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日入時分。

夕陽的殘紅還留在天際,西方天空已然出現了一輪圓月。

今日是十五前後,月亮渾圓,隻是不知為何透著幾分薄紅。

步驚川還在同疏雨劍閣眾人商議如何入得那星城遺跡,討論得正激烈,一轉頭卻恰好見到了此番場景。

他望向天際的月亮,默然不語。

一旁正同他爭論的孔煥見狀,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發什麽呆呢?這星城密匙該怎麽用,你倒是說啊!”

在座這麽多人俱是劍修,對陣法一竅不通,對星城遺跡更是兩眼一抹黑,全都指望著他能夠解惑。步驚川一轉頭回去,便見疏雨劍閣六人齊刷刷向他望來,顯然是都在等著他說下一步。

步驚川輕咳一聲,“觀今日天象,我心中倒是有了一個猜測……是關於進入星城遺跡的。”

孔煥瞪大了眼,“這才多久,你就知道該怎麽進去了!?”

步驚川仰頭看著天邊那逐漸在夜幕中變得清晰的圓月,輕聲道:“我也不是特別確定,隻是見到了那月亮,心中有所猜測。”

不等孔煥催促,他便將自己的猜測娓娓道出。

今日這太陽落下,那圓月卻仍舊透著幾分紅,且那紅色有逐漸加深的趨勢,顯然不同尋常。他猜測,這或許是百年難遇的月全食。

“據《靈憲》記載,‘在星星微,月過則食。日之薄地,其明也。’,說的便是月食時,星星會比往常還亮。而如今我觀這天象,察覺應當有月食,於是才有了這番想法。”步驚川道,“月光黯淡,星芒大盛,此時,正是星力最盛之時。”

“據相傳,月全食乃是陰氣與妖氣最旺盛的時候,這對鬼修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時候。而那星城遺跡……顯然是有數百年未有人活動了,我那次去取星城密匙,能感受到密室中有極強的鬼氣,因此才推測那星城之中,或許存在鬼修。”步驚川分析道,“而這星城遺跡既然帶一個‘星’字,想來應當同那天上星辰有幾分關係。”

“鬼修?是跟江極那樣的鬼修?”孔煥皺眉,顯然是對那隻鬼魔心有餘悸。

“不一定是跟他那般的,江極乃是鬼魔,與普通的鬼修都不同。”步驚川解釋著,“若是我猜測沒錯,我們現在或許就需要動身前往星城遺跡了。”

“那不用做些什麽準備麽?”鄭如波出聲問道。

步驚川瞥他一眼,道:“此時再做準備恐怕也來不及了,附近皆是凡人城鎮,恐怕找不到修士需要的符籙與靈藥,若是我們貿然找其他修士交易,恐怕還會引起對方的警惕。”

這還是秋白教他的。若是想做什麽不讓人知道的事,那必然不能讓對方察覺到他們的動向。

找修士交易,或許能得到他們想要的符籙與靈藥,但此時此刻,聚集在這星城遺跡附近的修士,目的到底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眾人皆是競爭對手關係,他們貿然找人交易,不止會告訴外人這星城遺跡中存在鬼修,還會讓他人覺得他們對這星城遺跡很了解。若是有實力在他們之上的人找上他們,同他們玩一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恐怕是得不償失的。

鄭如波聽得他的解釋,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是我考慮不周,打草驚蛇屬實不是妙計。”

眾人約定好時間,各自回去收拾東西,決定今晚便出發趕往星城遺跡。

秋白今日也未跟著步驚川前去同疏雨劍閣的人討論,見他這時候回來,麵上還出現了幾分驚訝,“今日怎麽這麽早便回來了?往時不是要在外麵吃過晚飯麽?”

步驚川甫一進門便在盤算著要帶什麽東西走,生怕漏了,此時忙著收拾,於是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著:“今日我覺得會出現月全食,所以暫定今日出發,現在便走。”

“月全食?”秋白語帶疑惑,行至窗前望向天空。

順著打開的窗戶,步驚川也見到了比方才更紅的圓月,更加奠定了自己的想法。

忽然,他收拾著東西的手一頓。

秋白竟不知道今日月全食?

他的目光落到了秋白身上,秋白正聚精會神望著窗外,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

秋白身為後天劍靈,乃是被人為封入劍中的生魂。他一直沒有過問秋白成為劍靈之前是什麽存在,隻是見秋白能夠化為獸型,便一直覺得秋白是妖族。

月全食的時候,妖氣鼎盛,妖族也會活躍起來。按理說,秋白應當能夠察覺。

莫非是……秋白不是妖族?

他又想起了先前秋白使用的皆是與他一般的靈力,並不是妖力。妖力與靈力差距甚遠,他能察覺得出來才是。

即使秋白修為高深,有心偽裝,他也分明記得秋白的靈力曾經入過他的體內,他那時候卻未察覺到有何不適。

修真界先前並非沒有出現人族與妖族的混血,但混血隻能在道修或是妖修的路上二選其一,從未有人能將兩者共融。簡而言之,若是成為道修,則無法化獸型,若是成為妖修,則不可用靈力。

使用靈力,卻又能化成獸型……所以秋白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

秋白越來越撲朔迷離的身份令得步驚川心頭升起幾分茫然,手上的動作不由停下。

察覺到他的走神,秋白轉回身來,低聲問道:“怎麽了?”

