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疼得顫抖的小師尊眼巴巴看見剛還凶得要死,不肯讓他碰一下的小徒弟,如今不知怎麽半邊臉都腫了的惡梟君,像一個熟練的老大夫一樣,上來就幫自己換紗布。

“師尊,不是這樣綁,徒弟來吧。”林深將薛寒淩抱起來放在桌上,業火灼燒他寶石一樣的小匕首,隨即叫薛寒淩含住一塊布。

還沒反應過來的薛小鳥老老實實做了,冰藍色的眸懵懵懂懂的,傻乎乎軟嘟嘟,一直沒有變過。

……自己究竟為什麽前世會覺得這人是個偽君子呢,林深不敢再去看薛寒淩的眸,明明前世的薛寒淩,眼中也是這樣清澈懵懂。

或許是很少出門,又或許是魔域太有特色,那時的薛寒淩跟在他身後時,那雙冰藍色的眸一直都在好奇打量。

匕首削下一塊發黑的肉,薛寒淩咬緊那塊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可還是沒有叫出聲。

他終於知道那塊布是用來幹嘛的了。

小小的鳳凰淚落到林深的手上,讓他的手不由抖了幾下,隨即又是一狠心,削下了另外一塊發黑的肉。

小鳳凰已經顫抖了起來。

“乖,不要害怕。”林深佯裝鎮定,沒有人知道他如今也不好受,“處理完就好了。”

薛寒淩咬緊口中的布,微微頷首。他當然知道,這傷口再不處理遲早會惡化,可不知怎麽的,任由傷藥怎樣塗抹,它一點也沒有愈合的跡象。

簡直就像是心中的傷,因為隻有心傷,永遠無法愈合。

快速處理好猙獰的傷口,待流出來的血變作赤紅,林深才替他上藥,再用幹淨的紗布裹好傷口。

許久,薛寒淩靠在他的肩上堪堪鬆了一口氣。

他這時才想起來替他處理傷口的,正是不久前還看不慣自己的林深。

“你,真的是惡梟君林深嗎?”明明那人身上滿是硝煙的味道,可他就是有點不敢置信。

明明剛才還那麽凶。

微微癟嘴,小鳳凰不經意露出的小小情緒又被林深捕捉得一幹二淨。

他怎樣都很可愛。林深站起身轉了個圈:“如假包換。”

小臉蒼白的薛寒淩欲言又止。

“怎麽?”林深不解。

小鳳凰戳戳自己的臉,小小聲道:“臉腫啦。”

跟被誰打了一巴掌一樣。

林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邊臉都是腫的,並且酥麻灼熱的感覺蔓延而上,當真是有夠丟臉。

自己頂著一張豬頭臉,偏偏對愛美的小鳳凰做出深情的表情。

他要抑鬱了。

“怎,怎麽了?”林深對自己的態度莫名緩和,如今又不發一語,這一前一後反差嚇得小鳳凰頭頂那幾根小鳳翎直直起立,僵硬又可憐巴巴。

林深摸摸自己的臉,簡直不敢再去看薛寒淩。

怕被嫌棄。

薛寒淩怔愣半晌,掏出臨走前丹陽師兄替他準備的藥放在一旁。

然後把林深的頭扳正。

“噗……”剛才因為太疼沒怎麽看清楚,如今一看到真像是被馬蜂紮了臉的狗子,雖然可憐,但真的讓人更想笑了。

林深垂眸,丟臉丟到家了。

小鳳凰前世那樣喜怒不行於色,都差點沒憋住。

嘖。

薛寒淩尷尬笑了兩下,掏出一塊冰涼的藥膏輕輕塗抹。

指尖微涼,藥膏也散出好聞的草藥味,林深凝視麵前之人蒼白的臉,說話的聲音仿佛都在顫抖:“孤…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薛寒淩揉揉他不大好看的那一邊臉蛋,點頭。

魔域都是人家的,他有什麽資格不讓這位魔域之主進來呢。

況且,小徒弟不知打通了腦子裏那一處關竅,竟然願意親近他了,這也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藥膏的微涼滲進皮膚,得到準確回答的林深心情相當不錯,他微微闔眸,舒服到頭頂魔角放出,肩膀耷拉。

真好啊,這種由內而外的舒暢。

薛寒淩突然覺得這魔就像隻貓兒,生氣的時候總是時不時就來招他,心情不錯時就踩奶一樣和他撒嬌。

甜乎乎的。

情不自禁撓撓他的下巴,薛寒淩咳了咳,佯裝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

“師尊……”林深眸中的赤紅閃爍不停,時亮時暗,像是夜晚裏會變色的夜明珠,“再撓兩下吧。”

說罷,也不等小鳳凰反應,伸手就去抓人的手放到自己下巴上。

然後眯眼等待,呼吸粗重。

薛寒淩小臉懵懵,還是順從地撓他下巴,不過爪爪不敢用力,生怕又把小徒弟惹毛了。

但是,剛才小徒弟的表情,好變態哦……

跟從前跟蹤他的偷窺狂一樣。

不能再想了!小徒弟不會是變態!薛寒淩瘋狂甩頭,試圖甩出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被林深鬧了好一通,小鳳凰臉上才微微泛起些興奮的顏色,林深心情很好,攔腰將人抱了起來放在**。

