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澤愣了一下,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先前不告而別是他的不對,仿佛是故意躲著衍秋一般——他確實有一些這個意思,卻不是拋棄他。

他隻是想冷靜一下罷了。

然而衍秋自小便跟在他的旁邊,恐怕是受不了這等分離的。

可日後……想到此處,他的目光黯了黯。

他們終會迎來分別的一日。

在他沉默期間,衍秋見他不答話,不安更甚,連眼眶都紅了一圈。

他聽到衍秋小聲問道:“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衍秋抓著他衣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將原本光滑的布料掐出了一道道褶皺。

見他這副神色,恐怕東澤一旦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衍秋便要躲得遠遠的。

可衍秋從小到大幾乎沒受過什麽委屈,這下是真的委屈得緊了。

東澤輕輕搖了搖頭,又拍了拍他的手。

“別多想。”東澤輕聲道,可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隻能背過身去,“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如今魔修越發不老實,他要考慮的事太多,腦子裏早就亂得像漿糊一般。衍秋的心意是意外中的意外,可他此刻卻無暇分神來處理這場意外了。

可事關衍秋,他不可能隨意處置,隻得將此事延後。

紛亂的事像一團亂麻,將他糾纏起來,惹得他一陣陣頭疼。

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轉過身去將桌上的畫卷收了起來,發現衍秋還在自己身後直直地站著,似乎篤定了想要找他討個說法。

東澤有些無奈,隻得稍稍偏過頭去,道:“此事往後再說罷。”

說完,便朝著床的方向走去。

衍秋隻當這是一種溫和的拒絕。

他垂下眼簾,站在原地默不作聲,可下一刻,他便被東澤的動作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眼下時間還早,就連太陽也還未落山,東澤卻揉著額角躺到了**。

衍秋心中奇怪起來。修士原本便不用像凡人那般需要每日休息,若是有需要,熬幾個晝夜也是常事——如今的多數修士,睡覺也隻是因為單純的習慣與喜好罷了,而東澤不論怎麽看,都不像是這二者。更何況,以東澤的原身來看,東澤定是不會如常人一般生病的,這揉額角的舉動放在東澤身上著實反常。

他下意識地將感官集中在了東澤的身上,卻無意間察覺到一股極為細微的血腥氣息。

他登時警惕起來,“你受傷了?”

“什麽?”東澤的注意力被頭疼奪去了大半,因此沒有第一時間聽清楚衍秋的話。他這副身子向來無病無痛,因此忽然來了這麽一遭還真有些扛不住。

衍秋快步靠近,仔細查探了他身上的氣息,登時明白過來,“你身上為何會有血孽的氣息?”

竟是被衍秋發現了。

東澤心中咯噔一下。起初他還奇怪為何衍秋會知曉他身上的是血孽,但是稍一思索,便回想起來那日監兵應當與衍秋說了不少,衍秋知曉血孽的存在也不奇怪。

他心中思慮半晌,忽然反應過來,或許是前些日子畫了極大的力氣去修補星鬥大陣,近些時候還在為另個陣法費心,消耗著實太大了。若是換作普通的修士,這般連續消耗靈力,恐怕連合體期的大能都會吸幹幾個,也就是他體質得天獨厚,靈力源源不絕,才能經受得住這般消耗。

然而這消耗即便是放在他身上,也不容小覷,於是便趁著他實力衰減的這段時間,他身上一直都未有反應的血孽便開始發作了。

怪不得監兵一直都想消除這血孽。若是在他的全盛時期,這血孽不足為慮,可這血孽偏偏最會乘虛而入,在他最薄弱的時期動作。

也就是他先前一直都未曾這般大消耗,這血孽才不現身,如今一但靈力弱了些許,這血孽便開始了對他的侵蝕。

這血孽發作起來,便不如往常那般能夠輕易壓製,這才叫衍秋看出了端倪。

他不該叫衍秋擔心的。

隻是如今衍秋已經知曉血孽的存在,再否認也無濟於事。於是東澤應了一聲。

這麽想著,東澤下意識開口道:“我沒事。”

他向來不習慣叫人憂心他,因此一開口便帶著習慣性的敷衍。

見到衍秋的眼眶再度泛紅,東澤才知曉,自己似乎是說錯話了。

“是因為我嗎?”衍秋抿了抿唇,繼續問道,“這血孽,你是為了我才承受的嗎?”

