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這處?”秋白望向步驚川,像在看他,而那目光中帶著的審視又十分陌生,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秋白隻說了那一句,便頓住了。

在這要命的停頓中,步驚川感覺自己仿佛被推到了懸崖邊上,要生要死,全憑秋白的一句話。

他的心高高吊起,隻靜候秋白發落。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一個怎樣的答案,他隻是在麵對這種未知的時候,本能地感受到了惶恐。他期望從秋白這裏能夠得到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的答複。

許久,他聽到秋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破了二人之間僵持的局麵,“或許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我才會想在你這處尋找一個答案……但是,至少你在我這處,是與眾不同的。”

緊握的手掌鬆懈開來,血液重新流回到血管之中,帶來如同針尖輕刺般的細微刺痛感。步驚川回過神,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緊張得攥緊了拳頭。

雖然這個答案似是而非,並不能回答步驚川的問題,但他卻被奇異地安撫下來。或許他需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而是秋白的態度。

可歸根結底,這個問題隻是被他二人逃避了去,仍未能得出結論。

這話題算是揭過了,二人之間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般沉默令得步驚川渾身不自在,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轉而看向比武台。

比武台上剛剛清掃完成,即將要比試的二人遙遙而立,正在做著準備、互相行禮。

隻聽那高台之上傳來一聲高喝,比試正式開始。

本隻是想隨意一看,轉換心情,不想,卻被那二人的交手吸引了目光。

星移突破心動期已經有一段時間,上一次與樊易交手時,他才初初突破,對自己的靈力掌控遠不如樊易。然而經曆過半年的磨礪,此刻星移已經適應了自己心動期的修為,靈力收放自如,倒叫不少人刮目相看。

不愧是長衍宗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弟子。

然而樊易踏入心動期已有數年,遠比星移來得早,靈力深厚更壓了星移一頭。

修士引氣入體,乃是修道途中第一道門檻,而心動期則是第二道門檻。天下攜靈根者眾多,鄉野之地生活的村民也能生出資質不錯的二靈根或是三靈根,有的甚至會生出天賦極強的單靈根。但若是缺乏引導,極少人能夠意識到自己體內靈根的存在,進而開始修煉。即便開始修煉了,也會因為不曾有得到有效的指導,導致事倍功半,久久不得入門。

引氣入體後,通過十層練氣,方能築基。築基大圓滿後,便是心動期。心動期與其他境界不同,其他境界,除練氣期外,均分為前中後期以及大圓滿,而心動期,實則是金丹期前的一道“屏障”。

心動期,乃是橫亙在築基大圓滿與金丹期之間的屏障。

心緒動亂,因而才需要斬斷紛擾,定奪向道之心。這一關卡,修為再不是最主要的決定因素,能否跨過心動期,需得看心境。

心動期需要經曆第一輪心魔劫,而心魔劫何時到來,誰也不知曉。

有停留在心動期數十年不得寸進的修士,也有道心澄澈隻睡一覺起來便發覺自己進階的修士。

心動期的修為增長雖不會如其他境界般明顯,但按常理來說,在某一境界停留得越久,對這一境界便能了解得更為透徹,靈力自然也會比後來者凝實。

相較起來,星移步入心動期的時間更短。因此,星移對上樊易,是極難討到好處的。

事實也是如此,星移在樊易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落了下風,雖然躲避與化解的動作仍顯得遊刃有餘,可遲遲不出手反擊,倒叫比武台下的步驚川為他捏了一把汗。

樊易手中乃是一柄玄鐵重劍,那橫掃千軍、一往無前的氣勢,令得步驚川光是遠遠看著都感到心驚。

疏雨劍閣的劍術多以輕靈為主,對戰時的飄逸之姿,倒是符合大多數人對修道之人的印象。而這樊易與尋常劍修不同,磐石般的重劍,雖未開鋒,鋒芒卻尖銳無匹,令人不可小覷。

步驚川這邊看著星移後退躲閃,堪堪躲過那重劍席卷,不由替星移揪心。

“這般局勢,似乎對師兄不妙。”步驚川憂心星移,不自覺說了出聲。

他也未刻意與秋白搭話,不想,秋白卻接了他的話。

“陣修向來隻適合畫地為牢的對戰,若是去到這般的比試之中,不給時間提前準備,他將會格外被動。”秋白解釋著,“可是實戰之中,總會有許多措手不及的境況。提前準備,也隻是一句空談。”

