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步驚川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接住秋白的身體,卻又對著眼前的場麵束手無策。

眼見著秋白原本凝實的身形逐漸變得虛幻,步驚川雖對劍靈不甚了解,卻也不難猜出,身形變得虛幻,正是因為靈力枯竭。

那可是本命丹火,而不是別的隨意能用靈力凝聚的火焰。丹火燃燒久了,連命都會一並燒了去!

步驚川鼻頭一酸,眼前模糊成一片。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折桂大會,那時他也是這般無能為力。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他仍是那般無用。需要秋白分神護他便罷了,如今秋白力竭,他仍舊是無能為力。

秋白的目光原本追隨著空中的那道黑影,待那黑影消失後,才收回目光,看向步驚川。

秋白微微動了動,卻因為力竭,做不出更大的動作,隻得開口道:“走開。”

聲音沙啞,顯然也是卯足了力氣在說話。

步驚川還未反應過來,又聽秋白道:“我此刻體內靈力枯竭,連人形都無法化成。你貿然接近,倘若我控製不住自己,你身上的靈力會全數被我攫取。”

聽聞這話,步驚川第一反應卻不是懼怕,而是一喜,“我的靈力能給你嗎?”

“能,”秋白不帶感情地道,“但是你就這點兒靈力,我會將你吸成人幹,離我遠點。”

步驚川暗自握緊了拳頭,道:“那是我該還給你的。”

“我出手助你,不是為了讓你將靈力還給我,”秋白吃力地抬起前掌,將他推開,“你若是成了人幹,我此前的力氣豈不是白費?”

尖利的虎爪正縮在肉掌之中,半點傷不到他。秋白的力道不大,推他的動作也很緩慢,可步驚川還是覺得心頭一空。

明明秋白已經自身難保,卻仍舊需要分心照顧他。

早在折桂大會,師兄阻止步驚川的時候便直言,他打不過那群疏雨劍閣的弟子。哪怕他二人再氣憤,也隻能咽下那一口氣。

這事成了他的心結,時時縈繞於心。

然時至如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秋白力竭,卻又無能為力。

他不能再這樣被保護下去,他總該做點兒什麽。

步驚川抬起頭,直視著秋白,低聲道:“若是能將我靈力渡與你,為何不試試?”

秋白仰起頭來看他,目光中似是摻雜了些別的東西,“你要如何試?”

“不知道,但是我總覺得……可以一試。”步驚川搖了搖頭,“況且,這等局麵,若是隻能有一人有靈力,你恢複實力……總歸比我用處大些。”

步驚川向來有自知之明,此時迷霧未散,危機四伏,尚且不知未來會遭遇何等局麵。與其讓自己拿著一身無用的靈力,不若將靈力轉移給秋白,興許還能打破這僵局。

秋白看著他,許久未出聲。

良久,秋白才終於開口:“我不需要你去賭。若你的感覺是錯的,屆時你的靈力被我吸空了,又該如何?”

秋白望向他的目光深沉,“在這吞靈陣中,我若是失去了靈力,尚且能回金素劍中,靜待破陣的時刻。倘若你靈力消耗一空,在吞靈陣中又無法恢複,而陣法遲遲不破,你待如何?”

步驚川被秋白的話問住了,苦惱思索半晌,又想不出什麽對策,但又不想如此輕易便放棄。

是自己將此事想得太簡單了。他明白秋白說得不無道理,修真之人雖體魄強健,但若是靈力不足,那麽修真之人的體能也隻會略強於常人。更何況,在這吞噬生氣和靈力的吞靈陣中,他無論是靈力還是體力都極難恢複,再失去了靈力,他的體力能不能支撐他走出這個吞靈陣也還是個問題。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心有不甘。

他心知秋白這是為他好,也知曉自己沒有相對應的能力。可心裏總有個聲音叫囂著,該試一試,總該試一試,他能夠做到的。

步驚川閉上眼,維持著跪坐的姿勢,開始運轉體內的靈力。

因為不知曉該如何將靈力渡與秋白,步驚川隻能將丹田中全數靈力激發出來,充盈在經脈中。而他的經脈此前從未承受過如此強大的靈力,開始出現微微的脹痛感。

靈力在經脈中凝滯,激起更大的疼痛。步驚川咬牙,沒有將靈力按照他此前學過的任何一種功法來運轉,而是驅動起靈力,往經脈中的各個角落蔓延。

六情沉寂,心安玄竟,抱一守中。

須臾之間,靈光大盛。

“你……”秋白驚訝,卻在看到他周身泛起的靈光後,再說不出話。

若是步驚川此時睜眼,便能看到自己身上靈光大盛,照得他整個人通透如玉。

而他本人卻進入了一種極為玄妙的狀態,仿佛身體間充斥著無盡的靈力,就連身體也變得輕盈,隻覺舉手投足間有著山崩地裂之勢。

但他對自己此時的狀況渾然不覺,隻閉著眼,將那靈力引渡到全身的各個角落。

以步驚川為中心,空氣緩緩流動起來,逐漸形成一個氣旋。

氣旋裹挾著從步驚川身上傳出來的靈力,飄向四麵八方。

步驚川身上的靈力便如靈泉般,汩汩朝外湧去。

秋白瞪大了眼,步驚川此時隻有築基初期的修為,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靈力之旺盛、之濃厚,遠不是一個小小築基期修士可以擁有的。

