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跳動,整個廳堂湧動著詭異的陰影。

門一開,外麵的寒風呼呼往裏吹,讓溫暖的屋內,瞬間感覺到一絲冷意。

宋江戴著四方帽,腳踩長靴,闊步而來,他神色從容,眼神有力,仿若一方豪傑。

宋江的麵孔又黑了數分,眼如丹鳳,眉似臥蠶,滴溜溜兩耳垂珠,明皎皎雙睛點漆。

瞧這個子不高,卻氣勢十足,讓人不敢小覷。

“花榮兄弟,我們好久不見了!隻是你這樣子,著實有些寒酸醜態啊。”宋江微微一笑,負手而立。

故人一別三千日,物是人非事事休,一朝悲喜秋風去,何人尚能縱天穹!

花榮臉色微變:“你怎麽能來這裏?”

宋江哈哈大笑道:“我來這裏,自然是為你而來啊。華榮兄弟,你現在可是很重要的人物,我們能否拿下晁蓋還得靠你呢。”

遠處黃信抬手道:“宋押司,還請這邊坐。夜色寂寥,秋風蕭瑟,宋押司一路辛苦了。”

宋江原本冷峻的麵孔,登時一變,爽朗一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此番多虧黃都監、劉知寨籌謀,宋某多謝兩位大人了!往後若有不妥之處,還要兩位大人多多指教。”宋江拱手道,態度謙遜至極,讓人找不出毛病。

“無須多禮,宋押司先安坐,吃一口酒水,我們再來審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一旁劉高興奮說道,宋江來此,劉高很樂意看一場大戲。

“那就客隨主便了!”宋江施施然走到另一側位子上。

下方的花榮,這會是真的看迷糊了。

鄆城宋江殺人,那是遠近都知,明明是個罪人,怎麽這會跟沒事人一樣。

現在更是大搖大擺的走出來,與黃信和劉高談笑風生,越看越覺得詭異。

便是那黃都監都是很禮遇的樣子,難道發生什麽變故不成?

花榮頭暈腦脹,饒是他想了各種可能,也不透緣由!

也不怪得花榮,誰會想到一個小小押司,能夠有緣見到一國之尊呢?

這簡直就是不可想象之事,便是走狗屎運都達不到這等高度。

宋江坐下位子,將衣衫一掀,望著花榮道:“既然我們見麵了,我也不遮掩。眼下我宋江也是官府中人,得聖人看重,協防山東諸事。

花榮,你與晁蓋勾結,此事我已知曉。現在,我給你一次機會,也算是成全往昔我們的情分,你若是同意,咱們往後還能做同僚,不是不同意,那就是一錯到底,沒有悔改的機會了。”

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不同凡響。

花榮心中一震,不動聲色道:“你現在是官府的人?”

宋江哼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枚金牌:“天子禦賜金牌在此,讓我有諸多節製之權!花榮,事到如今,你犯下大錯。若能迷途知返,將功折罪,我還能寬恕你的罪行!”

花榮腦子嗡嗡作響,盯著遠處金牌,徹底驚呆。

天子令牌!

怎麽會在宋江手中!

他到底走了什麽狗屎大運?

懵了!

宋江殺人誅心,這一手突襲一下子震住花榮,讓他內心的防線瞬間動搖。

“你到底想做什麽?”花榮咬著牙,低聲問道。

宋江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看來花榮的心神在搖擺啊。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天子的威壓!

又有幾個人能夠抵擋呢?

宋江沉聲道:“晁蓋濫殺無辜,攻城掠寨,已是誅九族的大罪!此人隻要落網,必定是淩遲處死的下場。他猶豫著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

“不錯!梁山彈丸之地,朝廷大軍殺來,以梁山底蘊,如何抵擋?”黃信大笑一聲,質問說道,“花榮,實話告訴你,青州已打算調兵,攻打梁山,我且問你,以梁山的本事,能夠抵擋嗎?”

花榮心中一寒,不知道是身體太冷了,還是現在感受的壓迫太強,他的大腦一片漿糊,反應都慢了半拍。

劉高臉上的笑容,完全不遮掩了。

他實在太開心了,一張滿是皺紋的醜臉都要笑爛了。

往昔傲慢而無禮的花榮,此刻猶如一條狗跪在地上,這樣的畫麵,實在是太曼妙了。

看他神色掙紮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感到快意啊。

爽,實在是太特娘的爽了。

終於,花榮抬起頭:“宋江,你到底想說什麽!”

宋江嗬嗬一笑:“我已傳消息出去!梁山一定會下山來營救你!你如果認識到錯誤,到時候配合我們完成反殺,等你靠攏晁蓋,將他一擊必殺。到時候,我們一定會為你請功,朝廷一定會赦免你的罪行,還會給你升官,這樣好的機會,你若是錯過,便會懊悔不及。”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望向花榮!

花榮愣了一下,失笑道:“宋江,你這是讓我做叛徒?”

宋江嘲諷道:“你現在本來就是叛徒啊!朝廷的叛徒!既然都是叛徒了,何妨再叛一次?良禽擇木而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事到如今,浪子回頭,金不換啊!