“一般的陣修對戰,通常會是用高於對方的修為先進行壓製,而後再布陣,後發製人。”秋白道,“然他二人修為本就相近,真要論起來,樊易反倒更勝一籌,你師兄暫且落於下風,也是正常。”

“暫且?”步驚川疑惑看向秋白。

“你且看他的動作,”秋白道,“你師兄的躲閃,並非全是被動。”

方才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站在離比武台極遠的地方,盡管修道之人目力極佳,但在這個距離之下,步驚川也隻能看個大概。

此時再湊近去看也來不及,步驚川自己未看出什麽門道來,便茫然轉過頭來看向秋白,“這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他聽到秋白無奈地輕歎一聲,向側方跨出一步,行至他身後,隨後,將靈力凝於指尖,在他的雙眼前方虛虛一抹。

他做這般動作的時候,與步驚川格外靠近,胸膛幾乎就要貼上他的後背,步驚川恍惚間感覺秋白指尖的靈力似乎都帶著幾分異樣的灼燙。

待到秋白的指尖從他眼前移開,步驚川才驚醒過來。他為自己在這等時刻的走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秋白顯然是未注意到他的情緒,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心頭因秋白退開的動作有些空落,然不待他再度走神,秋白便彎腰,俯身在他耳邊提醒道:“現在再看看。”

秋白呼出的氣息噴灑在他耳邊,往常秋白也不是沒有這樣在他耳邊說過話。隻是不知為何,這次秋白在他耳邊說話的時候,他感覺時間漫長而又難捱,可又忍不住地生出幾分親近,巴不得秋白在他身邊的時間再長一些。

或許是現在天氣太冷了,才令得秋白在他耳邊說話,都令得他耳尖微微發燙。

步驚川強行將心頭紛亂的思緒驅逐,定睛看向那比鬥的高台。

方才看不清的細節,此刻在他眼中格外清晰,當他凝神去看的時候,便能明顯感受到高台上比試的二人,動作都仿佛放慢了。

“這是……”他有些驚訝,下意識想回過頭去看一眼秋白。

秋白卻像是早有預料似的,在他身後伸出兩隻手扶住他的臉頰,不讓他轉過頭來,隻道:“認真看。”

秋白的手還不待步驚川心猿意馬,便再度移走,步驚川定了定神,繼續看著高台上比鬥的二人。

他這番才知曉,先前秋白說星移,“並非全是被動”是什麽意思。

星移指尖有著細碎的靈光,卻又不僅僅是靈力的光,而是一些更為細小、更為凝實的存在。

“師兄手上的是靈石!”步驚川低低地驚呼一聲,頓時明白了星移的目的。

星移在麵對本能輕易躲開的攻擊,卻偏偏要上前化解,一些能輕易化解的攻擊,卻又選擇了躲閃。這般形式,外人或許隻會覺得星移不會選擇時機,但實際上,星移這正是借著躲避與化解招式的表象,不易察覺地用靈石點陣,在比武台的地麵上布成一個陣法。

點陣,乃是一種布陣手法。通常是指在繪製好陣紋後,將靈石置於陣紋預留的陣眼處。此類有多個陣眼、需要用靈石點陣的陣法,通常都是極為複雜,且威力強大的陣法。

再看比武台地麵,地麵已經有星移的靈力凝成的陣紋,大多數人隻當那是打鬥途中溢散的靈力,而樊易更是半點都未察覺自己已經進入了星移的圈套之中。

星移顯然是早有準備,他隻是看似落了下風,實則是在靜待時機,等待陣成!

