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二人終於到了長衍宗跟前,步驚川卻意外地生出些許近鄉情怯的感覺來。他太久沒回來了,如今時隔數年,就連長衍宗也變得陌生。

可這處卻是他永遠的家。

守在門口的小弟子見是他前來,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像是見到了長衍宗裏掛著的畫像變成人走下來似的。在反應過來步驚川是真人後,連忙大喊大叫著回去通知師長。

步驚川笑了笑,也不在意,開始打量起這變化頗大的長衍宗。

他上一次回來的時候畢竟還是陪同著自己的義父義母為主,因此有些變化,他今時今日才得以見得。

長衍宗門口的牌坊顯然是精心修葺過,和以前那般搖搖欲墜的模樣相去甚遠,看起來也終於有了些正經宗門的模樣。

上一回回來的時候他便注意到了長衍宗之中多了不少的新長老與弟子,這次回來,陌生的麵孔也多了不少,顯然一切都是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經曆過那星鬥大陣的一回,眾多修士也開始意識到,先前層被他們看低的陣修,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般無用,甚至能夠在某些時候救他們一命。各地一度掀起過一陣修行陣道的風潮,加之長衍宗向來也不會挑剔弟子來路與天賦,因此幾乎一股腦地往長衍宗擠了去。

好在步維行並未被這巨大的轉變衝昏了頭腦,隻是專心地做好了屬於自己的事情,原本隻有幾十人的小宗門正是亟需擴大的規模,可步維行也並沒有將那些湧來的弟子與長老全盤接收,隻是定了更高的要求去篩選,盡可能地篩選著那些他們原本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的苗子。

他這般的做法引得不少長老私底下的不滿,然而他仍是力排眾議,撐到了如今。

不論當初星鬥大陣掀起的風潮如何,如今畢竟距離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數年,再如何狂熱的風潮,到了如今,那熱情早已退卻。修行陣道的熱情過去後,有不少沉不住氣的弟子,因為自己實在沒有陣道天賦,或是因為覺得陣道反響不如其他的道,於是開始放棄。

因為有著步維行當年的嚴格篩選,來了之後離開的弟子並不多。

但無論如何,這都比步驚川當年在長衍宗的時候好了太多。

如今,昔日冷清的宗門中,有了屬於年輕人的朝氣,更是有了蓬勃發展的勢頭。

他又見到了自己許久未見的義父與義母。

秋白與他二人不熟,本想回避一二,卻又似乎被步驚川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頭也不回地就抓住了他的手。

秋白有些疑惑,又有些忐忑,可他向來都不會反抗步驚川,於是就著這背後拉著手的姿勢,來到了二人跟前。

見一見步驚川的義父義母也沒什麽,隻是他生怕二人這般行為影響不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他的手卻被步驚川握得更緊。

“義父,義母。”步驚川仿佛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似的,隻自顧自地同這二人打著招呼,末了,他微微側過身來,看了秋白一眼,示意道,“喊人。”

秋白張了張嘴,有些卡殼,一時不知自己該叫什麽,總不能跟著步驚川叫義父義母罷……

“你同我一樣叫就是。”步驚川催促道。

秋白腦子裏嗡地一聲,暈暈乎乎地跟著他改了口,半晌還未意識到如今的狀況來。

而眼前的二人總歸都是知曉些人情世故的,多少都猜到了什麽。岑清聞端正地坐著,上下打量著二人,而步維行是一早就知曉情況的,看著秋白的目光中多了些審視和嫌棄。

步驚川像是沒注意到二人異常般開口道:“義父,義母,這便是我的道侶。我今日回來,還為的是帶他來給二老請安。”

話一出口,秋白登時僵在了原地。

雖說步驚川的不少親近之人都知曉他和步驚川的關係,然而,心照不宣和宣之於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當步驚川的義父義母僅僅是私底下知曉他二人關係之時,他還能夠泰然自若,隻是忽然被步驚川這般鄭重地將二人關係說出口,卻叫他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先前,步驚川其實也不是沒有將他二人的關係說給別人聽過,然而,那畢竟還是在同輩跟前,那與在長輩跟前說出口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畢竟這可是長輩,還是看著步驚川長大的長輩。

如今亦是他的長輩。

他就像做錯了事一般,被這驚變衝擊得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好低下頭。

他本以為至少……至少步驚川會在晚些時候才會同這二人說出自己的關係,具體多晚,其實他自己也並沒有數,隻不過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是在這個時候。

