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事兒,百裏仕鬆開雙臂,沉默領著人落座,期間一張臉板得老緊,囁嚅嘴唇也不知該不該說。

書詩見狀,頓時明白大概接下來的內容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內容,於是讓那些姑娘拖住貓得掰先出去,另一隻手扯扯他的袖口小聲和百裏仕說話。

之前不知道時還有些生分,可得知他是小魔王之後,卻是完全放開了。

那曾經是自己最喜愛的學生,怎麽生分不起來啊。

“沒關係,這兩位是玄清門下來的修士…如果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可以避開。”說著,書詩起身就要邁步離開。

百裏仕拉住他的袖口,就像小時候那樣。

“不……沒關係,書書可以聽。”不等書詩坐下,百裏仕便從大袖中掏出一卷竹簡。

竹簡同平常的竹簡並無不同,甚至有些殘破,薛寒淩本來還沒看出什麽端倪,可隨著百裏仕逐漸展開,黑氣翻湧尖嘯,整個房間的氣氛眼見都沉悶了下來。

瀾蒼自薛寒淩儲物袋中的劍鞘裏躍出,‘蹭’一聲插進那詭異的竹簡之中,竟是生生鎮壓住那放肆的詭物。

黑氣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哪裏還有昔日張狂的樣子。

“這……”百裏仕像是看到了希望,起身行禮,“先生,請您務必同我去天京一趟,拜托了!”

薛寒淩看林深,如今他所有的行程可都是小徒弟在負責,他根本想都不想去想,心說隻要跟著小徒弟就行了。

林深點頭答應,他自然有信心護住小鳳凰,況且這一趟下山本就是散心,去天京散散心也沒關係。

總而言之,沒把這些事兒當一回事兒。

“你先說說發生什麽事了吧。”書詩見幾人說了半天也沒說到個重點上,實在忍不住開口提醒。

百裏仕望了望竹簡,臉色極差:“這竹簡,乃是一魔教宣傳的教義……若是普通的教義也就算了,偏偏看了它的人,都像走火入魔一般深信不疑。”

他說著,薛寒淩便將右手覆上,冰藍色的靈力掃描過一遍竹簡。

就在靈力逐漸整片覆蓋竹簡時,那黑氣不甘上湧,似是要吞噬他的靈力,可惜薛寒淩的靈力本就極寒,任誰膽子大啃兩口都得崩了牙。

黑氣也不例外,它被那溫度接近玄冰的靈力崩了身子,明明是氣體,卻像冰落地一樣碎了好大一片。

百裏仕見狀更加對他的實力深信不疑,說的細節也更詳盡了些:“若是這些,天京的兵士尚且能夠鎮壓……可他們,竟然不知怎的弄了個偽神出來!”

“偽神?!”薛寒淩一頓,剛還算平靜的瀾蒼也嚶嚶嚶叫喚起來,聽著凶得很。

百裏仕臉色極差,他繼續說:“是的,他們的教義是‘朝夕相對,生生不息’,簡直不明所以。”

書詩也聽不大明白,他作為一隻博覽群書的書妖,分明知道這兩者的意思,可組合在一起,就完全弄不明白了。

空氣沉悶半晌,一根手指在空中劃過,熒綠的光點四散,被角落裏那盆小小的蘭花接觸到之後,轉眼便融入花朵之中。

所有人不明所以,可就在下一秒,完全沒有開花跡象的蘭花,竟然綻放了。

蘭花的花瓣隨著氣流微微顫動,無比美麗動人,水珠懸掛在它柔軟的花瓣上,高潔清冷。

眾人不禁回首,熒綠的光點還在他指尖跳躍,在那充滿生機的微光下,倒映薛寒淩略微沉重的表情。

“這是?”林深開口,他知道薛寒淩不簡單,但也沒有想過他竟然還有……象征生命的靈力。

這象征生命的靈力,就連玄清門花峰峰主,以木為醫的花漾,也隻能在別人受傷後治愈,做不到如此。

天時有序,沒有人能超越時間的空隙,使生命提前綻放。

薛寒淩握拳收回那些光點,神色沉凝:“你們應當知道,這世界是有上天京存在的吧。”

凡間的天京,被稱作下天京,處於九天之上的神明所在之地,也就被稱作上天京了。

眾人點頭,上天京不就是修真界之人飛升後的去處嗎?隻可惜山海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飛升的人物了。

“上天京,是由飛升的人,妖,魔共同搭建,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在他們飛升之前……那裏是什麽模樣,又是誰在守護那裏?”