重劍破空的悶響聲傳來,眾人眼見著能輕易避開這重劍的星移選擇了生生受下這一擊,雖有護體靈力組成的屏障將這衝擊化解一二,但仍是不可避免地向後退出數步,氣息翻湧,從嘴角處流下一絲血跡來。

就連樊易也瞪大了眼,這本是他一個試探性的招式,不成想,卻是讓星移硬生生接下來了。

人群中傳出不少惋惜的歎息聲,他們都想不明白為何星移要想不開,正麵去承受這重劍的威勢。

步驚川卻見到,星移正是借著硬接下這一擊的時機,靈力迸發之際,用靈力裹挾著一塊靈石,落入了最後一個陣眼。

至此,陣成。

樊易不會因為星移退敗而收手,除卻最初的訝異,他又迅速逼近,顯然希望能夠一鼓作氣,將星移逼下比鬥台。

星移忽地抬頭,朝樊易一笑,道:“這次,是我贏了。”

他這般篤定,令得樊易也不由自主一愣,便是這般愣神期間,星移閃身躲過了他的攻擊。

比鬥台上忽然靈光大盛,重重迷霧自比鬥台上升起,頃刻間擋去了眾人的視線。

“迷陣?!”有弟子驚呼出聲,“他這個是什麽時候設下的,我也沒有看到他繪陣啊?!”

任台下弟子如何驚惶,台上的迷霧卻是久久不散。

待到迷霧終於散去的時候,便見台上二人,一躺一站,誰輸誰贏,一目了然。

裁判高聲宣判道:“此戰,長衍宗星移勝!”

台下弟子嘩然,顯然是難以置信此次比鬥的結果。

“以靈力繪製陣紋,又用靈石點陣,而入了陣的對手,在他陣中自然是毫無招架之力的。你這位師兄,倒也是個人才。”對於星移的表現,秋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陣修之所以沒落如此多年,便是因為在實戰中難以有這般亮眼表現,你師兄所作出的這番改變,未來不可小覷。”

“那是自然,”秋白誇獎師兄,步驚川自己自然是自豪的,仿佛受誇獎的是他本人似的,“師兄可是長衍宗最出色的弟子。”

秋白含笑朝他望來,“或許他隻會是之一。”

他話語間意有所指,令得步驚川怔愣片刻,回過神後卻不敢再直視秋白的雙眼。

“走罷,該回去了。”秋白說著,率先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你不是明日的比試麽?也該回去做個準備了。”

說起自己的比試,步驚川頓時心虛起來,快步跟上走在前方的秋白,期間不住地回頭望向比鬥台上的星移,“可我還想同師兄去賀喜……”

秋白頭也不回,隻道:“你覺得是賀喜重要,還是你自己的比鬥重要?”

步驚川隻得作罷,乖乖跟在秋白身後,去了昨夜他們對練的樹林。

又是與前一夜如出一轍的對練,隻是此次,秋白的攻擊不知為何變得急躁許多。

二人從午間練到夜色降臨,秋白看了看天色,道:“今日便早些休息,在比鬥前不宜消耗過大。”

明白秋白說得有理,步驚川便點頭同意。稍稍歇息,起身跟著秋白慢慢走回他們落腳的小院。

路上,步驚川忽然聽到秋白問道:“你師兄對你很重要?”

步驚川點點頭,又想到秋白走在他跟前,恐怕看不到他的動作,於是他道:“師父與師兄……長衍宗的師兄師姐們,都對我很重要。”

原本以為這隻是一次簡單的閑聊,不想,秋白忽然頓住了腳步。

步驚川覺得有幾分奇怪,上前幾步追上秋白,無意間瞥到秋白麵上黯然的神色。

心髒忽然緊縮了一下,步驚川心底慌亂無措,不知該做什麽好,隻能一並停住了腳步。

他不知道秋白怎麽了,隻是本能地感覺到秋白似乎在難過。他剛想開口寬慰幾句,卻見秋白轉過頭來,直直看向他。

“步驚川,”步驚川聽到秋白喚他的大名,每一個音節都在他舌尖上逐個滾過,“往後,我可否喚你東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