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發現對於步驚川來說,是無與倫比的打擊。

即便從那靈玉之中出來,他也足足消沉到了第二日的夜間,才起身去巡視那星鬥大陣的進程。

自步驚川出來後,秋白便一直陪在他身側。他隻分出了些許的神識,去監視星鬥大陣那邊的進展。所幸,這兩日裏並沒有出什麽事,這才叫他們這兩日能夠躲在此處。

秋白跟在步驚川身後,看著他強撐的背影,心中仍是心疼。

往時,步驚川巡視此處的星鬥大陣時,眼中總是閃爍著自信與期待,他那時也如所有不知情的修士那般,期待著這個陣法的完工,期待著能夠靠著星鬥大陣徹底抵禦魔修的那一日。

可如今,一直為之奮鬥的理想卻被忽然告知,那是他人的理想,他不過是一個通向理想的道路,隻能擁有不被承認的署名。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盡職盡責地去督促這星鬥大陣的工作。哪怕這星鬥大陣完成後,將會要掉他的命。

步驚川走在那星鬥大陣之上,時不時地停下腳步,彎下腰去,仔細地檢查著腳下的陣紋是否有出錯、又檢查著那陣紋是否連接成功。

星鬥大陣之下的靈玉微微散發著靈光,那靈光灑在他的臉上,原本是溫潤的光線,卻隻照出了一片憔悴。

步驚川時不時地動手,將那些錯誤的陣紋糾正,又或是將太弱的陣紋加強。

落在秋白眼中,仿佛便是步驚川將自己的生命逐漸推向盡頭。

他有些受不住這般的氣氛,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二人之間的沉默,因此隻能一直跟在步驚川身後,給予他最基礎的陪伴。

步驚川行至一處角落,隻一眼,他便看出這處是因為邊境魔潮襲擊而導致出現漏洞的那一塊。他走上前去,仔細查探著那處差異。

“先前是你往此處注入靈力維持陣紋麽?”步驚川問道,“我似乎感受到過你的靈力。”

秋白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這兩日因為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步驚川以及自己的本體在邊境那處抵禦魔修上,也沒有管這處陣法,因此這陣紋暗淡了許多。

他如今巴不得這陣紋直接消失,這樣這星鬥大陣便短期內無法完成,步驚川便不至於這麽早走到那一步。

心中雖然這麽想,他卻老老實實地交代了這處的情況。

“是這處的陣法,距離五首二十八城太遠了,能夠得到的力量有限。”步驚川分析道,他此刻認真起來,又仿佛拋開了先前的所有煩心事,成為了曾經那個容光煥發的他,

“那該如何解決?”秋白問道。

“在最近的五首二十八城附近增加一座城池,能夠與這陣法呼應的便是。”步驚川解釋著,可想起那被動過的星鬥大戰,又歎了口氣,“隻能說那流火尊應當是知曉了不少陣法的事情,才能如此精確地尋出這一處的漏洞。”

“他奪了阮尤的舍。”秋白解釋道,“這樣一來,阮尤的陣道見解,便被他全數拿了去,自然知曉這陣法。”

步驚川沉默了一瞬,再度開口,關心的卻不再是星鬥大陣,“你說他能夠繼承阮尤的記憶?”

秋白點了點頭,“似乎是這樣的,他似乎連當初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在北鬥星城傷過我這樣的小事都記得。”

“我那日見到他了,他也同我說了些情況——雖然不可盡信。”秋白慢慢說著,“但是我能確定一點,他所養的那些弟子,隻不過是他為奪舍為自己尋的軀殼而已。”

“那豈不是……”步驚川頓了頓,“若是他再奪舍幾次,那他不是能夠將所有道法的事情都了解一遍?”

一人的天賦始終都是有限的,可若是能夠依靠這般不斷奪舍、奪去他人的記憶與能力的話,這人若是到了最後,將會是何等恐怖的一個存在?

再想此前曾經聽到過那魔修將領說過的,這流火尊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那些秘籍……恐怕,此人存在於世的時間,比他們所想的要長上許多。

畢竟這些五花八門的典籍,甚至連有的小宗門都難以集齊,可他卻能夠以一人之力集齊並且掌握,他的勢力何等可怖。

二人都不敢細想。

步驚川站起身來,“如今他用的是阮尤的軀殼,修為多少也會受到限製。加上近日星鬥大陣逐漸完善,想來他的魔傀也應當是受了一部分壓製,才遲遲沒有出現。”

那魔傀終究是用那無形的黑霧凝聚而成,想來應當也是類似於靈力或是魔氣的一種存在形式。然而,那魔傀之中的血餌畢竟還是以魔修居多,魔氣如此充沛的存在,在這星鬥大陣之下,自然便是被壓製的命。

“但是我一直有一點很奇怪。”步驚川道,“按理說那流火尊原來的身體並不弱,否則便無法在魔域占山為王這麽長的時間,那麽,他又是為何要換身體的?”