這話問倒了眾人,第一批飛升的人他們都知道,天地人三帝。天帝為主帝,操持天庭事務;地帝為二帝,鎮守三界;人帝為三帝,主要負責人間事。其餘眾神,各司要職,人間香火不斷,信仰不絕。

而在此之前的事情,他們竟然完全沒有聽說過!

所以,這竹簡是與上天京的前身有關嗎?林深思維敏銳,隱約察覺到小鳳凰話中的一絲停頓之處,他學薛寒淩伸手覆蓋竹簡,竹簡的黑氣雖躁動不已,卻的的確確能從那力量中感覺到了無法鎮壓的靈性。

為什麽會被鎮壓,恐怕是因為……瀾蒼乃是神器吧。

他能想到這裏,薛寒淩這個作為解說人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隻見他輕輕彈了瀾蒼的劍身一下,瀾蒼嚶嚶叫喚,聲音很是好聽,隨後說道:“既然瀾蒼被稱作神器,自然是神曾經用過的,上天京的前身,便是神界。而你拿來的這本教義,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花木兩神在凡間的溢美之詞。”

“他二神明相依為命,同生共死,因此才有了朝夕相對一說;但同時二神若身處一地,此地綿延,寶物不絕,定當生生不息。沒有上天京之前,凡間百姓,無數敬仰跪拜他們,祈求能如他們一般‘朝夕相對,生生不息’,所以你說是偽神,我倒是懷疑,那會不會是墮神。”

一番長篇大論說完,百裏仕已經擰緊了眉,墮神也是神,這下可麻煩了。

“我們盡快。”林深卻也想到了什麽,深知此事不能再拖。

或許同前世有關係。

前世山海傾頹,百姓流離失所,天火驟降,也曾有神之罰的謠言傳出……隻不過當時來到山海界的他忙於尋找薛寒淩,隻當那不過是百姓祈求神明原諒的手段罷了,如今想來,恐怕也並非如此。

所以,這一世的‘它們’竟然如此早就已經開始動手了嗎?

薛寒淩歎氣,還有好多真相他沒有說,比如,上天京的神才都是偽神,又比如……他們是通過弑神上位的。

真正的神,早就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天生為神的他們無須凡間信仰,一身神力也並非來自凡間而是天賜,所以,他們為什麽會消失在滾滾紅塵之中…這其中發生了什麽,當真令人深思,卻又不敢往下想。

至於自己為什麽會有那一絲生命的靈力,也是因為小時候在山野之中流浪時,曾經在一個山洞中避雨。而山洞中,上天京的花神,一身嶙峋躺在裏麵,早已化作一尊玉石般的骨。

即使身死道消,也是一身散不去的神骨猶存。

他們是‘它’的寵兒,也是這偌大世界的第一支原住民。

而她手上緊緊攥住的,乃是一卷血書,上麵記載所有沉甸甸的真相,可惜那時的小鳳凰不識字,那布料又太過溫暖,就被他當做遮雨裹體的衣服了。

最後等他無意間施展出生命的靈力使花兒綻放時,才恍然大悟,可那時的血書早已斑駁,隻剩下後半段。

但這生命的靈力駁雜,使用同樣需要付出代價。他不是天生的神明,隻不過是酣睡時吸收了那尊玉骨的分泌的靈力,才擁有一點點生命的靈力。

而木神……下落不明,很難想象,離開了花神的他,是死是活。

從詩之間離開,百裏仕一直不肯放開書詩的衣角。心想處理此事的人也找到了,該說的話也說開了,書詩應當對他的態度有所不同了吧。

兩人一同走到角落,偌大的廳堂中隻有這裏安靜,但同樣的,多少有些昏暗。

百裏仕瞬間明白書詩有話要同自己說。

“你的目的達到了,是不是該回去了?”書詩實在不想再多說什麽,越說越亂,還不如快刀斬亂麻。

百裏仕紅了眼眶:“不要,你得和我一起。”說著,他緊緊拉住書詩的手,再不發一語。

夫子的手,從前是修長白皙的,握筆時指節凸起,格外有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布滿了生活留下的繭,幹燥孱弱。

“……”書詩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語言有些許哽咽,“小魔王,你已經長大了,該明白那時不過隻是…一句玩笑。”

小魔王是他那時給百裏仕取的外號,這孩子成天拉黨結派欺負其他孩子…可不就是個混世魔王嘛,書詩後來才知道他是皇子被流放到這裏,拉黨結派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不可以這樣做,他們都是孩子,沒有要害你的心。”彼時,他蹲在剛看完‘下屬’打架的百裏仕身前,豎起食指教育他。

百裏仕看都沒看他,也裝作沒聽見,隻坐在小馬紮上望著窗外,一臉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