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康愣了愣,露出懷疑的神色:“你找的哪個老板?”

徐心諾懶得解釋。

電梯廳裏並排好幾號電梯,以往徐心諾跟莊逢君來的時候,莊逢君通常帶他坐高管和客戶那台專用電梯。專用電梯需要特殊的卡刷開,徐心諾的訪客證有這個權限,但吳康並不知情,反過來提醒他:“那個電梯隻有公司領導和貴賓才能使用,你跟我到這邊來吧。”

正說話時,一台普通電梯先到達底層,徐心諾急著上樓,跟他一起走了進去。

吳康繼續狐疑地刺探,徐心諾是不是真的來這裏找哪個公司領導,是的話又是什麽關係,徐心諾隨口敷衍了幾句,來不及多說什麽,電梯便停在公關部所在樓層。吳康隻好先走出去。

電梯繼續帶徐心諾前往頂層,叮地一聲,到了。

徐心諾去找馬小濤,這個給他通風報信的同夥卻不在工位上。

正好這時在走廊上遇到一個秘書,對方給徐心諾倒過果汁,還算臉熟。她告訴徐心諾,包括莊董和莊總在內的莊家人都在大會議室。奈何會議室密封太好,徐心諾趴在門板上偷聽半天,也隻隱約聽到動靜。

秘書看著他像蜘蛛俠一樣貼在門板上,哭笑不得,想攔又不好攔:“大概還要聊一會兒吧,要不我帶你去總裁辦公室等等?”

至於具體的,她也不很清楚,隻是突然有人出來撞到就尷尬了。即便清楚,她也不方便擅自透露。既涉及人家家醜,也涉及公司醜聞,不是她可以亂說的。

徐心諾婉拒了:“謝謝,不過我還是在你們會客室坐會兒吧。”

畢竟莊叔叔來了,他就不方便造次了。說到底,集團的董事長還是莊毅。萬一他們待會兒轉移到總裁辦進行密談,發現裏麵蹲著徐心諾這個外人,那場景顯然不太合理。

這個秘書便又給徐心諾端來飲料,還有小零食,供他消遣。徐心諾坐在沙發上,裏頭馬小濤倒是置身事外,還有心思給徐心諾發來一段段偷拍的視頻。

徐心諾回說:“我大姨也護自家熊孩子,不過看到這個,我突然覺得她還算好了。”

馬小濤給他發消息,已經擺爛:“爆炸無聊,什麽時候能結束……想吃炸串。”

裏麵莊文傑本人倒不在現場。他隻是處事驕縱跋扈,腦子其實不是很靈光,雖說出了挪用公款的問題,但很多地方也是別人坑他,比如被田經理哄著在不該簽名的地方簽了名,還擅自使用過財務章。為了這些細節,裏麵糾纏了很久,

徐心諾並不是特別懂,也不怎麽關心。

他也希望莊逢君趕緊出來,跟他一起回家去,還可以在路上買炸串吃。

過了一會兒,有人在徐心諾麵前坐下。

徐心諾從屏幕上抬起目光,有點意外看到的是秦玲。

她神色略顯疲憊,如果不是臉上的粉底遮瑕,可能還會顯得更憔悴一些。但秦玲的語氣還是很輕柔,努力露出和藹的笑容:“諾諾,你過來了啊。”

徐心諾收起手機,喊了聲“阿姨”,不明白她為什麽從家庭會議裏溜出來。

似乎明白他的疑惑,秦玲笑笑:“我聽小濤說你在外麵等著,就出來陪陪你。”

徐心諾說:“我沒關係啊,你們談正事重要。”

秦玲換了個位置,從徐心諾對麵的沙發上挪過來,變成跟他挨著坐在一起。徐心諾有點心虛,又有點緊張地扭頭看她,但好在看起來,對方沒有露出要拿他問責的意思。

說實話,剛剛她起身的一瞬間,徐心諾還有點擔心她是不是想從手包裏拿出支票,說“這是五百萬,請你離開我兒子”,這年頭物價飛漲,通貨膨脹到一千萬也有可能。

她實際上卻歎了口氣,對徐心諾傾訴:“諾諾,阿姨有時候覺得,自己做媽媽特別失敗。”

搞得徐心諾反而手忙腳亂:“阿姨,你別這麽說。你怎麽會這麽想?”

