敢推辭,隻得赴任。到了西河,見四境兵戈擾攘,十分畏懼,每日隻閉城困守,那裏敢征討誰人?不料李淵又興義師,移檄四境徵兵,遠近豪傑風從雲屯,民心響慕,如水就下。不旬月,聚集人馬二十五萬,長驅而西,直指關中。高德儒探知消息,嚇得魂不附體,料不敢議戰,隻準備作堅守之計。忽兵部報馬傳聖旨催他進討李淵,慌得手足無措,欲要進討,自知勢力不及;欲要閉城緊守,又怕違悖聖旨。正躊躇不決,忽哨馬來報道:“唐公子李世民領兵二萬,飛奔西河而來,人馬十分驍勇,請老爺鈞旨定奪。”高德儒驚慌不已,忙聚集眾將商議。正是:

螳臂當車勢不支,虎臨羊穴自然危;

笑他讒諂奸貪輩,安敵堂堂仁義師。

不多時,眾將齊集。高德儒說道:“目今唐兵壓境,爾諸將有何妙計,可以破敵?”隻看階下閃出一人,高聲說道:“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有何妙計?不過操練精兵,開城迎敵耳。”高德儒定睛一看,認得乃部將廖元也。因問道:“迎戰固是,但唐兵勢大,如何抵擋得住?”廖元道:“主帥奉詔討賊,安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某雖不才,願假精兵三千,必斬李世民之首,致於麾下。”高德儒見廖元說得雄壯,滿心歡喜道:“得將軍如此,吾無憂矣!”遂發精兵三千,付廖元操練,準備出城迎戰。次早報唐兵已臨城下不遠下寨,廖元忙領了三千人馬出城,也紮了一個營盤,高德儒親自在城頭略陣。兩陣對圓,唐陣上擁出一位少年公子,頭帶束發金冠,身穿鏜猊細鎧,手執定唐寶刀,生得天日之姿、龍鳳之表,果然是一個創業天子,比眾不同。怎見得?但見:

隱隱君王相,堂堂帝主容;

薄雲殘霧裏,行處顯真龍。

兩邊排列著一班戰將,都金盔耀日,劍戟橫空,十分整肅。廖元遠遠望見,知是李世民,忙兜馬出陣,厲聲高叫道:“來將莫非李世民?”世民答道:“汝是何人?既識大名,何不早早納命。”廖元道:“吾乃高德儒部將廖元,汝父子乃天子至戚,世受國恩,委以重權,今不思報補,反領兵犯境,是何道理?”世民道:“朝廷被汝等奸佞蠱惑,以致天下倒懸。吾起義兵救民,皆順天心人望,豈汝小人所能知也。”廖元大怒,挺槍便刺,世民側首,閃出一員大將殷開山,舉宣華斧劈麵相還。戰不數合,殷開山撥馬便走,廖元以為戰勝,招動軍士,一齊掩殺過來。李世民看見,忙把令旗一展,忽一聲號炮齊響,左脅下湧出一員大將劉弘基,右脅下湧出一員大將長孫順德,將隋兵衝作兩段,首尾不能相顧。殷開山複領兵殺回,廖元情知中計,忙拚死殺回。比及殺出重圍,三千軍士,早已損傷大半。高德儒望見,不敢領兵救援,隻得開放城門,讓廖元敗入,然後緊緊關上。唐兵追至城下,一聲炮響,將城四麵圍了,日夕攻打。高德儒十分憂懼,又聚集眾將商議道:“廖元恃勇取敗,幾失此城,如今唐兵四下圍繞,進戰不能,退守無計,卻將奈何?”參謀宋仁說道:“戰與守俱恨眾寡不敵,必須求一支救兵,內外夾攻,方可解圍。”高德儒道:“燕地薛世雄與吾交最厚,若求救於他,三日之內,必肯統兵相救。但恨團團圍住,誰能殺出重圍,前去求救?”廖元說道:“

某願前去,將功贖罪。”高德儒道:“層層都是唐兵,如何可去?”廖元道:“隻須半夜縋下城去,悄悄偷過唐營,便好前去。”高德儒大喜道:“此計甚妙!但事不宜遲,便可速行。”隨修文書付與廖元,又叫眾軍士用長繩將廖元乘黑夜係下城去。廖元自縋城之後,一去三日並無消息,高德儒在城中十分焦躁,每日上城窺望,但見唐兵圍得鐵桶相似,毫不見燕軍動靜。到得第四日,將約二更時候,忽聽得城外金鼓震天,殺聲動地,高德儒慌忙登城觀看。隻見城下火炬接連,就如白日一般,火光中廖元帶領莉一支人馬,盡打薛世雄旗號,殺得唐軍紛紛倒退,竟奔城下而來,大叫道:“薛世雄救兵已至,快快開城。”高德儒認真廖元,滿心歡喜,慌忙上馬出城迎接。才至壕邊,忽背後突出一將大叫道:“佞賊那裏去?吾殷開山等候久矣!”高德儒忙回頭看,見是唐將,吃了一驚,急要回馬入城,早被殷開山舒開猿臂,輕輕提過馬去,眾軍一湧進城,誰人抵擋得住。原來廖元縋城偷走,被唐兵捉住,搜出文書,知是求救,要斬廖元。廖元事急,情願投降。故李世民將計就計,令廖元假作薛世雄人馬賺哄城門,先著殷開山伏於濠邊,以便搶入。高德儒倉卒之中,不辨真假,故被世民一鼓而下西河。正是:

兵家多妙算,實實與虛虛;