難道你認為,一個小小的梁山,能夠抵抗強大的國家?大宋的江山,難道會被一個小小山賊所敗嗎?

這樣的道理,便是三歲的孩子都會明白,梁山隻有覆滅一條道路!至於你,花榮,這也是你最後的機會!”

一旁黃信眼皮一跳,莫名生出一種戒備和忌憚。

“這個宋江,洞察人心,不一般!”黃信盯著宋江後背,眼神閃爍,念頭閃動,“便是這樣的人,要防備十分才是!一個不好,老子都要被他利用,看來這次的行動安排,還要調整調整!”

劉高沒什麽感覺,他境界不夠,隻覺得花榮倒黴,他就開心。

現在花榮被宋江耍得團團轉,甚至氣勢上都被壓製,這是劉高無比喜歡的。

沉默!

長久的沉默!

終於,宋江陰沉沉追問道;“花榮,如果沉默的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默認你個頭!宋江,我本以為你是個忠誠之人,原來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眼中隻有陰謀詭計!我花榮是個武人,事已至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若是說個不字,便不是好漢!”花榮勃然大怒,高聲斥責!

如果說過去,花榮對晁蓋哥哥說的那些話,還有一分懷疑。

可是現在,見到這個陰沉無比的宋江,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

不是換了一個人,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宋江。

人間滄桑歲月,看遍世間繁華,卻又如何看透人心百態。

花榮的怒吼,瞬間讓整個廳堂氣氛大變!

沒想到花榮居然如此剛烈,便是宋江也露出詫異之色。

宋江臉上的表情複雜至極,先是震驚,轉而是失望,繼而又有一種惆悵,最終變作了怨恨和憤怒!

“花榮本應該是我的心腹大將,成為我最有力的幫手!此刻竟然卻對晁蓋死心塌地!可惜啊可惜!晁蓋,你這個畜生,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你到底用了什麽花言巧語,騙走了我的好兄弟。”宋江念頭百轉,心中暗想,“花榮兄弟啊,莫要怪我無情了!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隻有我負別人,別人不能負我!”

宋江慢慢挺起身子:“花榮,既然如此,那就等待國法的處置吧!”

這話說完,宋江起身,朝著黃信、劉高拱拱手,直接離開廳堂,消失在黑暗當中。

唯有花榮跪的原地,感覺做了一場夢。

隻不過,這是一個噩夢,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黃信站起身,淡淡道:“夜深了!我要去休息了。劉知寨,剩下的便交給你。你可以審問審問,人隻要不弄死就行。”

劉高聽到這話,眼神一下子變得極為激動,瞥向花榮的神色,瞬間變得無比殘忍!

等到黃信徹底離開,劉高齜牙道:“花榮啊,沒想到吧!你會落在我的手中!”

花榮哀歎一聲,遇到這等小人,隻怕今晚難過了!

“劉高,我們過去都是為了公務之事,彼此之間,並無私人恩怨!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花榮正色說道。

“去你娘的好相見!老子恨不得你馬上就死!”劉高根本不吃這一套,陰狠說道,“我很早就跟你說過,莫要跟我做對,你擋我的發財路,那咱們就是兩路人!來人啊,將花榮這狗賊綁在柱子上,把他的衣服給我扒了,準備皮鞭,要沾鹽沾水的鞭子!”

花榮怒道:“劉高,你實在是太過分了,我若是僥幸未死,總有一天百倍,千倍報複你。”

“你恐嚇我?當我嚇大的?去死吧你!”劉高發出瘋狂而得意的大笑。

登時一群武夫上前,直接將花榮拖走。

很快,廳堂之外,傳來一陣陣鞭打之聲,還有花榮的慘叫之聲,聽著讓人毛骨悚然。

唯有黃信回到住處,並沒有馬上休息。

他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撐著額頭,想著那宋江今晚的說辭。

“此人腹黑而好謀,心狠手辣之輩,哄騙花榮反水,分明是想要搶奪我的功勞。”不知為何,一想到有人要分功勞,黃信對宋江的觀感極差!

做官做官,沒有功勞,那就無法往上爬,一個小小押司,狗一樣的東西,也想博取他在清風寨的功勞?

晁蓋的人頭,哪個都不能搶走!

這一次功勞,他可沒打算與旁人分享。

首功必須是他,宋江喧賓奪主,著實放肆。

“來人!將劉高喊來!”黃信心中一動,當機立斷。

親衛道:“劉知寨在審問那花榮。”

“審問個鳥,想必兩個人過去就有齟齬,讓他過來,隻說我有大事找他商議,事關他前程,若是不來的話,讓他明天就不要來了!”黃信冷冷說道。

“小人得令!”親衛拱手而去。

外麵夜色更深,縱然屋內燈火通明,好像意思猶如墨水一樣,不斷朝著屋內浸染,可是黃信的心思不在這裏,他想的很多,想的更長遠。

四五分鍾不到,劉高滿頭大汗跑進屋:“黃都監,我來了,有什麽緊急軍情嗎?”