這天底下可能沒有哪對父母,敢自信地說自己能拿滿分。如果真的有,那他們肯定是心裏沒數。可如果秦玲做媽媽算失敗的話,那這個及格的標準線未免太高了。

當然,她的性格裏是有些完美主義的成分,也難怪會吹毛求疵,甚至是鑽牛角尖的想法。徐心諾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跑出來和自己說這種話,他也不太知道如何安慰。

徐心諾從麵前盤子裏揀了塊酒心巧克力送給她:“阿姨你要不要吃點甜的?”

秦玲自然而然地拽了拽徐心諾的外套袖子,幫他把卷在裏麵的打底長袖拽出來。

徐心諾小學那會兒爬高上低的,男孩子的衣服,永遠沒有好好穿著的時候,秦玲總是這樣給他扯出領子,拽好褲腿,徐心諾也不是沒有幻想過,要是他親媽能跟人家學學就好了。

秦玲又有些憂傷地說:“這陣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教育方法從根本上就有問題?小君那天回到家裏,說他喜歡的是男生,可我之前一點兒都沒察覺到。我一直希望他找個好姑娘,知冷知熱,再生兩個孩子,我還可以給他們看孩子……他卻說那都不是他

想要的。”

徐心諾說:“這挺正常的!我媽其實也不能接受我喜歡男的,但她現在已經理解了。”

雖然隻是勉強給出了接受的態度,但他覺得,形容得誇張一點應該問題不大。

秦玲摸了摸他的發頂:“也不隻是這些問題。其實當時我也不知怎麽了,腦袋嗡的一下,隻想到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孩子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小君是這樣,小濤也是這樣。這陣子小濤在我身邊,我覺得他也有心事,但他從來不告訴我真實的想法。”

她說:“我明明想當個好媽媽,好像總是做不好。”

徐心諾說:“那我覺得不用想太多,他就是想偷懶,不喜歡學琴而已。”

秦玲讓自己露出一個很輕的微笑,保養周到的眼角漾起絲絲細紋。

徐心諾覺得她可能不太喜歡酒心巧克力,於是自己吃掉了,換了顆阿爾卑斯奶糖給她。

他也在心裏組織好說辭,對秦玲道:“我覺得這些事情都是小事,其實壓根沒必要較真。隻有小孩上幼兒園的時候,才會恨不得什麽事都回家跟爸媽講一遍吧。現在我們幾個都是成年人了,跟父母的想法不一樣,這不才是正常的嗎?您要不看看我媽,經常活像個母老虎一樣,我回到家不還是得照樣喊媽。當然,您千萬別跟她學,那肯定是不對的。”

秦玲再一次笑了起來,神色輕鬆了一些。

以前徐心諾無聊的時候,在書店翻那些心理學爆款大眾讀物,對照種種症狀,得出過一個結論:他覺得徐春華一定是那種很焦慮的父母。現在他又感覺,秦玲雖然外在表現截然不同,其實也挺焦慮的,總想打造一個完美的母親,一個完美的孩子,和一個完美的親子關係。

不管怎麽想,這肯定不存在吧。但徐心諾也給不出其他更有效的建議了,畢竟他不是什麽心理學專家,隻能乖乖陪秦玲坐著,看她陷在沙發裏,直著眼睛發呆。

秦玲沒有發呆太久,她依然表情優雅,且沒有忘了自己過來要傳達另一層意思:“不過其實,小君說他喜歡男生的時候,我當時就想到了你。我早該想到的,你們倆關係那麽好。”

徐心諾謙虛:“還好,還好。”

秦玲說:“如果你們真的想在一起,阿姨是不反對的。我最近反思的還有一件事,自從把小濤找回來以後,我可能多少也疏於了對小君的關心。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這思路也太過信馬由韁,怎麽就像是莊逢君因為缺愛所以才來跟他談朋友的?

