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跟我有關的事,又不直接來找我,還有,前不久剛好家裏的案子有進展。”徐心諾的隱匿,在莊逢君的眼裏基本屬於擺設,“是不是找到我生父生母的消息了?”

“你真聰明,一猜就準。”徐心諾趴在他身上,察言觀色,“但我們沒有故意要背著你說,隻是怕你不高興,阿姨才單獨告訴我的。你看我們是不是很關心你。”

莊逢君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把下巴搭在自己胳膊上,整個腦袋的重量都壓上來,眼神簡直就像隻撒嬌的小狗,如果將來家裏養的寵物跟主人要零食,多半就是徐心諾現在這個德行。

“阿姨說,讓我在你心情好的時候跟你講。”徐心諾問,“你現在心情怎麽樣?”

“還可以吧。”莊逢君胡**了把他的腦袋,撤腿讓開了門,好讓他走出來,“不過新年第一天說這個,好像是有點掃興。麻煩你先憋一憋,明天再告訴我吧。”

徐心諾把備用鑰匙放在物業管理處,這樣萬一有新租客上門的時候,可以方便看房。

開車去莊逢君公寓的路上,徐心諾就點好了外賣,他們到家的時候,三菜一湯也送到了,時間管理得相當完美。對兩個人來說,有點豐盛,但畢竟是新年,而且也算慶祝喬遷之喜了。

放下手裏提著的行李袋,和懷裏抱著的綠植,徐心諾左右看看,覺得開心。

這下真的徹底搬過來了。

“我想問個問題,不過我不太會表達。要是說錯了,你當我什麽都沒說。”吃飯的時候,他又糾結起秦玲告訴自己的事情,試探著問莊逢君,“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好奇親生父母嗎?”

“不好奇,但是會推理。”終於到了自己家裏,不用再坐房東那幾把硬木椅子,莊逢君手裏轉著勺子,連姿勢都舒展很多,“基於他們當年遺棄孩子的行為,多半不是什麽好人。之前我說知道了比不知道煩惱,也不全是開玩笑的。假如我知道了他們是誰,發現是一對騙子、老賴,甚至人販子,該怎麽辦?到時候你又怎麽辦?”

“那就不理他們。”不精通人情世故的徐心諾,給出了一個十分天真的回答。

不過他又想起,事實並不是那樣。但莊逢君還不知道這些,隻是被他逗笑了。

“有點困了。”收拾完桌麵以後,莊逢君說,“我去睡個午覺,你要一起嗎?”

“我不用了,上午起得太晚了。”徐心諾催他,“你快去吧,你都沒有睡好。”

徐心諾有些無聊

,無事可做,外麵客廳轉悠了一會兒,偷偷溜進莊逢君的臥室。

莊逢君側躺著,睡相安靜,然而眉頭緊皺,睡得並不踏實。

莊逢君在做夢,大概因為今天的對話,夢到了幾年前的事。

……

夢境一開始光怪陸離,他一會兒覺得自己在上中學,一會兒想起自己上了大學。身邊總有人在說話,當那些話開始變得有意義、能夠被理解的時候,這個夢開始往噩夢的方向發展。

原來是有人在告訴他,叫了二十年的爸媽的父母,本該是不屬於他的。

這不免讓莊逢君感到意氣消沉,但是難以接受現實的遠不止他一個,那段日子,家裏沒有任何歡聲笑語,莊毅動不動就歎氣,秦玲偷偷地哭了好幾次,連保姆都隻小聲地說話。

他連想說聲抱歉,都茫然不知道對誰。

光芒晃了一下,莊逢君坐在電腦前麵。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麽。他在查閱國外一些大學的資料,甚至開始準備申請出國留學。申請到全額獎學金,對他來說不成問題,先找到辦法自力更生,遠走高飛,然後他大概才有勇氣去想很多其他的事,父母親緣,友情愛情,還有那個剛出生就被鳩占鵲巢的小孩。

這或許是一種逃避,但解題的思路不在莊逢君這裏。

很少有人在人生中遇到這樣刁鑽的難題,所以也沒人能教他如何解答,隻能孤獨摸索。

不過這個計劃在申請材料被莊毅發現後也流產了。莊逢君聽到很大的聲音,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莊毅在罵他,問他到底在想什麽:“你這樣一走了之,有沒有考慮到爸媽的感受?”

這個問題,也很難回答。父子兩個躲在陽台上抽了半夜的煙,烏煙瘴氣,好似愁雲繚繞。

莊毅自從突發冠心病以後,就被勒令戒煙了,工作上的擔子也早早交了班。到天邊露出曙光的時候,他按熄了最後一支煙,說抽完這次就不抽了,別告訴你媽,又拍拍莊逢君的肩膀:“沒事兒,兒子,心放大一點,一家人在一起,沒什麽坎是過不去的。”

莊毅像在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肯定能找到你弟弟的。”

其實他們都還不知道那個小孩,到底會比莊逢君大一點,還是小一點。隻不過,既然是來到家裏的第二個兒子,好像就應該是弟弟了,沒有誰特別去研究過這麽細節的問題。

也因為沒有心情,全家人隻希望早點得到一個答案。

沒找到人的那兩年,到底還是一個很艱難的

坎,一次次泛起希望,又落得失望。

“小君什麽都不知道,我沒有怪他的意思。”莊逢君又推開一扇門,發現是家裏別墅的正門,秦玲的一個閨中密友來做客,兩個人正坐在沙發上,秦玲拿手帕擦著眼睛,“可我看見他就忍不住想,我的小孩也這麽大了,現在到底在哪,有沒有吃得飽穿得暖,我心裏……這些人販子都不得好死,國家就該把他們全判死刑……不,沒有,到現在還沒抓到。”

對方依稀是在勸她:“雖然如此……你也應該提防著……萬一……將來……”

……

莊逢君關上了門。

又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場景襲來,但在醒來的那一刻,像廢墟一樣即刻褪色消逝。

……

有人在現實裏叫他的名字,莊逢君怔忪地睜開眼,看到徐心諾趴跪在他身邊**,一張小臉幾乎湊到他鼻尖,叫魂似的,嘴裏“莊逢君莊逢君”的叫個不停。

很聒噪,很吵鬧,充滿活力。

“行了,聽到了。”莊逢君捏捏他的臉,一張口,聲音沙啞得像睡了七八個小時。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啊?”徐心諾忍不住按他眉心,“都快擰成疙瘩了。你還說夢話了。”

“我說夢話了嗎?”莊逢君意外地問,“說了什麽?”

