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李明回到醫院。
短暫的休息讓他恢複了些精神,但手術時的緊張感仍未完全消散。
走進醫院大門,他看到阿依古麗正在和護士長古麗娜爾交接班。
“車禍傷員情況都穩定,”古麗娜爾說,“產婦的出血已經控製住了,領隊的各項指標也正常。對了,上午阿曼大夫來查過房,他說傷口恢複得不錯。”
李明點點頭,正要去查房,突然聽見急診室傳來一陣**。
一個穿著厚實的維吾爾族男人抱著個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進來,男人的褲腳和鞋子上沾滿了泥土。
“醫生!救救我女兒!”男人用有些沙啞的維語喊道。
李明注意到他的臉上布滿疲憊,眼睛卻異常明亮。
阿依古麗快步上前接過孩子。
女孩看起來六七歲的樣子,麵色發青,呼吸急促,嘴唇隱約發紫。
“多長時間了?”阿依古麗一邊安排護士準備檢查,一邊問道。
“生下來就這樣,”男人說,“一直喘不上氣,幹活也沒力氣。我們那裏的醫生說可能是心髒問題,讓來大醫院看看。”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李明用維語問。
“帕米爾高原,塔什庫爾幹的一個牧區。”男人擦了擦汗,“走了三天才到這裏。”
李明和阿依古麗對視一眼。
塔什庫爾幹是喀什地區最偏遠的地區之一,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道路條件十分艱苦。
初步檢查顯示,女孩心率過速,心前區有明顯雜音。
李明立即安排做心電圖和超聲心動圖。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複雜性先天性心髒病,室間隔缺損合並肺動脈高壓。
“必須手術,”心內科的馬主任看著檢查結果說,“但現在肺動脈壓力太高,風險很大。如果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病房裏,女孩躺在病**,虛弱地玩著護士送給她的玩具。
她叫古麗娜,今年七歲。父親艾爾肯站在床邊,緊張地看著忙碌的醫生們。
“為什麽現在才帶孩子來?”阿依古麗輕聲問。
“我們那裏到縣醫院要走一天,”艾爾肯低聲說,“去年冬天曾經去看過,醫生說看不了這麽複雜的病,讓來喀什。但是道路被雪封了,一直等到現在。”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家裏的羊賣了一些,攢了半年才湊夠錢。這幾天聽說山口的路通了,我就背著她往這邊趕。”
李明在一旁仔細記錄病史。
作為醫生,他深知錯過最佳手術時機意味著什麽。
但他更明白,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及時就醫有多麽困難。
“李醫生,你看這個。”阿依古麗指著超聲圖像,“右心室已經有擴大趨勢,但整體功能還可以。如果我們采用分期手術……”
她的話還沒說完,古麗娜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接著出現呼吸困難。
監護儀顯示血氧迅速下降。
“快!吸氧!”李明立即行動,“準備強心利尿藥物!”
搶救持續了二十分鍾,女孩的情況才逐漸穩定。
但這個突**況讓所有人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遠超預期。
“必須盡快手術。”馬主任說,“先做肺動脈降壓治療,等條件成熟了立即手術。”
看著艾爾肯焦急的眼神,阿依古麗用維語細心解釋著治療方案。
這時護士拿來了入院評估表,其中一項引起了李明的注意:過去一年,塔什庫爾幹地區類似的先心病患兒已經有好幾例。
“阿依古麗,”李明叫住正要去開醫囑的搭檔,“你還記得上次義診時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嗎?也是心髒問題。”
阿依古麗點點頭:“記得,當時就在想,可能還有更多沒被發現的病例。”
“如果……”李明正要說什麽,護士站傳來呼叫聲。
“李醫生,急診科來電話,說有個車禍病人家屬找您。”
“先去處理,晚點再討論。”阿依古麗說。
到了晚上查房時,李明發現古麗娜的床邊多了一個手工玩具,是用羊毛做的小馬。
“是爸爸在等手術空床時給編的。”護士小聲說,“他說在他們那裏,馬代表著希望。”
李明看著病**熟睡的女孩。
在暖黃色的床頭燈下,她的臉色依然發青,但緊鎖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
輸液瓶裏的藥水一滴滴落下,像是在計算著生命的節拍。
查完房出來,他看見阿依古麗正在護士站翻閱資料。
“我在查最近幾年的住院統計,”她指著電腦屏幕,“你看這些數據。偏遠山區的患者,特別是兒童,往往都是拖到病情很重才來。”
李明湊過去看。
數據顯示,來自塔什庫爾幹等偏遠地區的危重病人,大多因為延誤治療而錯過最佳時機,有些甚至來不及救治。
“現在是春天,路況最好的時候。”阿依古麗若有所思,“但馬上就要進入雨季了。”
李明明白她的擔憂。
在帕米爾高原,一場暴雨可能就會讓道路中斷數天。
對於危重病人來說,這樣的耽擱可能意味著生命的消逝。
“馬主任說手術室後天可能會有空床,”阿依古麗看了看手表,“我去告訴艾爾肯。”
“我也去。”李明說,“順便再做個評估。”
走向病房的路上,兩人都若有所思。
夜班的護士推著藥品車從身邊經過,輪子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裏回響。
通過觀察窗,能看見艾爾肯靠在女兒床邊打盹。
那個羊毛小馬靜靜地立在床頭櫃上,仿佛在守護著這對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