心諾連忙阻止她的話頭 再三保證莊逢君對此沒有任何不滿 也不是因為缺失了父愛或母愛才會向外尋求解脫。他終於體會到了 被過度關心是一種負擔。

隨後又聊了很多有的沒的 諸如他們倆搬到一起生活後的一些瑣事。

秦玲一直沒有回會議室 裏麵的人也磨嘰著沒有出來 一直講到下班才散。中間有員工到總裁辦來辦事 都被秘書攔了回去。徐心諾腹誹這根本就在影響正常工作 後來連他請的兩個小時假都不太夠用 隻好跟林哥耍賴 把請假時間延長到整個下午。

好容易等到莊逢君過來的時候 天色早已經黑透了。

跟在他身後走進會客室的莊毅 臉色依然很有董事長風範 喜怒莫辨。

馬小濤綴在最後麵 一副看了很久熱鬧的神色 伸了個懶腰 撇著嘴衝徐心諾做鬼臉。發現秦玲也在後 他咳了一聲 無縫轉回一本正經的表情。

這鬼臉卻也是做給瞎子看

徐心諾這個重色輕友的人 在莊逢君現身的那一刻 視線就粘在他身上。徐心諾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笑 眼睛卻不自覺彎出一朵月牙。他又偷眼往外瞧 想看看傳說中的慈寧宮太後 也就是他們奶奶 是什麽樣的老太太 莊逢君卻徑直過來 坐到沙發扶手上 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別看了 其他人剛剛都下樓了。”

他又低聲對徐心諾說:“你跟媽在這等了好久 餓了沒有?”

莊毅瞅了他們兩眼 嘴皮子動了動 欲言又止 最後選擇不發表意見。

徐心諾憑借厚實的臉皮和強大的心髒 忽視了他莊叔叔的注視。他足有好幾天沒見到莊逢君了 以前不覺得 現在卻體會到一點“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的心思。

明明莊逢君隻是把手搭在他身上 徐心諾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他攬在了懷裏。

還是當著家長的麵……不 要不是當著家長的麵 他現在大概已經像八爪魚一樣 張牙舞爪地纏到莊逢君身上 唯有如此誇張的形態 才能充分表達分別多日的寂寞之情。

這電燈泡通明瓦亮的氛圍 連馬小濤都感受到了 陷在沙發裏的屁股不自在地動了動。還是秘書重新過來敲門 引起眾人注意 又抱歉地對莊逢君說:“公關部有幾份策劃案要跟您確認 他們說截止日期有點急 一下午找了您好幾次 現在還加班等著。”

莊毅冷冷地點頭:“那趕緊讓他們去辦公室說吧。今日事今日畢 不要耽誤正事。”

“你們爺兒倆一起去嘛。”秦玲說 “趕緊忙完了 咱們一家人正好去吃個飯。”

莊毅隻好依言照辦。秦玲摟著左一個馬小濤 右一個徐心諾 在大眾點評上研究著待會兒去吃什麽。與此同時 吳康抱著一個文件夾 被老同事帶著 一起上樓前往總裁辦公室。

他已經聽說 今天耽誤到這麽晚 是因為半退休狀態的那位老莊董有事回公司 大概待會兒還可以順便見到。等電梯的時候 老同事感慨 說很多像他們這樣新進公司的員工 應該都還沒見過這位因為身體原因而退居二線的幕後大佬。

吳康笑道:“別說董事長 像我這種走背字的 試用期都快過了 連總裁都還沒見過一麵!之前甚至連例行員工談話都沒趕上 這還是頭一次上去直接匯報工作。”

老同事隨口應了一聲:“不用緊張 你待會兒跟在我後麵 多聽少說就好。”

敲門進去 總裁辦公室果然有兩個人在桌邊交談。是一老一少 年紀大、閱曆滄桑的那個應當是董事長 吳康果然不認識 對麵年輕的那個 他卻怎麽看都覺得眼熟。

眼熟到讓他皺起眉 覺得是不是看錯了 還是世界上就是有這麽相似的兩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