愚昧無知者,徒教社稷墟。

次日李世民入城安民,殷開山縛高德儒來見。世民細細數罵道:“汝指野鳥為鸞,以欺惑人主而取高官,乃僥幸小人。今日被擒,有何理說?”高德儒道:“某雖不德,乃朝廷大臣,尊公起義兵,不過為救民耳,焉可誅戮大臣,以傷仁望。”世民道:“吾起義兵,正為誅佞人也,豈可留此讒諂之輩。”遂令軍士牽出轅門,斬首示眾。可憐高德儒,以獻媚得官,何等興頭,終不免刀頭結果。正是:

當時野鳥指為鸞,全仗區區佞得官;

不料明王獨誅佞,十年諛諂一朝殘。

李世民既取了西河,誅了高德儒,兵威愈覺大震,早有飛報打到江都,報於煬帝。煬帝聞知此信,甚是驚慌。蕭後道:“時事漸非,如之奈何?”煬帝低頭無語。蕭後又道:“兩京若失,陛下與妾便無家可歸矣!”煬帝沉吟良久,忽歎說道:“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一日之福,且享一日之樂,況天子四海為家,何必定戀戀兩京?”遂同蕭後日日隻尋取樂事為飲,並不理論國事。一日,煬帝獨步宮樓,見四圍春山如畫,忽思想起吳絳仙,因歎息道:“此春山濃秀,恍如吳絳仙的長蛾眉相似,久不得見,殊令人懷想。”正徘徊間,忽一郎將自瓜州公幹回,得合歡水果一雙,獻與煬帝。那水果乃時新果品,層層疊成,上邊俱是玲瓏花草,中間卻製成連環之狀,故名合歡水果,十分工巧。煬帝看了大喜道:“此果名色甚佳,可賜吳絳仙,以見不忘合歡之意。”就叫一個黃門,將水果走馬到月觀,賜與吳絳仙,立等回旨。黃門領旨,不敢遲緩,上了馬,加一鞭,飛奔月觀而來。到了觀中,隻見吳絳仙不梳不洗,悄憑欄杆而立,甚有寂寞不堪之意。後人有《小重山》宮詞一首,單道宮女蠲棄之苦雲:

一閉昭陽春又春,夜寒宮漏水,夢君恩。臥思陳事暗銷魂,羅衣濕,紅袂有啼痕。

歌吹隔重閽,繞亭芳草綠,倚長門。萬般惆悵向誰論,情立,宮殿欲黃昏。

吳絳仙看見黃門手捧一物,匆匆而來,忙問道:“手中何物?你來必有事故。”黃門答道:“皇爺思念貴人,特賜合歡水果一隻,以表不忘合歡之意。”吳絳仙聞說,忽愁顏變喜道:“自從遭貶,隻道秋風紈扇,再無溫暖之時,不意皇爺,尚垂恩盼。”黃門道:“皇爺立候回旨,貴人可快快謝恩收了。”吳降仙忙排香案,向北再拜,謝了聖恩,將合歡水果連盤接來一看。不期黃門走馬太急,內中合歡巧妙之處,俱已搖散。吳絳仙看了大驚道:“名為合歡,實不合矣!皇爺以賜妾,是明明棄妾也!”說罷,早盈盈流下淚來。黃門忙解勸道:“貴人不必疑心,此果在禦前賜來時,原絲毫無傷,隻因旨意催促太急,走馬慌張,以致搖散,實非皇爺以破果賜貴人也。”吳絳仙道:“好好賜來,到此忽散,縱非皇爺情解,亦乃天意如此,妾之命也!”黃門再三勸慰,吳絳仙終有幾分惆悵不喜。黃門道:“貴人且莫過慮,有何言語吩咐,好去回旨。”吳絳仙欲待不傳一語,又恐逆了聖意;欲竟自殷勸致謝,一腔幽怨之心,又不能達;欲細細說與黃門,又委曲不能盡。沉吟了半晌,忽想道:“如此方好。”因拿出一幅紅箋小簡,飽染霜毫,盡將滿懷心事,題詩一首,封了付與黃門道:“好為妾致謝皇爺。”黃門接了紅箋,依舊飛馬回宮獻與煬帝。煬帝展開一看,隻見上麵題詩四句道:

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

寧知辭帝裏,無複合歡心。

煬帝看了大驚道:“細觀此詩,憂懷百種,離恨千端,朕一團好意,賜他雙果,絳仙來辭何悲怨之深也?”因問黃門道:“吳絳仙為何題詩,內有怨意?”黃門情知隱瞞不得,慌忙俯伏在地奏道:“奴婢該萬死。”煬帝道:“怎麽你該萬死?”黃門道:“奴婢因聖旨嚴緊,走馬匆忙,一路將合歡水果搖散。吳絳仙見了,隻疑萬歲爺有心賜他散果,故題詩微有怨意。”煬帝道:“既是為此,你就該辯明原是整的。”黃門道:“奴婢已細細說明,吳絳仙又道:‘縱非皇爺情解,也是天意如此。’隻管嗟谘歎息不已。”煬帝道:“絳仙可謂深於情矣!”隨放起黃門,複將詩句顛倒細看,忽又讚歎道:“絳仙不獨容貌絕世,隻此詩句,意切詞工,亦何愧於左貴嬪乎?真可稱女中相如也!”正把玩間,忽背後轉出一人,劈手將詩句奪去,說道:“是誰**詞?陛下這等稱讚!”煬帝猛然回頭吃了一驚,正是:

意好翻成妒,情深忽作癡;

個中真切處,惟有自心知。

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