秋白驚疑不定地看向步驚川,理智告訴他,他應當阻止步驚川這番駭人的舉動,可心中卻升起一個奇妙的猜想,令他頓在原地。

步驚川身上瀉出的靈力,多數都為秋白所用,秋白隻稍稍喘息片刻,靈力便恢複如初,甚至比先前更加強盛。

而那些未被秋白吸收的靈力,落到了步驚川身旁的地麵,受到了靈力的滋養,原本死氣沉沉的地麵生出了些許的生機,枯黃的草葉之下,有新的草在萌發。

“果然如此。”秋白低歎一聲。

隻是秋白心中清楚,這般靈力席卷的盛況,恐怕持續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步驚川身上的熒熒亮光又極快地消失不見,他身形一晃,眼見著便要倒在地上,秋白即刻化作人形,趕在步驚川倒下之前,扶住了他的身子。

盡管那靈力看似滔滔不絕,但步驚川如今的修為僅有築基,短時間內釋放如此多的靈力,哪怕那不是出自他丹田之中的靈力,他的經脈卻是撐不住的。

然而方才的那些靈力,倒是足夠了。

隻見秋白一揮袖,那漫天濃白的霧氣便被淡金色的火焰席卷,逐漸淡了下去。

迷霧漸淡,秋白也見到了方才一群與步驚川失散的人。

步維行不在此列,來的是疏雨劍閣的弟子與羅天佑,他們見到步驚川在此處,忙趕過來。

羅天佑走在最前方,見到步驚川閉眼靠在秋白身上,以為是他出了什麽狀況,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二人跟前。雖不認識秋白,但也硬著頭皮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如今他二人處境調轉,還碰上其餘失散的人,秋白心頭卻是一點也輕鬆不下來。

秋白低頭查探了一下步驚川的狀況,半晌才皺眉道:“靈力消耗過度,問題應當不大。”

說完後,他麵上的神色都輕鬆了些許,仿佛那話是說給他自己聽似的。秋白才輕拍了幾下步驚川的臉頰,低聲喚道:“步驚川,醒醒……”

一連呼喚幾聲,步驚川才悠悠轉醒。他微微睜開眼,眼中還是一派茫然神色。

見到秋白,步驚川半晌才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麽事。他眨了眨眼,低聲問道:“……現在怎麽樣了?”

他這般搞不清楚狀況,倒是讓秋白心頭一陣無名火起,卻知曉此事非步驚川之過,隻能將火氣強行壓下,道:“我已無事……倒是你,不知曉自己身上發生了何事麽?”

步驚川麵上是不作假的迷茫,隻極輕地搖了搖頭。

這搖頭的動作牽動了他身上,令得他猛地發出一聲吃痛的嘶聲。

“你現下感覺如何?”秋白見步驚川微微蹙眉,似乎極為不適的模樣,便主動出聲詢問。

方才的疼痛來得太過突然,步驚川緩了許久,才捱過那陣幾乎從骨頭中滲出來的痛感,小聲道:“好痛……”

疼痛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令得他舉起手都費力,隻能靠在秋白身上。

步驚川說話的時候臉都快皺成一團,可見真的是極為難受。說話也格外地費勁,他小聲抽著氣,想獨自忍受過那段針紮似的痛感。

“你是因為靈力枯竭導致的疼痛,”秋白當下了然,抓起他的手,一邊朝他體內輸送靈力,一邊道,“你現在修為不高,擅自做著等決定,對你沒有好處。靈力透支,損傷根基都是輕的,重則,當場殞命。”

步驚川見他麵上嚴肅,便有心要緩和一下氣氛,於是笑道:“我這般天賦,倒也沒有什麽根基可言……”

卻是高估了自己,剛笑出來,便又是感覺到一陣疼痛,令得他硬擠出來的笑容都扭曲了幾分。

“莫要胡說,”秋白瞪了他一眼,“若是靈根被徹底損毀,你後半生怕是與大道無緣。”

步驚川本想說無緣便無緣,秋白卻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了捏他緊繃的小腿,令得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生生將還未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知道疼了?”秋白看他一眼,原本生硬的語氣卻在看到他吃痛的表情後稍稍放緩了些許,“下次……切勿衝動。”

步驚川理虧,加上疼得不想說話,便不再出聲,安靜接受著秋白的靈力。

秋白注入他經脈中的靈力,不知是不是因為本就源自他體內的原因,竟是真的能將他身體的疼痛緩解些許。猶如久旱的大地迎來了期待已久的甘霖,尖利的疼痛被這甘霖軟化,變為鈍痛感。雖然依舊疼痛,但與此前的相比,卻不至於那麽難以忍受。

秋白注入的靈力流淌在經脈中,暖洋洋的,極為舒適。因此在疼痛過去大半後,步驚川有些昏昏欲睡。

可他還未見到長衍宗一眾人,他始終放心不下。

他伸手攥著秋白的衣袖,同自己的睡意抗衡。

原本平整的衣袖,被他的手抓成了皺巴巴的一團。秋白卻不以為意,任由他抓著。

不知過去了多久,步驚川才聽到有人喚他:“東澤!”

熟悉的聲線令得他即將陷入迷蒙的意識回籠,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誰的聲音。

他強撐著抬起頭,見到數丈之外站了數十人,隔著還未散盡的迷霧,影影綽綽看不清麵容。

“師父……”他低低喚了一聲,微若蚊蠅,幾不可聞。

走在最前頭的身影卻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般,大步走到他跟前,將他攬住。

步驚川乃是步維行一手教養,他身上發生了什麽,步維行一探便知。他身上還未穩定下來的靈力波動,昭示著方才發生的一切。步維行當即變了臉色,“東澤,你……”

步驚川模糊的眼前看不清步維行的臉色,他隻感受到自己被熟悉的力道攙扶著,靠在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胸膛上。

這次的不再是問心幻境裏的幻影,而是實打實的人。

步驚川察覺到這一點,當即鬆了一口氣,原本便力竭,放下心後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說:

*六情沉寂,心安玄竟,抱一守中。——《太清存神煉氣五時七候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