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麵色難看起來,隻冷冷道了一聲“帶路”。

聞言,孟書寒連忙走到老者跟前帶路,步驚川略一猶豫,也緊隨其後。

誰知那老者腳步一頓,回過頭冷冷瞪著他,“你還跟著我做甚?”

見對方似乎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步驚川連忙解釋道:“在下此次與疏雨劍閣眾位道友合作,在城中剿滅魔修,此時知曉孔道友負傷,自是要去看看的。”

“在此處剿滅魔修?”老者眯起了眼睛,麵色有些不善,“這是誰的主意?”

見得老者反應不對,步驚川心頭暗暗一驚,答道:“是在下的主意。”

老者眉心一皺,又問:“你師承何處?”

步驚川答:“師承長衍宗。”

“小門小派,隻會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上花功夫。”老者冷哼一聲,“怪不得我連這宗門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任誰被這般當麵踩低自己的門派,都不會痛快,步驚川也不例外。長衍宗雖沒落已久,可每年百宗一並舉辦的折桂大會,長衍宗也會收到一份請帖,上一屆的折桂大會正是在疏雨劍閣舉辦,此人作為疏雨劍閣長老,怎會沒聽說過長衍宗?

若是換作早些年時候的步驚川,恐怕已經忍不住同這位長老爭執起來。但他如今已不是當年那個會因為幾句話生氣的毛頭小子,自然是不會將情緒放在麵上。

步驚川不搭話,老者似乎還想說什麽,孟書寒見狀,連忙插話道:“師父,孔煥還等著您過去呢。”

自己的弟子出麵阻止,老者最後瞥過一眼步驚川,這才罷休。

幾人悶頭趕路,不再出聲。

孔煥傷得極重,腹部近丹田處,被鈍器劃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那處血肉模糊,異常淒慘。他們趕到的時候,血已經被止住了,看起來卻仍舊恐怖。

雖然這傷勢對修士來說不至於致命,然而孔煥修為並不算高,這等皮肉傷放在元嬰期以上的老怪身上,或許隻需幾息便能痊愈,但在孔煥身上,還需幾周方能康複。而中途若是稍有不慎,甚至會因為傷勢惡化而喪命。

替孔煥查看過傷勢,老者站起身,環顧一周,怒道:“你說你們,摻和這事做什麽!?”

孟書寒顯然沒有料到老者會這般反應,微微一愣,但她極快便反應了過來,“可師父,此處如此多凡人,我們不能不救……”

“救什麽?”老者吹胡子瞪眼,“拿你們的命去救麽?!你們均是萬裏挑一的資質,若是因為幾個凡人而隕落在此處,不覺得可笑麽?”

許是因為這老者在宗門中便積危已久,在場眾人無人敢反駁。

“在場眾人,祖上皆有凡人。”步驚川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聲反駁,“我們既是出身於凡人之中,便沒有對凡人見死不救的道理。”

“既然生出靈根,自然便脫離凡人之列,你們師門入門,不會教你們斬塵緣麽?”老者冷冷瞥他一眼,“還對凡間事物存婦人之仁,目光短淺。”

這些年來,步驚川也聽過不少傳言,疏雨劍閣因為名氣大,看上哪家資質好的凡人孩子,俱是同人家父母商議過後便帶走。帶走之後卻不會讓那些孩子再回到父母身邊,進入疏雨劍閣的弟子,逐漸斷絕同他們凡間父母的往來與情感,便是他們所謂的斬塵緣。

而長衍宗則不同,每逢節假日,宗中弟子都有休假能回家一看,宗門中也一向鼓勵弟子同家裏聯係,因此步驚川才覺得疏雨劍閣的規定難以接受。

修士子嗣艱難,極少有後代,如今的大部分修士,均是凡人出身。可他們剛剛稍有修成,便迫不及待想要同凡人撇清關係,仿佛來自凡人的血脈會髒了他們的一身修為。

但步驚川如今還留在這周途城,不光是因為自己出身於凡人。還因為這千萬凡人,若是他們不出手,都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灰飛煙滅。

“你我生來便強於常人,可這不該是高高在上的理由,既有能力,更該護住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此處對修士來說危險,但對凡人更加危險。”步驚川道,“你們覺得弟子的天賦難得,不該犧牲那些天之驕子。那我便要問了,等他們修為蓋世,貪生怕死,又能護得住什麽?這般取舍,又有何底氣追尋大道?”

老者冷道:“這周途城中魔修橫行,如今已有一人重傷,我若是不帶他們回去,如何護得住他們?若是我們連自己宗門中的弟子都護不住,那誰又會相信疏雨劍閣?”

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際,一個聲音忽然橫插進來,“父母親朋逝世,塵緣自斷。人非草木,情感豈是你隨意說斷便能斷的?徒留執念,反成心魔。你們疏雨劍閣如今如此行事,當真叫人失望。”

步驚川先是一愣,隨後欣喜回頭,他小聲喚道:“秋白!”

秋白聞聲,緩步走到步驚川身邊,身上的血腥之氣令人心驚。

顧不上還立在一旁的老者,步驚川連忙上上下下將秋白打量了一遍,見秋白身上無甚傷勢後,才鬆了一口氣。

見他緊張,秋白回過頭來,麵上的冷峻神色柔和不少,“我無事。”

步驚川這才放下心來。

那老者見秋白幾乎是無聲無息便出現在了此處,麵色徒然一變,“你是何人?!”