在大部分修士的印象之中,修為越強,自然是越好的。阮尤的修煉天賦並不好,特別是近幾年下來,步驚川越來越感覺到阮尤的壽數已經接近他自己這個修為的極限了。

這也是後來阮尤為何會如此氣急敗壞的原因。

但是那流火尊若是有著比阮尤更高的修為,自然會有更長的壽數,並沒有必要去更換這個身體。特別是在阮尤早已經沒什麽年頭可活得情況下。

再一個便是,阮尤還是陣修,陣道向來在大部分人嚴重都是無用之道,哪怕這流火尊慧眼識珠,可畢竟有著二人之間的修為差距在那裏,隻是為了一個陣道的天賦去更換這個身體,怎麽看都不劃算——特別是,這阮尤對於流火尊稱得上是死心塌地,幾乎沒有半分逆反之心,若是流火尊隻是想用他的陣道天賦的話,大可以使喚阮尤,而不必這麽麻煩。

“背後定是有他不得不這麽做的原因。”秋白道,“我那日見到那流火尊,他麵上有些怪異,但是我也沒來得及細看。”

“先前在太雲門中見到的那幾人,便沒有那種怪異的感覺。”秋白道,“那幾人奪舍的這個秘訣還是從那流火尊手上得來的,沒道理說流火尊手上沒有備份,或是比他們手中的那個辦法還要差。”

步驚川歎了一口氣,“或許我當初就不該殺了他們,否則,眼下多少還能尋個人來問一番。”

“如今這等事情也不必後悔了。”秋白寬慰道,“當時殺了他們,是最好的選擇。若是當時他趁看守不注意,奪了他人的舍出逃,屆時,便再難尋回了。”

“流火尊哪怕冒著阮尤壽數將近,也要將阮尤奪舍,這背後定是還有原因。”步驚川咬了咬牙,“若是近日來騰得出手,不若去流火尊先前所在的地方打探打探消息。”

“不對。”他忽然頓了頓,“先前流火尊所在的地方,都是他的弟子,如今應當都被他下了食夢蟲,眼下應當是都沒人了才對。”

他有些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竟是連這件事都忘了……眼下,也不知道該找誰去問了……”

秋白卻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可還記得,先前那魔修將領曾經說過,那流火尊座下,曾有一個自立山頭的叛徒?”

步驚川愣了愣,“你是說尋那個叛徒?”

“正是。”秋白道,“他們山上應當是大部分人都極為聽信他,但是,這叛徒既然離開,並且還能夠集結一股勢力離開,那便說明了此事定是事出有因。”

“但是……他們同為魔修,又為何會調轉頭幫我們道修?”步驚川仍是對這想法不抱希望。

“魔修遠不如道修團結,對於他們而言,隻要有好處,他們並不關心你到底是什麽人。”秋白道,“他們可是就連自己人都會互相殘殺的存在,若是我們能夠給他們足夠的好處……叫他們臨時反水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魔修也不是傻子。”步驚川說著,歎了一口氣,“他們在明知道在這魔修攻擊道修的要緊關頭,即便他們隻需要袖手旁觀,在不久後,他們也能夠隨著這魔修的大潮進入這道修地界。此時若是幫了道修,他們可能在這星鬥大陣完成後,在未來的千年間不能踏入道修地界半步。對於他們來說,這不會有半點好處。而魔修總體的好處便是他們的好處,他們為何要將本就能到手的好處拱手相讓,轉而去與一個不知能不能拿到好處的道修合作?”

“可你別忘了,他們可是在流火尊手下出來的人。”秋白一字一頓道,“他們知曉流火尊的目的,而他們當初若是不知曉食夢蟲的事情,恐怕也會覺得留在流火尊身邊,會有更好的未來,可他們卻是離開了流火尊身邊,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步驚川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你是說……他們也了解那流火尊所在做的事情?”

秋白點了點頭,“正是,或許,對於他們來說,當初離開流火尊並非叛逃……而是為了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