麵對成千上萬的魔修亦能泰然不動的白虎戰神,竟是在這兩個外表看起來毫無奇特之處的修士跟前變得無所適從。

他二人算下來,天生便該是無父無母,秋白這習慣了自己獨身一人千年的時光,因此乍然有了個長輩,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他還能平淡地相處著的人,如今忽然變換了身份站在他跟前。

他猶豫了片刻,便在這時,步驚川握著他的手微微收緊了些許,秋白知曉,這是步驚川在提示他。

他抬起頭看去,便見到步驚川臉上帶著笑,正回過頭來看著他。

“別怕。”步驚川輕聲道,“這沒什麽的。”

而步驚川此舉,正是也在告訴著他,他隨時都是自己的後盾,有他在這處,他永遠都不需要害怕。

秋白那忐忑不定的心終於放下了些許。

他定了定神,於是學著步驚川那般開口,喊了一聲。

步維行麵色有些尷尬,但多少按捺住了,岑清聞對秋白的身份渾然不覺,隻以為他是普通的修士,於是應了一聲,上前一步上下打量著秋白,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孩子。”

這還是第一回 ,有人站在他的長輩的身份看他。這種感覺對他來說未免有些奇妙,可在岑清聞應下的那一刻,他登時明白了步驚川對這二人的眷戀。

那是一種與任何感覺都不同的心緒,他能夠感覺到這世間似乎多了一道無形的紐帶,將他與麵前這二人係到了一起。

從此以後,飛鳥有了歸巢、野獸有了棲息之地,他不再是遊**在這世間的一抹孤魂。

此前他隻覺得這世間的牽掛唯有步驚川一人,可如今,卻忽然多了麵前的兩人,多了長衍宗。雖然預感到前路的疲憊,卻又是一種甘之如飴的感受。

不同於步驚川給予他的安定感,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空中盤旋許久的飛鳥有了自己的落腳之處,等到疲憊之時他還有一個立足之地。

“我一直想,給你我一個家。”步驚川輕聲說道,“不但是有你我的家,還是能夠保護你我的家。叫你不必再孤身一人,叫你不必再擔驚受怕,有個地方可以依靠。”

他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問道:“不知道你對這個家可還滿意?你……可願來到這個家?”

見秋白一直不出聲,步驚川小聲道:“若是你不喜歡長衍宗,我可以與你一道出去……就像是那個曾經在太雲門的小院一般,隻不過太雲門那個地方恐怕是拿不回來了,但是我們能夠去其他的、新的地方。”

聽著步驚川小心翼翼的解釋,秋白的心中也逐漸湧起一股酸澀之感。眼前的這個人,是全心全意地在為他考慮的。

他忽然想起先前還未回到長衍宗時,步驚川聽聞孔煥的事情,說的那句“若換作是我,我定然不會叫你受這種委屈。”到底是何意。

正是因為知曉他過過擔驚受怕的日子,步驚川才急於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更是不敢叫他如孔煥那般,遲遲不能擺到明麵上去。

就連孔煥那般大大咧咧的人,也會因為於任淩沒有給他一個名分而鬧脾氣,更何況是他。

他自己清楚自己已經承受不了太多的擔驚受怕,因此步驚川才將他帶到了這裏,給他一份安心。

“我如何會不願。”秋白輕聲說著,“有你在的地方,我自然是願意的。”

步驚川卻搖了搖頭,“並非是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所以才成為你的家人,而是他們也會是你的家人,你不隻是因為我這一整關係而與他們有聯係,而是你會與他們都有聯係。”

步驚川輕聲解釋道:“我希望,你不曾擁有的,也能夠擁有。”

秋白愣了一下,未曾想到這背後竟是還有這樣一番用意。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了步驚川,未曾想過這樣一番預料之外的見麵背後竟是藏著這般用意。

正如步驚川的前世那般,他無時無刻都在為他著想。

而這也是步驚川對於他的,最為濃厚的愛。

像是化不開的濃墨,浸入他生命的每一個角落,又像是這厚重的夜幕,將他整個人席卷包裹。

他們在這夜色之中親吻,正如他們無數次所做過的那樣。

他們還有漫長的前路,需要一路扶持前行。而他們還有悠長的歲月,能夠陪伴對方的餘生。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