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走在麵目全非的周途城中。

入眼皆是破損的磚牆,火焰四下蔓延,然而人們此時自顧不暇,任由那火焰吞噬著周途城。

耳邊是源源不絕的哭號,恍惚間,眼前的周途城與北鬥星城覆滅的畫麵重合在一起,喉間仿佛被什麽哽住了,再說不出話來。

疏雨劍閣的人已經離去,盡管數位弟子對木長老的決策仍有異議,卻終是改變不了他們離開的事實。但畢竟疏雨劍閣有難,步驚川理解疏雨劍閣弟子的難處,因此也未過多糾結他們的離去。

他與秋白二人的能力始終有限,並不能完全清除此處的魔修,隻能逐一清理。疏雨劍閣弟子本是周途城中道修的一大戰力,然而隨著疏雨劍閣弟子的撤離,道修敗勢初顯,逐漸不敵,不少散修陸續撤離周途城。

魔修悍不畏死且源源不絕,饒是步驚川身側有秋白護佑,仍是感到有幾分吃力。

這讓他心中升起幾分茫然。他能做的實在是太少,縱使他能殺光麵前的所有魔修,可他卻救不了周途城的所有人。

他忽然便覺得自己方才想要助周途城的想法是如此幼稚,他幫不了周途城,也幫不了周途城的居民。

周途城的淪陷,正如千萬年前北鬥星城的淪陷。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是此次周途城淪陷的親曆者。

想到北鬥星城,步驚川忽然便忽然想起了那群在護城河中的亡魂。亡魂們當時的無助與絕望,他仍能記得。

當時的亡魂沒等到能救他們的人,可他如今正身在周途城。

他當初明晰自己的道心,正是為了守護身邊人。不止身邊人,他還望這天下海晏河清,一派太平。

他心中驟然清明。既然他如今身在此處,他定然要做些什麽,去改變眼下的局麵。

“秋白,”步驚川猛地頓住腳步,輕聲喚道,“你可知道……我身上的那個力量,應當如何開啟?”

“自然知曉……”秋白先是一怔,接著便極快地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你莫不是想動用那股力量?”

步驚川回過頭,在秋白的視線中微微頷首,“我如今的能力有限,不若開啟那個能力……”

他們二人仍舊在堅持著找方才的那個神秘人,卻久久都一無所獲。若是能開啟那個能力……說不定能將那個人揪出來。

“胡鬧,”秋白喝道,“先前你已經啟動過一次,若是短期內二度開啟,有可能傷及根基。”

步驚川知道他是指先前助監兵那一次,那次開啟過後,周身乏力的感覺他還記憶猶新。

“但此處情況緊急,顧不得這麽多了。”步驚川爭辯道,“那人是我唯一想到的突破口,先抓住他,其他的,事後再說。”

秋白緩緩搖了搖頭,“傷及根基尚且是小事……隻怕消耗到最後,會以你的性命作為代價。”

這番談話下來,秋白拒絕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看秋白這副模樣,恐怕是不會替他主動開啟了,步驚川隻好悶悶應了一聲。

秋白揚手擊退一個企圖從步驚川背後偷襲的魔修,低聲道:“別想這麽多了。”

步驚川匆忙應了一聲,暗地裏卻開始反思著自己,對秋白的依賴是否有些過了。他在此處清理魔修,還需秋白隨行,就連開啟自己身上的力量……也還是需要秋白。

到後來,步驚川已經完全麻木了。

重複著一遍又一遍揮劍的動作,他數不清自己已經清理了多少魔修,可這魔修源源不絕,每次去到一條新的街道,總會遇到不少新的魔修。

正當他還在追逐一名築基期魔修的時候,忽然又察覺到那詭譎的氣息。那氣息一閃而逝,卻被他們捕捉到了。

他們搜尋了許久的目標,終於出現了。

“在那處!”步驚川低喝一聲,“秋白,你先過去!”

他自認修為不如秋白,速度也不如秋白,不若將追擊一事交於秋白,等到秋白抓到了那個家夥,再作商議也不遲。

領會到步驚川的意思,秋白應了一聲,隨即快速跟上,步驚川稍稍落後一些,卻也緊隨其後。

秋白的速度極快,在這般全力追擊之下,不一會兒步驚川便跟不上他的速度了,隻能遠遠地跟在後方。

步驚川心中感覺有些奇怪。起初他遇到那神秘人的時候,那神秘人雖然氣息詭譎,卻跑得並不快,哪有如今的速度?

