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許雲富招呼大家:“好了好了,都過來這邊,坐下談談。”

重頭戲這才開始,四個人麵對麵坐在沙發上,空氣肅然。

許雲富先開口緩和氣氛:“其實我跟你媽過來,主要就是看看,你們倆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擔心是肯定的。”他轉向徐春華,“但是老徐我也說過你了——都是一家人,好話是說,歹話也是說,你就幹嘛非得說點那難聽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溝通?”

徐春華紅了眼眶,對莊逢君說:“小君,你這孩子向來穩重,怎麽現在也跟著犯糊塗呢?”

莊逢君剛要張口,被徐心諾截了話頭:“跟我在一塊,怎麽就叫犯糊塗呢?”

徐春華瞪著他:“你就不能不給我捅婁子,讓我清靜兩天!”

“我說您就別操那心了,不操心就能清靜了。”徐心諾說,“你老想給我安排相親,又不問我的意見,又不尊重人家的意見。我要真是跟人家相成了,人家回頭一聽,貨不對板,把姑娘騙了,今天這兒坐的可就不是咱們四個,是人家全家出動上門尋仇了。”

“怎麽,都還成了我的不是?”徐春華氣得夠嗆。

“行了別老生氣了,沒說您的不是。”徐心諾戰略性放緩態度,“但你看,我挺喜歡莊逢君的,現在好不容易才追上,你們別掐摻和給我攪黃了,其他隨便。”

“你們倆這是……”許雲富看了夫人一眼,“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呀?”

“還能從什麽時候?”徐春華向他瞪回去,“我就說他當時急赤白臉地要搬出來住,你還非勸我,男孩子長大了需要空間,從那時候就打小算盤了吧!”

“……”徐心諾說,“也差不多吧。你看上次我都說了,是你自己不信。”

莊逢君被徐心諾揪著大腿,想說話但沒有出聲。許雲富和徐心諾也安靜下來,要說徐春華像一個火藥桶,脾氣一點就著,但如果周圍沒有助燃物,自己燃一會兒,氣焰也就下來了。

終於她啞著聲音問:“那你們兩個,就準備這樣定下了?”

莊逢君低頭認錯:“是。都是我不好,您怪我吧。”

徐春華怔怔地說:“你就是太慣著他了。徐心諾什麽樣我知道,從小他就喜歡給你搗亂,你還什麽都聽他的,我隻是沒想到……我跟你媽媽這麽熟,我可怎麽跟她交代呢。”

莊逢君忙道:“我會盡快跟她解釋的。說起來,這種事我也該早點說明,隻是之前一直有事耽

擱了。不過,不像您說的那樣,我不是慣著諾諾,我是真的喜歡他。”

徐心諾咳了一聲,臉上老大不自在。

他撒謊說是自己追的莊逢君,當然並非實話,這不過是一種生活智慧——殊不見每個家庭的婆媳矛盾,大多都因為夾在中間的那個兒子不作為,為防患於未然,徐心諾隻好先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攬。偉大固然是偉大,隻是仍覺別扭,聽見莊逢君這告白,腦子一陣短路。

徐春華唉聲歎氣半晌,終於對莊逢君道:“你知道嗎,我這一下午心裏都不安生。”

她說:“雖說現在政策是能結婚,你們去民政局民口看看,有幾個男的真的領證的?你們這樣,在社會上到底是少數,現在年輕,還不懂得難過。等以後老了,連孩子都沒有……”

徐心諾指著自己:“認真的嗎?你真覺得,我這樣的能帶好孩子嗎?”

徐春華說:“……我看是挺懸。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話說完了,莊逢君起身,收拾滿桌油膩膩的盤子。徐春華的視線在兩個小輩身上來回交替,瞪了徐心諾好幾眼。徐心諾後知後覺跳起來,跑過去裝模作樣地搶活:“我來我來。”

莊逢君笑了:“你還是算了吧,別搶了,小心把盤子摔了。”

徐心諾端著手轉回來:“……呃,不是我不洗,他不讓。”

徐春華倒氣笑了:“那桌麵上還有油呢,你不會負責把桌子擦一擦嗎?”

夫妻倆走的時候,莊逢君和徐心諾下樓去送他們。

許雲富連連推辭,說不用送不用送。到了樓下,許雲富說要找個地兒抽煙,讓徐春華等他一會兒,莊逢君便陪他一起去了。兩人走開了一段距離,吞雲吐霧,單獨聊了一會兒。

徐春華來的時候一臉西王母的表情,走的時候好歹平靜了一點兒,關注點又跑偏了,揪著徐心諾念叨:“兩個人在一塊,別什麽都讓人家幹,你怎麽那麽好意思?”

徐心諾糊弄說是是是對對對一定一定。

隨後莊逢君牽著他的手轉身上樓,樓道裏的感應燈亮了又滅,徐心諾欲言又止。

回到家裏,換回拖鞋,莊逢君終於低頭問他:“你想說什麽?”

