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休無止的疼痛充斥著步驚川的身體。

他隻感覺到鋪天蓋地的疼痛,那疼痛幾乎要滲入骨髓,叫他幾乎要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細密的痛感猶如一把刀,將他分裂成小塊,最後又碾碎成粉塵。

在這般疼痛之下,步驚川的意識卻是清醒的。他甚至還有空想著,他的經脈似乎天生便不能接受外來的靈力,一旦有外來靈力入侵他的身體,便會導致他體內的靈力紊亂,以至於會出現這般導致他全身疼痛的局麵。

又有一絲靈力悄無聲息地鑽入了他的經脈。那道靈力極為溫和,透著水靈根的柔和與木靈根的生機,是極少會受到排斥的屬性。

理智告訴他,這應當是屬於醫修的靈力——這位醫修正試圖通過那一縷靈力,來引導他體內暴亂的靈力。

可那溫和的靈力剛開始動作,他卻像是觸碰到火炭般,猛然往後縮,一心隻想要躲避那靈力的觸碰。

那靈力不依不饒地纏上來,試圖融入他經脈裏的其他靈力之中。卻又像是滴入油鍋中的沸水,令得他渾身的靈力再度沸騰起來,經脈中甚至發出細碎的炸響。

他悶哼一聲,渾身顫抖,掙紮著逃避著那道靈力的接近。

那道靈力在他經脈之中被他的靈力攪碎,化為無形。他卻未能更好受一些,隻覺得經脈中如同被刀割一般疼。

“你們這是做什麽?”他聽到有一個聲音響起,“他體內的靈力暴亂,正是因為有外來靈力引起的,你們擅自用靈力去他體內試探,隻會令得他的情況更糟!”

“那你說該如何?放任他一人硬撐,情況恐怕會更糟。”另一個聲音稍顯冷靜,卻又掩蓋不住其中的焦慮。

隨後良久的沉默,不知那二人做了什麽舉措,有人陸陸續續地出門的動靜,大約是都出去了。

最開始的那個聲音道:“我來。”

“你來?”另一個聲音道,“你是醫修麽?”

“不是,但是引渡靈力這一點,我還算熟練。”那人回道。

“連醫修都無法引渡的靈力,你能行?”另一人道,“你不是說,任何外來的靈力都會影響到他麽?”

“我是他的劍靈。我身上的靈力原本就出自他身上,與他身上的靈力同源,他不會排斥我的靈力。”那聲音道。

“同源?”另一個聲音遲疑了一瞬。

就在這時,步驚川體內躁動的靈力又沸騰起來,疼痛襲來,他忍不住又泄出一聲痛呼。

“算了,”那個一直在阻攔的聲音忽然放緩了口氣,“不管你用何種手段,幫東澤渡過這個難關便是。”

步驚川迷迷糊糊間,才逐漸分辨出這是步維行的聲音。此刻是秋白同步維行一道,在替他查看狀況。

剛得出結論,便聽步維行又問道:“他為何會這般表現?先前清聞替他疏導靈力的時候,也未出現過這般狀況。”

“你不是將他身上靈脈封住了?先前在羅家村,他身上的靈脈封印鬆動了一次,不然你以為我在那等環境,如何將那阮尤擊潰的?”秋白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似乎是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動了靈脈封印?!”步維行的聲音不知為何激動起來,“他為何能動得了靈脈封印!況且……他事後也未同我說過……”

“他壓根不知曉自己身上的靈脈封印,又談何與你說起?”秋白答道,“隻不過那日是你自己尚未注意到他身上異樣罷了。”

步維行喃喃道:“竟是如此……”

“你瞞著他也沒用,”秋白的聲音有些冷,“他到了該知道的時間,自然便會知曉了。”

步維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我不過是不知道該如何同他說起,況且,他那般情況,我生怕他控製不住……”

“你到底是怕他控製不住自己,還是你控製不住他?”秋白說的話分毫不留情麵,“他該有知曉的權力,而不是依靠你一味的保護。”

步維行輕歎一聲,“我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他還太小,我擔心他……”

“正是因為他如今年紀小,才更需要同他說明白。”秋白道,“在他不諳世事之時,你若是不同他說清楚、道明白,他恐怕才更會走上彎路。屆時,不是你三言兩語便能勸回來的。”

步維行沉默了。

“我不逼你一定要此刻便同他說清,我也不會越過你同他說清楚,因為這是你二人之間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秋白似乎不願同步維行說下去,遂毫不客氣地下達了逐客令,“現在,我要開始替他疏導靈力了,你也要出去。”

步維行聲音中含有幾分疑惑,“我?”