秋白冷冷掃過他一眼,並未作答。

那老者自討了個沒趣,麵色鐵青,但在確認了秋白周身縈繞的靈力後,才放下心來,轉身朝著疏雨劍閣的弟子喝道:“都別愣著了,啟程!”

“師父!”孟書寒低呼一聲,語調中隱隱帶了些責怪。

“莫要廢話,”老者喝道,“你們難道真打算死在這處不成?”

躺在地上的孔煥粗喘了一口氣,掙紮著想爬起身,“但此處的百姓……”

“別這麽多廢話,都自身難保了還在這裏耍嘴皮子。”老者兩眼一瞪,那些試圖再說些什麽的疏雨劍閣弟子都噤了聲,見狀,老者麵上掠過幾分滿意的神色,才繼續道,“此處的魔修不是你我能夠解決的,莫要逞強。現在,都跟我回去。”

孟書寒麵上茫然,顯然不知道如何回應,“但是……”

老者瞪了孟書寒一眼,“這幾日宗門大難,莫要在外逗留了。宗門才是你的根,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老者壓低了聲音補充道:“待宗門事一了,劍閣自會派出長老來此處清理魔修。凡人數量眾多,左右這又不是非要死守的二十八城,少一兩個城池又如何。”

孔煥聞言,瞪大了眼,艱難道:“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群凡人死去!”

老者長眉一豎,“那你的同門呢?他們就該死嗎?”

孔煥想說若是真有什麽大難,他們這裏的一小撮人回去也無濟於事。但他自己身負重傷,不能脫離同門強留在此地。

他看著跟前的長老,發現自己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長老說得不錯,他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門身陷囹圄。

“木長老……”鄭如波見狀,也忍不住出聲,卻被對方的一個瞪眼唬了回去。

“在外不得頂撞閣中師長,你們出來幾天,連規矩都忘了嗎?”木長老吹胡子瞪眼,“回去後,你們幾人自行去紀律閣領罰。”

鄭如波抿了抿唇角,不再言語。

步驚川安靜地看著眾人陷入沉默,再到那位長老下令啟程。

事關他人宗門安危,他沒有出聲的權力,隻能旁觀。

知曉疏雨劍閣眾人留下無望,步驚川也沒有再出聲。對方長老既然已經這般說了,那他再讓人留下,仿佛是拉著疏雨劍閣弟子送死似的,平白惹人爭議。

秋白卻沒有這些顧慮,冷笑一聲:“你與他們置氣,不過是自擾道心。疏雨劍閣倒都是一個性子,就連他們——”

秋白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木長老身上,吐出了剩下的幾個字:“也是跟長觀一般的貪生怕死。”

“你竟辱我閣中老祖——”木長老對著秋白怒目而視,站在他身側的洛清明更是抽出了自己隨身的佩劍,劍身同劍鞘輕磕,發出清脆的劍鳴。

下一刻,嗡鳴不止的利劍直指秋白。

步驚川冷笑一聲,橫跨一步,擋在秋白同洛清明之間,“你反應未免太大了些,在魔修襲城的此時便急著內訌,太急了吧?”

“無知小兒,此處哪有你說話的份!”木長老怒喝一聲,掌心中靈力開始匯集,死死盯著步驚川。

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劍拔弩張。

正在這時,步驚川身後的秋白身上忽然爆發一陣驚人的威勢,那俱有強烈壓迫感的氣息,令得在場眾人都喘不過氣來。

“真正能追尋大道的人,早於千年前殉道了,活下來的多是些貪生怕死之輩,”秋白淡淡道,“你若是想動手,我便奉陪到底。”

這是**裸的威脅,在察覺出秋白釋放出的威勢不是自己所能抵擋的之後,木長老掌心中的靈力,便如遇到冷水的焰火,瞬間熄滅了。

鄭如波上前一步,抬手壓下了洛清明持劍的手,“我們同為道修,此刻更是要統一戰線,在這個關頭內鬥,像什麽話?”

洛清明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二度辱我閣中老祖,我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你是說先前在星城遺跡那次?”秋白冷笑一聲,“我不過實話實說,這便算作辱了?”

“星城遺跡?”孟書寒率先發現了秋白話語中的漏洞,她轉向洛清明,問道,“你當時不是在星城遺跡之外待命?”

秋白不嫌事大,提醒道:“他隻是沒有隨你們進而已。”

似乎是意識到此事有異,鄭如波微微皺了下眉,“此處不是談這個的地方,這事回去再說。”

在看到疏雨劍閣眾人反應後,步驚川也有些意外。他在星城遺跡的時候,分明是同洛清明指了他的同門身在何處的,他們在遺跡之中竟未會合?

他的目光落在神色莫測的洛清明身上,意識到此事或許不如他一開始想的那般簡單。

孟書寒見狀,也不願過多糾纏。

她走向疏雨劍閣眾人之中,又被孔煥喚了過去,手中被塞了個什麽東西。孟書寒歎了口氣,又轉身交到步驚川手中。

那是一塊狀似鵝卵的貝殼,其上刻了個玄妙的陣法,步驚川看到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便聽孟書寒,“你便拿著罷,讓那小子安心一點。”

步驚川失笑,他點點頭,將那塊貝殼收了起來。

他目送著疏雨劍閣眾人逐漸遠去的背影,低聲同秋白道:“這下,恐怕我們隻剩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