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在那雲海之外,被晾了足足七日。

直至第七日,饒是她,麵上也出現了些許的不耐。此事對於人族來說事態緊急,恐怕再拖不得——他們不知道到底哪一日,那些勾結了魔族的鳳族將會發飆,因此在這等的每一日,對陵光來說都是莫名的煎熬。

盡管步驚川一直都在安慰她,道此路若是不通,還有其他辦法。可她也知曉,就連步驚川,也是將極大的希望放到了這龍族的身上。

人族興衰,幾乎便是等著龍族的點頭。

因此,盡管心中不耐,她還是要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在這雲海之外默然矗立。

第七日的夜間,那日光終於從西方的海域中沉下去,陵光背對落日,鬆了一口氣。即便是身為朱雀,朱雀親火,卻也禁不住這無遮無擋的日光日日煎熬,曬得她幾乎頭暈眼花,可卻又因為有要事在身,不能躲避分毫。

便在此時,她察覺到那七日以來沒有半分變化的雲海,忽然異常地翻湧起來。

她抬眼望去,卻見是身形健碩的巨龍,自那雲海之中翻騰。那巨龍的動作看似閑適,仿佛隻是在遊水嬉戲一般,可頃刻間,卻來到了陵光跟前。

巨龍自那雲海之中翻湧而來,在陵光跟前驟然停住,身上帶著那雲海的鹹腥氣息,撲在陵光的臉上。

巨龍悠然地低下了頭顱,與陵光對視著。巨龍茂密的髯須無風自動,那雙帶著金光的眼中,盡是作為一方霸主的傲慢。

它被不知好歹的外來者攪了清淨,如今終於不堪其擾,上前來將其驅逐。

陵光如今化作了人形,漂浮在空中,僅有那巨龍的眼珠大小,在這體型龐大的龍族跟前,幾乎稱得上是不堪一擊——若是那巨龍願意,隻消一張口,便能將她整個人都吞下去。

陵光麵不改色,在這體型龐大的巨龍跟前沒有絲毫的退縮。

她的背後是整個人族,她不能退。

“朱雀,你在我龍島跟前停留七日,是為冒犯。”巨龍開口了,言辭之間盡是傲慢,“若你識趣些,自行離開,我等日後尚能不與你計較。”

陵光朝著那巨龍行了遙遙一禮,“若非走投無路,我也不願勞煩閣下。此次叨擾,實為有事兒來,還請……”

“龍族的規矩,不問世事。”那巨龍不等她說完,便開口打斷道,“不論是什麽事,我等也不會幫,請回罷。”

陵光知曉自己此行定是沒有那般順利,可卻沒想到這打擊來得如此早,這麽以來,後續的說辭恐怕都沒有機會用上了。

陵光咬牙道:“此事事關人族未來……”

“人族與我何幹?”那巨龍冷冷道,“不過異族,還妄想我等出手?”

“此事鳳族已經出手了。”陵光高聲道,“鳳族助了魔族,人族在此情境之下,確實獨木難支。”

“那又如何?”巨龍哼了一聲,“你不會認為,此事鳳族那群禿毛雞出了頭,龍族便必須參與罷?”

“天真!”聽陵光不答,那龍繼續自言自語道,“你人魔二族,誰占上風皆與我龍族無關。”

“若是鳳族此次助了魔族,下回依靠魔族力量擴張了呢?”陵光道,“鳳族不比龍族,鳳族向外擴張的心思一直都未減,屆時鳳族獨大,爾等又打算如何?”

“鳳族如何與我等何幹!”巨龍冷笑一聲,“即便鳳族占領了整個大陸,那也與我等無關!”

“你以為屆時若真是如此,龍族便能獨善其身麽?”陵光道,“若是鳳族不滿足於在大陸上擴張,他們連這片海也要呢?”

“膽敢踏足龍島者,斬!”巨龍咆哮了一聲,猶如驚雷,震得天上雲層隆隆作響,“你不過人族走狗,口出狂言便想拉我一族下水?”

陵光卻絲毫不懼那巨龍的怒意。

她負手站在原地,任由那巨龍方才掀起的一陣狂風,又如刀子般刮過她的身上。

風浪濤濤,卻不能撼動陵光分毫。

她待那巨龍消停了,才再度開口,“人族若是淪陷,龍族同樣無法獨善其身!天地自有製衡之法,若是放任魔族壯大,龍族可能獨善其身?”

那巨龍雙眼發紅,惡狠狠地瞪著陵光,似乎隨時都會衝上前來,將她這個口無遮攔的闖入者撕碎。

陵光半步未退,隻平靜地回望著。

她不急不躁,不爭不鬧,落在那巨龍眼中,便是十足的挑釁。然而那巨龍卻不是傻的,他自然知曉孰輕孰重,因而他也在開始考慮此事的可行性。

“這是龍族萬年來的規矩。”巨龍再度開口時,語氣中多了幾分平和與試探,“區區外人,便想破了龍族的規矩,不會覺得你自己太天真了些?”