眼看著秋白在他跟前的身影越走越遠,步驚川腳下不由得用上了些許的靈力,將自己的速度加快了一點。

誰知,他剛開始提速,便被一陣巨力掀倒。

雖然在那攻擊來臨之時他作出了防備,但畢竟修為差距擺在麵前,所做的防備也是螳臂當車。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那隻多災多難的左腳,此刻又開始痛了起來。

他下意識搜尋秋白的蹤跡,見到秋白在遠處正與那人纏鬥,心中鬆了一口氣。以秋白的修為,製住那個神秘人不是難事,應當很快便能回來助他。

下一刻,他猛然驚醒過來——他還是太過依賴秋白了。

他捂住心口,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強撐著抬起視線看著來人。來人緩步朝他走來,步驚川隻隱隱一探對方的修為,心便涼了半截。

元嬰期的魔修。

元嬰期乃是金丹期之上的境界,若說步驚川一個心動期,尚且能在金丹期手下掙紮一二,那麽元嬰期同心動期之間的差距便是天塹,他在對方手下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

步驚川忍著身上的劇痛,慢慢站直,在視線觸及那魔修無神的雙眼後,他心中一動。他同這魔修有著實力上的差距,硬碰硬並非辦法,隻能智取。

他微微抬起手,但這次,不等他啟動陣法做些什麽,那魔修忽然便打出一道魔氣,生生將他手中的陣盤擊碎。

那陣盤直接在他手中碎裂,碎片飛濺,連帶著拿著陣盤的左手也遭了殃。左手手心一片血肉模糊,黑紫色的魔氣甚至開始從他的傷口入侵,腐蝕他的血肉。

這鑽心疼痛襲來,步驚川的額角冷汗驟然而下,他來不及呼痛,便需要急急後退,躲過那魔修隨之而來的一擊。

此番後退退得太急,他沒有預先查看好路線,後背直直撞到身後的民居上,飽受磨難的民居自然受不了這般衝擊,頃刻間崩塌。

煙塵四起,步驚川捱著想咳嗽的衝動,急急忙忙借著煙塵的掩護,滾到了另一處未坍塌的民居之後。

“東澤——!”秋白焦急的呼喊聲響起,他未收斂自己周身狂暴的靈力,隻是短短一聲呼喝便震得步驚川身側的建築瑟瑟發抖,飛灰煙塵簌簌而落,撲了步驚川滿頭滿臉。

秋白正在往回趕!步驚川心中一喜,轉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沒料到秋白被困在一個漆黑的陣法之中,不得而出。

以秋白的修為,雖不擅陣法之道,但那陣法困不了他多久,不久後秋白便能從那陣法的束縛之中掙脫出來,前來助他。

可偏偏就是在這個要命的時刻,步驚川身側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雖然元嬰魔修不知曉該如何用魔氣搜索步驚川的蹤跡,但步驚川的氣息卻在對方眼中無所遁形。

魔修步步逼近,秋白卻遠在戰場之外。

現在他隻能靠他自己了。

或許一開始是他便狂妄過頭,隻想著自己同秋白二人便能解決此處的魔修,才會落到如今田地。

但若是讓他眼睜睜看著此處凡人喪命於魔修手中,他自問做不到。

要是可以,不止眼前的這一個元嬰魔修,就連在這周途城之中亂竄的魔修,他也想一並解決。

然而他手頭的陣盤已經在方才的激戰中,或損毀或遺失,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手段了。

魔修的腳步聲漸進,步驚川抽出腰間的金素劍,久久地凝視著那泛著寒光的劍刃。

他現在除了金素劍,什麽都沒有了。劍法非他所長,也不知待會能為自己爭取到多少時機。

視線掃過四周,他觀察著地形,為待會的垂死掙紮提前做些準備。視線不經意間掃過自己染了血的衣角,他拿著劍的手忽然一頓。

他並非一無所有。

耳邊傳來秋白用力擊打陣法的砰砰聲,然而步驚川已經進入到了放空的狀態,恍若未聞。

他尚且還有他那奇異的體質……

可是又該如何開啟?

知曉如何開啟的陵光同秋白,二人這時都不在他身邊,他無從問起。

思緒飛散之下,步驚川忽然便想起了先前在北鬥星城,那座在開陽城外的府邸,他得到的東西。

在那些淩亂手稿之中便有一句,似是那稿紙主人的猜想,又像是信口胡謅。

以身作陣。

既然如此……

他手腕翻轉,將金素劍的劍刃對準了自己。

“別做傻事!”秋白忽然大吼出聲,“等我出來!”

元嬰魔修的腳又輕輕落下。聽那腳步聲,那元嬰魔修隻距離他五步。

若隻是等,他恐怕是永遠都等不到秋白出來。步驚川心中苦笑,

他自己,也該做些什麽了。

靈劍悲鳴著,似乎不願傷害他。他手上緩慢卻堅定地用著力氣,直到劍尖穿破衣物,直刺胸口。

他刺得很淺,僅僅是刺破了一層皮肉,那鑽心的疼痛便令得他兩隻握著劍的手都在發抖。

金素劍太長,不利於他用力,他便鬆了手,剝開胸口的衣物,用靈力指揮著自己的靈劍,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帶血的劃痕。

萬古誅魔陣。

幾乎是劍尖刺入他胸口的一瞬,他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了一個陣法的陣紋。他循著腦海中的那一個陣紋,將自己的身軀當作陣盤,一筆一劃地,和著血,將陣紋刻在自己胸口。

“停下!東澤,快停下!”待到陣法刻完,秋白的嘶吼聲才落到步驚川耳中,他抬起頭最後看了秋白一眼,別開視線,緩緩閉上眼,開始運轉體內的靈力。

這一次,沒有秋白的刻意引導,沒有陵光的指引,他僅憑著前兩次的記憶,去嚐試一個未知結果的可能。

作者有話說:

(°з°)周二的更新放在明天啦,下章小川要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