“沒聽懂。”徐心諾在他身邊躺下來,“反正聽起來很著急。”

莊逢君的腦仁的確一跳一跳地疼,他想自己可能是睡了太久,以至於隻有一半魂魄收回來,另一半還夢裏飄**。他按著額頭,閉上眼:“我再醒醒神就好了,你出去自己玩一會兒。”

“我不出去,我還是陪著你吧。”徐心諾露出擔憂的眼神,“你知不知道你臉色可難看了。”

莊逢君沒法把他趕出去,隻好放徐心諾繼續擠在自己**。

他又躺了片刻,徐心諾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他的下巴。

新房子安裝了地暖,跟出租屋相比,果然溫暖如春,徐心諾隻需要穿一套料子單薄的睡衣,就可以在屋裏到處晃**。他嘴裏還噙著一顆水果糖,悠閑自在地趴在那兒,晃著兩隻腳。

莊逢君換了個姿勢,跟他麵對麵,不知在想什麽,開口卻問:“你離家出走過嗎?”

“啊,這在我小時候不是家常便飯嗎?”徐心諾說,“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莊逢君握住他的作亂的手,開玩笑般說:“因為我夢到,我也打算離家出走。”

“不要啊,那可不行!

”徐心諾配合地大驚失色,“你離家出走了,那我怎麽辦啊?”

畢竟徐心諾如果離家出走十次,其中有八次的大概都會去找莊逢君,莊逢君在的地方,就是他的避風港灣。而莊逢君要是離家出走,不,如果莊逢君都鬧到要離家出走的地步,那一定是發生了大事,徐心諾直覺,那他很可能會毅然決然地丟下所有人,自己蒸發於人世。

“你要是離家出走,記得帶上我一起。”徐心諾叮囑他,“至少別把我忘了啊。”

眼眸黑白分明,明明在開玩笑,卻認真得令人發笑,好像莊逢君真的在做逃家計劃。

莊逢君又翻了個身,用手肘撐著床麵,把他壓在身下,也嚐到了水果糖的味道。

是橘子味兒的。

是很久以前,每個暑假都會喝的汽水的口味。

他們接了很長時間的口勿,但今天的口勿,有種更進一步的意味。徐心諾的手腕被莊逢君抓著,他心裏有一點緊張,不過也沒有太害怕,因為身處一個溫暖又安全的環境,身邊還有一個愛他的人。糖塊完全化了,他舔了舔甜味兒的嘴丨唇,對莊逢君說:“我有一個想法。”

莊逢君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你說。”

徐心諾便開始胡說八道地提建議:“雖然你沒有抓緊今天這個日子求婚,但是你說,如果以後慶祝紀念日,我們是在新年第一天作丨愛,是不是也很有儀式感……你不要笑!”

莊逢君說“我沒笑”,卻連肩膀都在抖。

夢魘徹底破碎了,被遠遠丟在他身後。

徐心諾的臉紅得要滴血,還惱羞成怒:“這有什麽好笑的啊!我告訴你你才道貌岸然!”

他哧溜翻身下床,套上拖鞋就想跑,卻被莊逢君拖回床丨上。莊逢君一邊安慰他說真的沒有笑,一邊拉開床頭櫃,露出許多嶄新的瓶瓶罐罐,現場開封。徐心諾看到了,又罵他衣冠禽丨獸,心裏想一套,表麵做一套。莊逢君也恬不知恥地都認下來,還把衣服都丟到地上。

徐心諾把臉埋在枕頭裏,莊逢君把他的腦袋扳起來,看著自己:“可以嗎?”

徐心諾賭氣說“不可以”,卻又親親他的手掌,誠實地纏著他,向他敞丨開懷抱。

這是一個安寧又靜謐的新年,外麵寒風呼嘯,室內春意盎然,沒有人來打擾一對戀人。

莊逢君又溫柔又蠻不講理,逼著徐心諾說了好多遍“我喜歡莊逢君”,“我肯定不會離開莊逢君”,才姑且同意今天就先這樣,下次還可以考慮換一個更親丨密的稱呼,說幾句更好聽的情話,讓他回去自己思考,屆時提交幾個選項接受考核。

更過分的是,莊逢君居然還記仇,非要徐心諾拿著手機,自己搜“秋後算賬”的意思。徐心諾哆哆嗦嗦把手機掉在**,莊逢君便耐心地撿起來,塞回他手裏,讓他接著念。

徐心諾為他的口不擇言付出了一點小小的代價,他又開始胡亂保證,可以讓無人機從天上灑另一種意思的傳單,好證明某人的雄丨風,莊逢君婉拒了,並且捂住了他的嘴。

好在一切結束的時候,他抱著徐心諾,終於學會主動說:“我愛你。”

徐心諾折騰累了,意識朦朧,撒嬌似的抱怨:“我也愛你……我困了。”

莊逢君拍著他的背:“睡吧。睡醒再去洗澡。”

徐心諾往他懷裏拱了拱,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