陵光聽他這般開口,忽然意識到此事或許迎來了轉機。

盡管巨龍的語氣不善,然而卻不似先前那般強硬,反倒聽起來像是能商量的模樣。

陵光心頭大喜,卻按捺著自己沒有表示出來,隻道:“龍族先祖萬年前立下規矩之時,應當也未曾考慮這等變數。如今這魔族與鳳族聯手,威脅到龍族存亡、威脅到龍島安康,自然另當別論。”

盡管這些隻是假設,然而陵光將此事說得無比真實、似是而非,叫那巨龍都有些猶豫。若非是這巨龍麵上布滿堅硬鱗甲,麵容不似人形那般靈活,眼下他的表情應當更多地被陵光看了去。

這龍族避世已久,離群索居,想來也是未曾注意過教導後輩該如何與人打交道,因此看似凶狠,實則有些色厲內荏,不擅讀心。此番交鋒,哪裏是陵光這等千年來一直在各個人群之中廝混的人的對手。

“事關全族,我一人做不了決定。”最終,那巨龍鬆了口,“你且……”

他忽地頓了頓,似乎是收到了什麽傳訊,於是回過頭去,朝著身後那看不清真貌的雲海看了一眼。

陵光清楚,他看的恐怕未必是那雲海,而是在那翻湧雲霧之下藏著的龍島。恐怕是一直在注意著此處的人終於出手了,看這巨龍的模樣,似乎還是個極能說得上話的。

陵光心中一喜,卻未在麵上表露半分。

巨龍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跟上。”

說罷,巨龍以轉身,猶如翻身落入了海中的遊魚,重重地紮入了那雲海之中。

而隨著那巨龍的動作,原本濃重得幾乎化不開的雲霧,登時被他這一動作衝撞開來。

被撕裂開的雲霧之後,是一片蒼翠綠島。

那便是龍族千萬年以來龍族一直安居樂業的龍島。

陵光隨著那巨龍的身影,向著那道口子掠去。

甫一衝過那片雲霧,她登時被這龍島之上的氣息驚了一瞬。

此世間早已沒有了“神”的概念,真正能夠飛升的,早已在億萬年前離開了此方世界。

而殘留在此世間的龍鳳二族,也從最初與這世間格格不入的神獸,化為了如今與這世間一致的妖獸,融入了這個世間。

可如今踏足在這龍島之上,她第一次領悟到了“神”的概念。此前,她一直對於神獸與妖獸的概念模糊不清,隻單純以為神獸不過是比妖獸更加強悍一些,然而,如今見識到了這浩**的龍威,才叫她第一次認清,原來這世上還有著這般強悍的存在。

龍鳳二族之強,乃至殘留過他們氣息的土地上,都能長出與別處不一樣的靈藥。非是那靈藥生性特殊,而是這二族乃至吐息也能夠如此強大,方能使得靈草異變。

陵光此回來到此處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分身,而她這分身隻有元嬰期的修為,在這龍島之上,著實有些不夠看了。

龍鳳二族天生強大,自出世起,便有練氣大圓滿的修為。而這龍鳳二族所生的卵更是外殼堅硬,金丹以下修為的攻擊無法破開。因此,龍鳳二族生來便有金丹期的修為——那些沒有金丹期修為的,便會耗死在殼中,永遠都無法來到這個世上。

因此,這二族的族人數量並不多,充其量堪堪過千,而龍族向來低調,更是不會去四處張揚,這才使得這世間不至於混亂。

方才接見陵光的巨龍,落地後化作一個麵容看上去隻有三十餘歲的男子,他看向陵光,就連禮也未曾行一個,轉身便走。

若非見到他腳步微頓,似乎是在等著她的模樣,陵光恐怕意識不到,他這是在帶路。

陵光便這麽一路跟著他,穿過了密林,來到了一間殿前。

饒是她如今已經適應了這處的龍威,可仍是被眼前的殿堂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那恐怕是自龍族誕生以來,所有龍族的埋骨之地。她能夠察覺到自那殿堂之中傳出來的死亡氣息,更是能夠察覺此處沉澱了萬年的龍威。

而就連此處生長慣常適應了龍威的樹木,都未敢朝那殿堂的方向伸出半根枝子。

以那殿堂為中心,一裏之內,寸草不生,隻有那孤零零的一個殿堂,更生震撼。

那殿堂之上,是一條由靈玉雕刻而出的巨龍,那巨龍通體暗綠,在月光之下,卻又透出了別樣的通透,仿佛是審視著世人的眼。

那巨龍盤桓在那殿堂之上,龍首低垂於殿門正上方,似乎是在審視每一個從此處進入殿堂的人。

這殿堂的製式極為古樸,仍是萬年前的設計,似乎正是龍族隱世之時建起的。

而在那低垂的龍首之下,正站著兩名青年,一人青衣,一人黑衣,二人正並肩而立,共看向她這個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