徐心諾怎麽可能憋得住不邀功:“雖然現在這麽說早了點兒——你看,婆媳關係我是不是處理得還不錯。”

“婆……媳關係?”莊逢君重複了一遍,似乎很愕然地,“你說的是,我?和你媽?”

“那不然什麽,女婿和丈母

娘?但我也不是女的。”徐心諾說,“這個還是以後討論吧。我是說,雖然沒提前對口供,你看我反應是不是很快,仗義嗎?感動嗎?”

“是挺仗義的,謝謝你。”莊逢君跟他額頭抵著額頭,“你這麽維護我,我當然感動了。”

在徐春華麵前,徐心諾說是他糾纏莊逢君,跟徐心諾說是莊逢君糾纏他,聽在她耳朵裏,觀感當然不一樣。顛倒一下事實,徐春華隻怕對莊逢君還要心懷歉意,覺得兒子帶跑了他。

雖然騙人不好,但也沒辦法,徐心諾想,誰讓這是他自己的媽,思想又那麽頑固呢。

徐心諾又說:“今天我終於還發現一件事,原來我屬於那種‘眼裏沒活’的人。這方麵我可能真的缺根筋吧,但是,你要是有什麽事,能不能直接吩咐我去幹?”

莊逢君卻吻著他的額頭:“以後再說吧。‘眼裏有活’幹什麽?我又不在乎。我等了這麽多年,才剛剛讓你‘眼裏有我’,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徐心諾的臉騰地紅了,這是真的被情話打動的。他猶猶豫豫地伸手,把莊逢君抱個滿懷。

談戀愛的感覺到底是哪不一樣呢?徐心諾說不好,他可能還需要慢慢體會一下。但至少對他們倆來說,肢體上的親昵,感覺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沒跟前男友分手的時候,就算是吳康要來蹭他的酒店套房,徐心諾也得把他踢出去,一人住一間,否則會因為地盤受到威脅而不舒服——唯獨和莊逢君之前,少了那層心理防線,或者說,早就已經被磨合掉了。

天氣已經轉涼,莊逢君的懷抱很溫暖,徐心諾胸中也充滿溫暖的感覺。

他這樣抱著莊逢君,就想起小時候過生日,秦玲送給過自己的一個半人高的布偶熊。因為那時候徐心諾也很矮小,那熊看起來幾乎跟他一樣大。他抱著抱著,姿勢就變成了熊在地上,他趴在熊身上。他把整個人都埋到布偶的絨毛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而現在,他和莊逢君也不知不覺靠到了落地窗的旁邊。莊逢君的軀體不像布偶熊那樣柔軟,但一樣溫柔地包裹著他。莊逢君抬手掀起淡綠色的窗簾,把他們倆包裹在裏麵。

屋子裏的空間明明那麽大,他們非要擠在這個繭裏,感受著對方的呼吸。

並且徐心諾發現,莊逢君真的很喜歡親他。

不是嘴唇對嘴唇的那種法式熱吻,卻更像春風楊柳,暖而和煦。莊逢君捧著徐心諾的臉,親昵地用嘴唇蹭著他的頭發,額頭,眼皮,鼻梁,臉頰,隻像一場午後嬉戲。山泉淙淙從

山上流下,裏麵有小魚輕輕啄著他的指尖。徐心諾一會兒認真配合,一會兒被他逗得咯咯笑場。

親吻間隙,徐心諾對莊逢君說:“你好幼稚啊。

莊逢君說:“你想快進到不幼稚的那一步嗎?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徐心諾抱著他的脖子,忽然想到,人還真是善變,這才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呢,就因為見了一回家長,他就忘了自己原本還在患得患失迷茫著,反而喜悅的心情像漲潮一樣終於湧來。

可能他真的也有點喜歡莊逢君。

良久,他們倆鬧夠了,才從窗簾後麵鑽出來。該收拾的屋子還要收拾,徐心諾把他沒完工的黑珍珠號剩下的零件一點點裝回盒裏,以免丟失。

莊逢君遞給他一塊零件:“對了,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徐心諾不明白:“回去幹什麽?

莊逢君說:“剛剛跟阿姨聊天不是說了?我家裏那邊也要交代一下,趕早不趕晚吧。

徐心諾反應過來,他要回莊家去跟父母出櫃。

莊逢君跟他十指相扣:“其實這種事早就該跟他們坦白的,是真的耽誤了。前兩年因為意外,發現我和父母的DNA不匹配,家裏那時候天都塌了,哪有心情說這個,一直在托公安局的關係追查。後來終於找到馬小濤,怎麽跟他養父母溝通,怎麽跟他本人解釋……也是一連串的麻煩,這些重要的事都解決不完,至於我自己的問題,反而一直沒機會提出來了。

徐心諾老老實實地聽著,老老實實地說“好的 。

然後他說:“我其實一直有個問題,但是沒敢提過。

莊逢君卻已洞悉他的想法:“你想問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