然後從儲物袋裏掏出暖乎乎的鵝毛棉被,給那小迷糊蓋上。

小鳳凰兩隻爪爪捏住被子,小臉巴巴的。

突然被這樣照顧,怪讓人不好意思,但這樣的溫柔,他又害怕再次失去。

“惡…林,林深,為什麽突然對我這樣好?”心想長痛不如短痛,薛寒淩決定問個清楚。

就算是利用,自己也認了。

林深掖好被角,沒有魔紋的那半張臉能看出這是一個何等霸氣英俊的男人。

鴉羽一般的睫毛微微撲閃兩下,小鳳凰不禁看了個呆。

“就是突然想開了。”林深側臉,表情中有了些許陽光的意味,“本來就不是您的錯啊……”

所以,您為什麽要承擔那些,本就不屬於你的錯誤呢?

“師尊…對不起……”呢喃輕輕落到半空,像是輕輕的羽毛。

就在林深發呆之時,薛寒淩突然從被窩窩裏伸手,捏住他放在一旁的利爪。

哪怕被尖利的黑色指甲劃了兩道紅痕,可誰能不眷戀他掌心永不消泯的溫暖呢?

“為師本就該保護你,”薛寒淩表情無比正經,“應該是為師和你說對不起。”

“林深,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

得到對不起的林深眼眶微紅,突然一撲,抱住了他小臉蒼白,卻格外溫柔善良的小師尊。

他是那樣好,明明一身寒涼,心卻像是四月的春,生機勃勃草長鶯飛,粉色的桃花忍不住競相開放,漫山遍野皆是溫柔。

而自己一直被這樣的人寵愛著,何其幸運。

盡管看不見小徒弟此時此刻的表情,小鳳凰兩隻爪爪蜷縮成小拳頭,又緩緩張開,最終緊緊抱住那壓的他快去世的健碩身軀。

飯都要被壓出來了。薛寒淩無比窒息。

輕輕拍小徒弟的脊背,林深蹭了幾蹭,終於一臉羞澀從那溫軟的肩窩裏出來。

眼眶還紅紅的,兩滴碩大的淚珠懸掛眼眶,將落未落。

薛寒淩再次欲言又止。

難道我的徒弟,其實是一個大哭包?從他進門時一直就眼眶紅紅,這不是哭包是什麽。

而且總感覺,好像在其他地方也曾經見他落淚……

美男落淚,還怪好看的。

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在師尊心目中變作哭包的林深淚中含笑,難得天真:“師尊,初五的事,對不起……”

這是他一直欠薛寒淩的一個道歉,如今終於有機會還了。

提到初五,薛寒淩就不免心中悵然若失,他歎息一聲,道:“沒有關係…就算沒有你,初五遲早也會去找歲寒君。”

“為師救活了他,卻也放縱了他心中的野獸,他一直對歲寒君餘情未了。”

是這麽個道理,但林深還是想道歉,欲言又止之時,又聽見薛寒淩繼續說:

“初五說愛情是痛苦,是悲哀,如今兩方皆是痛苦,果然如此。”說罷,他還搖了搖頭,清冷的臉上浮現出悲哀,隻是他本就躺在被子上,白色的發被蹭的亂亂的,哪裏有一點做師尊的人的樣子。

隻讓人覺得他可愛。

不過聞言的林深,還是差點被小師尊的語氣噎死。

……什麽叫愛情是痛苦,是悲哀?或許從前的他不懂,可如今與小鳳凰相處幾月,他隻覺得甜蜜,滿心歡喜。

這下可好,夢境應證主人真實的想法,可以說是讓林深如墜冰窟。

“寒淩,”他聽見自己冷靜開口,聲音卻怎麽也止不住顫抖:“你為什麽會覺得,愛情是痛苦,是悲哀?”

這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

薛寒淩眨巴眨巴眼,倒也沒有介意林深叫他的名字。

“為師從前被丟棄山野,”小鳳凰似乎不以為然,雙眼凝望布滿異域紋路的天花板,嘀嘀咕咕個不停,“他們之間若是真的有愛情,一定不會拋棄我吧。”

因為鳳凰本就那樣稀少,又怎麽會拋棄自己的孩子。而神獸後代天生能感應親近之人的情緒,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父母之間隔閡太大,讓他感覺不到來自血脈中,那倆隻鳳凰分毫的愛意。

無論是他們之間,亦或是他們對自己。

所以他沒有掙紮過,濕漉漉的鳳翎耷拉,含著兩滴淚艱難啃完了自己的蛋殼,隨後整一隻毛還沒長齊的小鳳凰,在山野裏被凍得瑟瑟發抖。

狼狽又可憐,明明是天生的神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