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逢君回來的時候,徐心諾撲上去抱住他:“你還好嗎?”

莊逢君摸摸他的腦袋,知道馬小濤已經告訴他結果:“還好。”

他又以輕鬆的語氣告訴徐心諾,還有個更慘的人:“因為我媽哭得七零八落,梨花帶雨的,搞得馬小濤絕口不敢提搬回養父母那的事,我看他恐怕還得多住上十天半個月。”

徐心諾問:“那你爸呢?什麽反應?”

莊逢君說:“他倒是早知道了。不用擔心,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徐心諾便放下心不再多問。一來出於信任莊逢君,二來莊逢君說的跟馬小濤告訴他的情況差不多。主要是秦玲突如其來地哭個不住,後來莊毅隻是歎氣,擺擺手讓莊逢君先回來了。

他們暫時沒有說接受,也沒有說不接受。

但跟以前的大環境比起來,這已經算相當沒有阻力了。徐心諾這邊,他自己在家的時候,也給大姨打了電話,跟她強調不用再給自己介紹相親,也不過是收獲一頓苦口婆心而已。

莊逢君逗他:“你家裏的其他人也沒想盡辦法拆散我們嗎?。”

徐心諾樂起來:“我又不會聽她的。再說,我跟她還有恩怨呢,這下算報了一箭之仇。”

說話的時候,他們倆正在小區附近一家網紅餐廳吃飯,或者叫法浪漫一點,約會。但因為這裏人實在太多,室內吵吵鬧鬧的,連彼此說話都很難聽得清,服務員的態度很不耐煩,還給上錯了菜。徐心諾拿出大眾點評給了個差評,然後陷入懷疑,談戀愛就是這樣的嗎?

他左右扭頭,看看周圍,其他情侶們都在你儂我儂。因為現在風氣更開放了,鄰桌過去兩個座位,也是一對同性戀人,兩個男的,一個拿著勺子,正在黏黏糊糊地給另一個喂飯。

徐心諾打了一個冷戰。

徐心諾忽然覺得,他們倆至少還是有公德心的,不會特地跑出來影響別人潛在食欲。

莊逢君也看到了,卻在那兒若有所思地挑眉,徐心諾問:“你在看什麽?”

莊逢君收回目光:“要是咱們倆再早認識三年……我沒準可以對你說,‘你小時候我還喂過你’,這種話。”

徐心諾說:“……莊逢君,你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奇特的癖好?”

莊逢君笑而不語。

他們倆僅限於嘴上打架,規規矩矩地麵對麵坐著,規規矩矩地吃完了飯,走到小廣場上。

這裏沒有人聲鼎沸

,徐心諾繼續跟莊逢君講述剛剛的話題,關於他跟大姨之間的恩怨。

一家人沒有兩家仇,其實也談不上什麽深仇大恨,但磕磕碰碰總歸有的。現在,徐心諾再次感受到,至少莊逢君有這一點好,從來不會道德綁架他,說什麽清官難管家務事之類的。

莊逢君隻是問:“她做過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

徐心諾說:“其實準確地說是因為我表弟,我大姨的兒子。”

事情要說起來也很久遠了。徐心諾的大姨生兒子很晚,因此也溺愛,以至於他這個表弟,從上幼兒園的年齡起就活脫脫一個小霸王。每次小霸王到徐心諾他們家做客,都喜歡盯著他的玩具不放,徐春華這人又好麵子,最能助紂為虐,看上了什麽就直接“拿走拿走”。

大約徐心諾初中的時候,他的魔方收藏已經初具規模,某次大姨跟上小學的表弟來做客,這小霸王又盯上了其中幾個顏色最鮮豔的,徐春華照例慷慨地說:“拿走拿走。”

這個當然不能同意,徐心諾張開雙手護著:“別的無所謂,我的魔方不許拿。”

徐春華看不出區別:“你買了那麽多,送給弟弟幾個怎麽了?”

徐心諾強調:“你不懂,每個都不一樣,而且,都是我要用的。”

大姨聽了在旁邊當和事佬:“好了好了,這是哥哥的東西,我們辰辰不要。倒是你們家諾諾,都這麽大了,還喜歡玩玩具呢?”徐春華便唉聲歎氣,說徐心諾就是幼稚,雲雲。

徐心諾不耐煩聽她們嘮嗑討論自己,以為沒事了,便解除警報出了門。

熟料他跟彭家樂出門看了場電影回來,大姨和表弟不見了,他魔方也失蹤了好幾個。

徐春華覺得他看不出來,還裝傻充楞:“不是都在那呢?沒有少,你再數數。”

還用數,這就跟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明顯!

到現在說起這件事還是很不爽,莊逢君給他順了順後背,問:“後來追回來了沒有?”

手下的軀體溫熱而結實,隔著薄而均勻的肌肉,可以摸到脊柱的一節一節的凸起。莊逢君捏了捏徐心諾單薄的肩胛骨,覺得他衣服穿得太薄。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他閉著眼都想到,徐心諾一定又反射弧延遲,隻要沒人提醒,就不會及時想到要把衣櫃裏的衣物換季。

徐心諾還在委屈著:“她們根本就是合起夥來糊弄我。我想去找表弟要,我媽就假裝給大姨打電話,騙我說下周就會送回來。糊弄了兩個星期,瞞不下去了才說實話,那熊

孩子不會玩,轉手就給了同學。不是自己的東西當然沒人珍惜,早就弄丟了,還能找誰要去?”