東澤知曉他這是開始鑽牛角尖了。

“不是你的錯。”東澤搖了搖頭,道,“不能怪你。”

這血孽本就是來自於監兵身上,是他自己提出替衍秋承擔的。而這錯也不來自於監兵,監兵是無畏域主當中最為善戰的一位,而白虎域遭受的魔修侵擾最為嚴重,監兵以一己之力攔下大半魔修的侵擾,替他身後的人族承受了太多殺戮。

監兵是替這天下去承受這血孽。而他,因為一己之私沒有讓衍秋隨監兵回去,叫這血孽大大地影響到了監兵,因而這血孽,是他該受著的。

真要算下來,隻能怪這天地製衡,兩兩磋磨。

而監兵,恰是這磋磨之中的犧牲者,僅此而已。

思慮過重,叫東澤的額間又多了幾分絞痛。他有些難受,微微皺了下眉頭,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額角。

他本不想在衍秋跟前露出這般姿態的,可等他的手都按上了額角,才想起來衍秋還杵在他跟前。

他本以為衍秋會再問些什麽,卻沒料到衍秋一言不發,隻扶著他躺下了。

衍秋扶著東澤,讓東澤靠在自己懷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替他揉著額角。

感受到衍秋溫熱的手正在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揉著他的太陽穴,東澤緊繃的身子也慢慢放鬆了下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感覺胸腔中淤積的那一口氣散了些許。

直到衍秋的體溫透過二人的衣衫,將他整個兒裹在其中,他這時才想起來,他眼下與衍秋的動作,似乎太親近了些。具體哪裏不對他說不上來,但是他隻知道這不該是他們眼下關係中能做出來的動作。

“你先休息。”衍秋的聲音在東澤頭頂響起,熟悉的氣息環繞在他身側,叫他一時間喪失了該有的理智。

衍秋說話時,胸腔有一陣細微的顫動,透過那顫動,東澤能清楚地聽到衍秋平穩的心跳。

是他自己在這胡思亂想,衍秋壓根沒往那方向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調理著自己的內息。

許是衍秋的到來叫他心中安定些許,不多時,隨著他氣息順暢,那血孽也逐漸平靜下來。

這血孽失控無非便是趁著他心緒混亂、實力受損的時機作亂,待他的內息調理得差不多了,那環繞在他身側的血孽也終於被他壓製下去。

正當他鬆了一口氣,以為這關便要這麽過去了時,從心口處忽然傳來一陣久違的絞痛。

禍不單行,偏偏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他才堪堪將這血孽壓製下去,便迎來了這一波變故。

這絞痛感陌生而又熟悉,他雖隻經曆了一次,卻記憶猶新。

上一次出現這感覺,已經是衍秋初初化形那一次的雷劫了。時間過去得太久,以至於他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一茬。

那時他還以為這絞痛是因為他承受了一部分本該落到衍秋身上的天雷導致的,可他此刻就連天雷都未曾見到,卻忽然又有了這熟悉的感覺。

這定然不是因為天雷的影響。

要算起來……隻能是他自己身體的問題。

可他體質非同尋常,天生便無病無痛,除卻身上帶著的難以在短期內根除的血孽外,他並無甚問題。往常他也極少受傷,更別說他身上靈氣旺盛,攜的俱是生氣最為盎然的靈氣,恢複力驚人,即便是受傷也能極快恢複,根本就沒有留過暗傷。

他印象裏,這莫名而來的絞痛隻有這兩回……

比起來源清晰的血孽,這不知來頭的絞痛才更令他慌亂。這發作起來沒有半點預兆,也沒有任何線索,叫他暗暗心驚。

這從胸腔中透出的絞痛非同尋常,東澤知曉這絞痛極為綿長,然而,與先前那一次不同的是,這回發作起來,根本不見消停,甚至那疼痛愈演愈烈,叫他生出一種幾乎要將自己撕碎的錯覺。

上一次……分明在那雷劫退去的時候,這種疼痛便逐漸緩解了。

然而這一次卻格外地磨人,饒是如東澤這般向來都習慣忍痛的,也不由得在這劇烈的疼痛之下極為短促地吸了一口涼氣。除卻這種幾乎要撕裂他的疼痛,身體上的所有接觸都叫他如坐針氈,甚至連穿在身上的衣物也變得如同荊棘一般,每一次摩擦都像是有刀片刮過。

一直盯著東澤的衍秋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輕輕喚了一聲。

原本衍秋之以為是血孽的作用還未完全褪去,但是如今那血腥的氣息已然消散,可東澤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終於,東澤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開了抱著他的衍秋,掙紮著爬了起來,往床下噴出一口鮮血。

地上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