見秋白轉回身來,步驚川連忙回過神來,繼續收拾著手上的東西。

“你認為月全食是進入遺跡的機緣?”秋白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確定,試探著問道。

“那次我們進入星城密室,不是察覺到密室中有鬼氣?”步驚川解釋著,“月全食乃是陰氣最鼎盛的時刻,對於鬼修有益,我猜……若是星城遺跡中真有鬼修,遇上這次月全食,他們肯定舍不得放過這次機會,定是要出來吸食一番陰氣的。”

“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秋白微微蹙眉,“星城遺跡為何會有鬼修?”

“恐怕現在無法得出定論,”步驚川說著,眼睛卻望著秋白,仔細觀察著他神色之間的細微變化,“隻能在進入遺跡查探過後,再作定論。”

秋白略一遲疑,望了他一眼,“說得也是。不過若是月全食不是你進入星城遺跡的機緣呢?”

步驚川將秋白的遲疑默默記入心底,裝作沒發現,隻道:“無論是不是,我都會去一試。”

眾人自碰頭後,便馬不停蹄趕往星城遺跡。

步驚川當初選擇落腳的周途城距離星城遺跡不遠也不近,在他們一番緊趕慢趕之下,終於在醜時之前趕到了遺跡附近。

此時原本的圓月已被吞噬大半,隻剩下一彎殘月,殘月血紅,看起來不多時便要被黑暗吞噬殆盡。天上星芒因為這血月黯淡而光芒大盛,因此漆黑夜幕之中現出身形的星辰,遠比以往要多。

北邊的北鬥七星組成的鬥杓,杓正指著東方,步驚川看著那光芒在群星之中脫穎而出的北鬥七星,心中忽有所感。

星城遺跡,七把鑰匙,在密室中取鑰匙也吩咐了一把鑰匙隻能進入七人,是同這北鬥七星有關?

步驚川想也不想,拔腳便朝那北鬥七星指向的方向走去。

此時這星城遺跡附近隻有幾個不死心的修士在附近徘徊,見他們一行人人多勢眾,也不敢上前挑釁。

一直看著步驚川反應的孔煥見他悶頭便往一個方向去,忙道:“哎,你走起來能不能說一聲!”

步驚川回頭瞪他一眼,孔煥向四下掃視一圈,連忙噤聲。

而他們的動靜則是引起了那些散修的注意,有幾人微微朝他們這個方向靠近了些,目光中多了些試探。

步驚川見引起眾人的注意,眼下又不想同他們起衝突,隻得加快腳步,朝著前方快步走去。

森森陰氣混雜著鬼氣撲麵而來,在這月全食之下,這鬼氣格外濃厚。

少了月光,星城遺跡附近又無村落,連燈火都見不著,漆黑一片。好在修士不懼黑暗,能看清這黑暗中的路線。

饒是如此,步驚川也走得深一腳淺一腳。這星城遺跡附近人跡罕至,千百年下來長了不少茂盛的雜草與植被,令得他們前進有些困難。

步驚川已經顧不得會引起那些散修的注意,他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呼喚著他,快一點,再快一點。

眼前是一塊密林,行進艱難,步驚川想也不想地抽出金素劍,注入靈力,向前方劈砍而去。

蘊含了靈力的一劍,令得那些樹木轟然倒地,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孔煥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音喝道:“你搞這麽大動靜做什麽!”

步驚川卻無暇管他,用金素劍開路,一路走進了密林之中。

密林之中比外麵更加陰暗,孔煥心中生氣幾分不安,同那位領頭的弟子對視了一眼,那弟子微微頷首,“跟上。”

一行人這才魚貫而入。

而步驚川此刻的心思已經不在他們身上了,他的眼前隻有天上的七顆星辰,心中的聲音越來越大,無休無止地呼喚他,讓他生出一種迫切回歸的渴望。

眼前的密林太深,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卻又不敢停留。

終於,最後一叢樹木倒下,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塊空地。

空地乃是上萬塊青石地磚憑湊而成,這石磚縫隙緊密,就連在一旁生長的樹木都沒有可乘之機,無法紮根入這青石磚之間。

而在這青石磚鋪成的空地中心,有一個凹陷下去的水池,步驚川無暇思考為何這水池千年不幹,便快步行至水池邊緣。

這水池很大,隨著天上的最後一縷血月被夜幕吞噬,池底散落的石頭也開始發出淡淡熒光。

這散發著熒光的水池,登時成為這漆黑一片的天地中唯一的光源,映得步驚川的臉都多了幾分可怖。

而有七道光芒,從這淡淡熒光之中脫穎而出,他們與天上的星辰是同樣的顏色,也與天上的北鬥七星一樣奪目。

定睛一看,那七道光芒所在的地方,正如北鬥七星一般組成了新的鬥形。

池中竟然也有同樣的北鬥七星。

步驚川被這發現震懾,猛然回過神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如何來到此處的。

正在此時,忽然有人的聲音響起,“沒想到你們竟能找到此處。”

這聲音格外耳熟,驚得步驚川猛然抬頭,卻忽然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記不清這人的容貌,可在再次見到這人後,卻發現自己將四年前的細節記得一清二楚。

來人麵上戴著半麵銀白麵具,遮去了眉眼,隻露出高挺的鼻梁與淡色的唇,一身漆黑衣袍,袍角點綴著精致銀紋,令他本人平添幾分貴氣。

四年過去,他已經長得和對方一般高,也不是需要仰頭才能看清對方的少年了。

而對方卻一眼便認出了步驚川,徑直望著他,淡淡道:“我記得我們在四年前,還見過一麵。”

作者有話說:

這個麵具人也是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