聞言莊逢君回想了一下,這件事他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似乎他那個暑假去國外夏令營參加一個封閉集訓,沒有聯絡工具,後來等他回來,徐心諾大概也忘了,便沒再提起過。

已經時隔日久,莊逢君卻還是說:“以後如果再有這種事,你來告訴我吧。”

徐心諾問他:“告訴你有什麽用?”

莊逢君衝他眨眨眼:“多一個人幫你追債到天涯海角,不好嗎?”

聞言徐心諾哈哈大笑,伸出小指,認真地跟他拉鉤。

那些往事真正令人傷心的地方,不是失去了一個還是兩個珍貴的玩具,而是他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徐心諾也清楚,小時候的“記仇”,大多是不被認可的,沒有人會認賬,隻能在成年後拿來當談資。但奇怪的是,當莊逢君煞有介事地許諾時,他還是會覺得得到安慰。

覺得天空很明亮。

忽然卻有一陣猛烈的秋風襲擊街道,冷冽冽的,把枯枝敗葉打著卷揚起老高。

C城風沙總是很大,泥沙紛紛揚揚,令人睜不開眼,過往行人不約而同做出瑟縮閉眼的姿勢。徐心諾也下意識摸著胳膊,他被吹出一身雞皮疙瘩,待風過去,剛想說“好冷啊,我們回家吧”,莊逢君卻敞開風衣前襟,自然而然地把他裹在自己的衣服裏。

徐心諾的心髒失去控製地砰砰直跳,胸膛貼著胸膛,這心跳便也傳到另一個人那裏。

莊逢君還故意在他耳邊說:“你心跳這麽快,正不正常啊,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啊。”

徐心諾臊得想衝他腳麵上來一腳,卻被莊逢君笑著抱得更緊。倒是一點兒都不冷了。

剛剛的黑風簡直像西遊記裏妖怪過境,就不知莊逢君是個什麽妖怪變的,這麽會蠱惑人。

五分鍾後,這想法在莊逢君在路邊給徐心諾買雞蛋仔吃的時候,很快又被拋之腦後。

熱騰騰的剛出鍋的雞蛋仔,被模具壓出一個個圓鼓鼓的小球,又軟又甜,邊緣有一點焦酥,趁熱吃無比熨帖。這種港式小吃是近幾年流行起來的,徐心諾邊揪邊吃,美滋滋跟莊逢君分了大半個,但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忘了點兒什麽東西。

是什麽呢?

回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突然一把拽住莊逢君的胳膊,想起來了。

——這兩天,徐心諾跟身邊很多人出了櫃,唯獨還沒跟最好的哥們彭家樂報告這個消

息。

“我有一種預感 我們倆要絕交了。”徐心諾抱著手機叨叨 “尤其是他還那麽……你。”

可以想見 這一下 彭家樂的世界可能要徹底塌陷了

但該來的背叛總是要來的。

徐心諾希望彭家樂能看開一點 在接完電話後 仍然能積極樂觀麵對這個世界。

然而考慮到彭家樂可能的態度 莊逢君搶先提出一個問題:“先說清楚 如果必須選一個 你要我還是要他?”他甚至更細化了一下 “換句話說 假如我們倆都掉水裏你選誰?”

“……”

徐心諾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麵臨這個人生必經問題 居然不是女(男)朋友和媽之爭。

他其實誰都不想救。有那個必要嗎 彭家樂那小胖子 從體脂率來說 相信靠浮力都可以浮起來的 至於莊逢君 他不是會遊泳嗎?徐心諾跟彭家樂加起來都不敢說遊得過他!

“選你行了吧 選你。”徐心諾回答說。

不過又覺得有點對不起彭家樂 便悄悄打了個補丁:“除非咱們倆不幸分手了。”

聽完 莊逢君卻還捂著他的手機 不讓他撥出號碼。徐心諾不解地抬眼看他。

“先救你還不過關嗎?”

“先救我是沒什麽問題。”莊逢君說 “不過我發現 我們該定一條家規。”

那就是不能隨便提“分手”這個詞 開玩笑的也不行。

大概怕顯得過於嚴肅 他又很快管理好自己麵部表情 溫和地解釋:“不吉利。”

徐心諾隻好承認 是自己用詞不當。然而莊逢君這個說法 也並不是就沒問題——別的情侶要約法三章 一般都是叫什麽“戀愛守則” 怎麽到了莊逢君嘴裏 直接就上了“家規”。

未免過於一步到位了吧。

可徐心諾還來不及說話 莊逢君便堵住他的嘴唇 不容許提出任何質疑。

溫柔和善並不是莊逢君的全部 他骨子裏其實真的藏著很深的□□作風。

外人或許還會被表象所蒙蔽 唯有徐心諾絕不會不認識莊逢君的底色——他認識 隻是接受良好 並不介意。畢竟徐心諾就是被莊逢君這麽管著長大的 在他潛意識裏 總覺得莊逢君是有這個權威的。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 什麽鍋配什麽蓋 其實也沒什麽道理可講。

……

隻有彭家樂 因為徐心諾用三頓火鍋的許諾收買了他 他還是哀怨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但是再一次 彭家樂認識到 莊逢君不但會收割他的女神 一扭頭還把他哥們都割走了 危險級別更加一級。可彭家樂如今就像超英電影裏的那種孤膽英雄一樣 世人皆醉他獨醒 何其悲哀。在這世界上 也許隻剩下他一個人能看透此人的邪惡本質了。

錯的一定是這個世界。

彭家樂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