黃信上下打量一番:“你怎麽喘成這個樣子!”

劉高臉一紅:“小人在審問花榮,親自打了幾鞭子!”

黃信心中冷笑,嘴上道;“莫要打死打傷了。這是咱們發財的本錢,過過癮就行了。”

劉高回過味來,趕忙道:“小人明白,不會鬧出人命來。”

“我叫你來,是有事情問你!”黃信道,“宋江已走,你覺得此人如何?”

“此人素有章法,擅計謀,有進退,是個人物!”劉高想了想說道。

“沒了?”黃信又問。

劉高露出疑惑神色,偷偷窺一眼黃都監,顯然在分析他話中的意思。

過了一會,劉高道:“就是黑了些,個子矮了一些,不像個做官的樣子。”

黃都監露出失望之色,這劉高沒什麽眼界,完全看不穿其中的關鍵!

“你看不到關鍵啊!”黃信歎了一口氣,“到時被宋江賣了,你都不知道。”

劉高嚇了一跳:“黃都監,那宋江難道有什麽不妥當之處?”

“哼!我問你,咱們這次拿下花榮,誘敵深入,本意是要拿下梁山等人,是不是這個道理?”

“自然是!”

“可是,那宋江來到這裏,馬上出謀劃策,分明是喧賓奪主,幸虧花榮沒有同意,否則的話,這次的計劃,基本都是順著宋江的意思再走!回頭若是立下大功勞,到那個時候,首功必被宋江所拿,我們兩人都要為他做嫁衣!”黃信一針見血地說道,“那黑臉宋江,別看說話好聽,卻是有個有野心之輩,一個不好,你我二人都要被他利用!”

劉高汗流浹背,一下子回過味來,驚歎道:“若不是都監提醒,我都沒想明白,這宋江到底想幹什麽?”

“幹什麽?他想要拿首功!讓我們兩個靠邊站!”黃信輕笑一聲。

劉高登時大怒:“他一個小小押司,僥幸得天子賞識,便如此張狂,若是以後升官了,豈不是要將我們踩在腳下?”

“所以,這一次的行動,要將此人排除在計劃之外,讓他先去廝殺。”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劉高頭一抬,露出一抹笑意。

“不錯!”黃信點點頭,“我想劉知寨,也不想被一個小小押司壓一頭吧?”

劉高哼了一聲:“讓豎子成名,不過是運氣好一些罷了!戰場之上,還要看都監的!”

“不,是看我們兩個人的!宋江這樣的人,貪欲太重,不懂官場規矩。”黃信說完這話,“花榮即刻關押,另外,不能再讓宋江與此人接觸。”

劉高道:“宋江已離開,回返清風山,臨走之前,說按照計劃行事。”

“計劃個屁!我們幹我們的!讓他去廝殺,我們收割就行。”黃信不屑一顧。

劉高遲疑道:“這樣,不太好吧?”

“怎麽?你要給他打下手?然後等他立下大功,做你的上司?往後你這清風寨,都要聽宋江號令嗎?”黃信猛地站起身,大聲質問說道。

劉高耳膜差點都震破了,心中卻是一驚!

是啊!

從頭到尾,這些計劃都是宋江製定的,若是順著那個人的意思,真的事情把辦成了。

那麽我劉高算什麽?

宋江的小弟?

劉高原本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黃信這麽一點,劉高有些惱羞成怒。

這宋江說話之間,還真是灌了迷魂湯啊!

“都監的意思,小人明白了!”

“按照我的計劃行事,一會你派人送信出去,讓清風山人馬,做好阻擊埋伏!”黃信深思說道。

“然後呢?”

“沒有然後,後麵都聽我的號令!”黃信悠悠說道。

劉高不好在問,想了想道:“黃都監,既是拿下花榮,那他一家老小,如何處置了?”

“一並鎖拿,先行押解到青州,到時候看知府相公如何評判!”

劉高舔了舔嘴唇:“那個,還有一個事情。”

“嗯?”黃信扭過頭,頗有些不滿道,“還有什麽事?”

“花榮家中有一個親妹妹,這小妹年輕而貌美,黃都監,這小娘子若是收了,著實好的很呢。”

黃信搖頭說道:“劉知寨,我們當官的,恩是恩,仇是仇,有所為,有所不為。花榮是花榮,人家親妹妹是無辜的!我也沒有興趣去糟蹋人家。”

劉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舔著臉:“都監大人說得有道理,可是若是押解過去,那這娘們便是罪人,一個不好,那也要去做妓女的。還不如都監享用呢。”

“哼!我看劉知寨這麽關心,莫不是知寨很有興趣?”黃信就是個人精,瞬間參悟。

劉知寨嘿嘿一笑,搓著手道:“都監明察,那花榮的小妹,喜歡很久了。”

黃信眉頭微微一皺,轉而鬆開。

這沒出息的東西!

不過,眼下要招攬此人,黃信道:“等事成之後再說,另外,莫要再去刺激花榮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高道:“都監這麽說,小人明白!”

“明日一早,天邊魚肚白,我們即刻動身!”

劉高趕忙道:“黃都監,還請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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