秋白言簡意賅,“對。”

步維行也不堅持,屋中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木門被打開而後又關上。

一道靈力波動拂過,大約是秋白布下了結界。

再聽不見外界的響動,唯一的聲音,便隻有身側秋白放低了的呼吸聲。

緊接著,步驚川便察覺到一道靈力,從他眉間緩緩滲入。

這道靈力與先前的靈力都不同,如同潤物細無聲的春雨,緩緩地便滲入到他的經脈之中。

靈力散發的氣息令得他心生親近,那種與他同源的力量滲入他的經脈,他經脈中躁動不安的靈力也未有異狀。

那道外來的靈力先是分出一部分遊走過他周身經脈,將他經脈護住,而後剩餘的靈力才逐漸滲入經脈之中,帶著那原本在經脈之中躁動的靈力,在經脈之中沿著功法的周天穿行。

躁動的靈力此刻得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便跟隨著外來的靈力,遊走於經脈之中。間或有躁動的靈力試圖衝擊他的經脈,卻被護著他經脈的靈力安穩而又堅定地擋了回去。

就這般,躁動的靈力隨著在體內的運轉,逐漸變得馴服。

疼痛不知不覺間褪去,功法運轉起來的感覺給步驚川帶來了幾分舒適感。經脈與身體都在微微發熱,這般暖融的環境令得他一直緊繃的神經都鬆懈了下來,逐漸地陷入睡夢之中。

當步驚川睜開眼的時候,已是不知哪一日的午後。

房中無人,他跌跌撞撞坐起身來,許是睡得太久,多少有點頭重腳輕。剛想出門去看看院子中是什麽情況,一轉頭,便忽然見到了在窗外伸著脖子朝裏麵看的孔煥。

二人目光對上,均是同時愣在原地。

步驚川是沒想到會在長衍宗借住之地見到孔煥,孔煥則是沒料到步驚川這時竟然醒了,還將他朝裏麵張望的動作抓了個現形。

“醒了啊?”最終還是孔煥先反應了過來,他尷尬地打了個招呼,“我聽師兄說你好幾天都沒醒,怕你死了,過來看看。”

步驚川點了點頭,嗓子卻因為長時間不說話,而發不出聲來,隻能點點頭。

孔煥見狀,挑了挑眉,“你不同我說話,別是在氣我那天失手罷?虧我那天還請了我們劍閣的醫修來,好歹算你半個救命恩人。”

剛說完,孔煥麵上又出現幾分懊惱,伸手撓了撓頭,“哎,那天是我不對——行了吧?”

步驚川剛剛清醒,腦子中尚且還有些混沌,半晌才聽明白孔煥話裏的意思。他無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說不出話來。

結果這般表示,孔煥卻誤解了他的意思,隻納悶道:“幹嘛,真啞巴了?我那天下手不重吧?不至於啊……沒事兒,反正你一修道的,日後修為上去了,莫說啞巴,被人斬成兩截,都能長回去。”

聽得他的話,步驚川從心底裏泛起一股無力感,決定放棄同這人的交流。

就在這時,一人一巴掌便招呼上孔煥的後腦,打得他就是一個趔趄。

來人道:“幹嘛天天趴在我師弟的窗口,你擋著光了,知道沒?”

“你罵誰呢!”孔煥幾乎要蹦起來,“我就是怕他萬一出了啥事,你們長衍宗又要找我算賬!我這是為宗門考慮!”

星移沒好氣地道:“烏鴉嘴,你可閉嘴吧。東澤怎麽會這麽容易出事。”

孔煥高聲道:“是啊,照你這護犢子架勢,他哪能出事呢!”

“醒了?”星移敏銳地抓到他話語中的重點,連忙湊到窗前,朝裏麵看來,對上步驚川無辜的視線,麵上浮出幾分驚喜來,“東澤!你是什麽時候醒的,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步驚川望著不知何時熟悉起來的二人,心中生出幾分好笑。

但由於暫時說不了話,他隻能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搖了搖頭。

星移的反應則比孔煥要正常得多了,“說不了話?”

說著,他推開孔煥,拿了壺水便急急忙入了步驚川房中。

步驚川一臉喝了好幾杯水,這才說得出話來。

“謝謝師兄,”他沙啞著嗓子率先開口,又見站在星移身後的孔煥別扭地扭過了臉,心中不由覺得好笑,又補充道,“也謝謝……孔煥道友。”

星移對他還是極為溫和的,“無事,好些了沒有?”

步驚川點了點頭,“好些了,身上也不疼了。”

孔煥擺出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道:“沒事就好,我真怕你賴上疏雨劍閣。”

星移白了孔煥一眼,似乎是懶得同他計較,也沒作聲。

步驚川問道:“師父呢?”

意識不清的時候,他便隱隱聽到步維行與秋白之間的對話。雖然聽得不清不楚,卻也知曉那時候出手助他的,不是師父便是秋白。他知曉自己問這二人秋白的事也無用,便轉而選擇先問步維行的情況。

“師父今日早些時候出去了一趟,現在還未回來。”星移道,“我待會去傳訊給師父,通知他一聲,想必師父下午便能回來了。”

“好。”步驚川輕聲應著,而後又與他二人聊多了幾句。

最終還是星移看出步驚川初初醒來精神不太好,替他拿了點簡單的吃食過後,星移便拎著孔煥離去了。

步驚川吃完了飯,才覺得身子有了些力氣,卻仍是覺得昏昏欲睡。想起醒來後還未見到秋白,他強打精神,拿起了放在床頭的金素劍。

“秋白。”他低低地喚了一聲,雙眼帶著幾分希冀,看著那紋絲不動的靈劍。

他又接連喚了數聲,依舊沒有回應。

那個他期待著出現的白色身影仍是不見蹤影。

明明那日……秋白還在他身邊。

但他如今喚起秋白,卻得不到回應。他甚至不知道秋白現在在何處。

心中升起的不安定感,令得步驚川握著劍鞘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