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走神第五次了。”監兵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滿,在東澤耳邊響起,“真這麽不情願?”

監兵來到這處昏暗得不見五指的地下,已經好些日子了。除卻第一日他來到此處時,東澤隨手送了他一個麵具之外,東澤便幾乎沒搭理過他,當他不存在似的。

而這幾日中,他便一直看著東澤心不在焉地繪製陣紋。東澤做事向來認真,會這般連連出錯,幾乎是聞所未聞。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發現東澤畫錯了,沒有被他發現的錯處不知幾何。

眼下被他點出了錯處,東澤還愣在原地發呆,看得監兵不得不出聲提醒。

東澤的動作一頓,像是乍然驚醒那般,看向監兵,“你怎麽回來了?”

“你不如問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的。”監兵差點沒翻出一個白眼,卻還是忍住了,“你這星鬥大陣補了這麽些時候,沒想到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頻頻出錯。照你這速度,不知該補到猴年馬月去。”

“這陣法太過繁複,我師父七人都未能將其繪出框架,更何況我隻有一人。”東澤淡淡道,“你若是心急,大可以幫我做。”

監兵想也不想,道:“我又不懂那陣法。用不著這麽麻煩,隻要你把……”

“饒是我一人補這陣法再困難,也不會將衍秋給你。”東澤卻像是早就知曉他到底想說什麽似的,直接截斷了他的話頭,“你的血孽我已經幫你負擔了大半,你別總惦記著他。”

被打斷了話頭,強行將話吞回了肚子,監兵有些不爽,“血孽歸血孽,但是白虎域那便若是有什麽變故,我如今的實力還是不太夠看的……”

東澤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那你還不去守著白虎域,跑到我這處幹什麽?”

監兵一時語塞,半晌才憋出一句,道:“我這不是過來看看這星鬥大陣的進度麽?”

東澤沒答話,也不知道他信了沒有。

監兵瞥了一眼東澤,沒來由地有些心虛。

可正是這一眼,又叫他看到了東澤的一次出錯。他下意識道::“你錯第六次了。”

東澤憋了一口氣,隻瞪他一眼,沒繼續理會他。

監兵見狀,也忍不住嘖了一聲,“布置這麽久都還未完成,你該不會是將時間都花在了糾錯罷?”

饒是平靜如東澤,也難免有些惱羞成怒起來,“你便這麽閑?”

“我這不是閑。”監兵道,“我隻是過來探望我的獸魂,順便檢查下大陣的進度。”

“你的獸魂在外頭。”東澤冷聲道,一副要逐客的架勢。

監兵微微眯了眯眼,“我就這麽出現在他跟前,你就不怕我說漏了什麽?”

東澤的手一顫,正在他指尖凝聚的陣紋登時消散了個幹淨。他卻無心再看那未完成的陣法,猛地回頭,警告道:“你別在他跟前亂說話。”

“看來我猜得沒錯。”監兵哼笑一聲,“他的身世,你是真沒給他透露半個字。”

“多說無益。”東澤道,“這些東西他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包括你現在做的事情?”監兵麵上的笑意徹底褪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修補這個大陣,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你隨時都可能死在半路上,到時候他又怎麽辦?”

“用不著你操心。”東澤聲音平靜,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袖中的手已經握得死緊。

“不用我操心?”監兵幾乎都要被他的回答氣笑了,“日後你怕是還得求著我給你收屍,你哪來的底氣同我說這話?”

東澤聽得他這堪稱冒犯的話語,卻神色平靜,道:“若是真有這麽一天,那便麻煩你了。”

監兵怒極反笑,“步東澤,你是真的不客氣。”

“是你自己提的,”東澤淡淡道,“我便隻能卻之不恭了,不是麽?”

監兵懶得搭理他,隻快步走了岀去。

星鬥大陣藏在北鬥星城之下,在極深的地底,不見天日。在那昏暗的環境中,雖不影響監兵視物,他卻打心底裏不喜歡那壓抑逼仄的地底。

他正想著回到地上透透氣,還沒打算好接下來的去向,忽然察覺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從這星鬥大陣的入口處傳來,與他極為相近,透著一股仿若自己手足般的熟悉。若是換作不熟悉他的人,恐怕會將他與這來人弄混。

監兵心頭正不爽著,察覺到來人的身份,他忽地笑了一聲,“這可是你自己撞到槍口上的,怪不得我。”

他清楚得很,東澤巴不得半個字都不同他的獸魂透露,像是老母雞護崽一樣,什麽事情都替獸魂擋了去。

他自己也未弄清楚,自己當初知曉東澤這般行事的時候是什麽心情。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隻覺得有些微妙,他總以為以自己的心境,是不會出現這等無用的情緒的。

他自有意識起便知曉自己無親無故,為數不多的親近之人也隻有另外的四位域主。照如今人族的標準,他們均是同根而生,理應算作是家人。然而他自己清楚,他們雖與家人相差無幾,可他們僅僅是簡單的並肩關係,幾乎沒有更親近的交流,他們是最為親密的戰友,卻僅僅止步於此。

他從未體驗過世人口中的親情與愛情。

相比之下,東澤比他們都幸運得多。

東澤其實與他們都一樣,皆是天生地養,應和天地之力而生,可東澤被他那七位師父傾心教養,多少也體會過情感。

但是他也清楚,東澤能有這般經曆,隻不過是因為他的身世奇異之處。他知曉東澤的遭遇,因此沒有半分多餘的想法。

可是,憑什麽他的獸魂,也能經曆他所未能經曆的事?

僅僅是因為分離出去的那個是獸魂?

可即便是獸魂,那個也應當是他,是沒有過往記憶的自己。

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不對,然而他卻壓抑不住自己心底裏翻湧的思緒。

或許是因為與自己的獸魂終歸還是有些感應的,他意識到應當是因為獸魂所經曆的事情、獸魂所擁有的情緒,多少有些影響到了他。

因為那獸魂那也是他自己,隻有他自己,才最了解他自己。

關於未來的打算,東澤一味隱瞞衍秋,結果恐怕隻會適得其反。而他清楚,若是自己發現被這般蒙在鼓裏,後果無疑會十分嚴重。

他不能接受有人這般欺騙自己,更何況,還是親近的人。

東澤似乎完全沒有要將獸魂交還予他的打算,那麽他也不該坐以待斃。

就算是為自己所做的事罷,若是獸魂回歸了,自然會理解自己今日所作所為。

這麽想著,監兵也不再壓抑自己身上的氣息,走出了自己所藏身的通道。

幾乎是他釋放自己氣息的同一時刻,衍秋便立即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被一群小孩環繞在中間的衍秋警惕地抬頭,他看向監兵的方向,最終還是同自己身旁的那群小鬼開口道:“我一會兒有別的事,你們先回去。”

看著那個化出獸形哄小孩的自己,正好聲好氣地勸慰那些小鬼,監兵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好歹是他的獸魂,竟然混成這個地步。實在是,太過……窩囊。

等到最後一個孩子的背影消失在二人視線中,衍秋這才化了人形,朝著監兵的方向道:“閣下有何貴幹,還請出來罷。”

監兵自通道中應聲走出。

衍秋見到他出現時,還愣了一下。他察覺到方才波動的陣法之力,這無疑是出自東澤之手的隱匿陣法,而他卻……根本不知曉這個地方的存在。

他眼神一黯,知曉東澤恐怕又有事瞞著他。

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眼前這張與他有十成相像的麵孔吸引了注意力。

除卻細微的神色上的差別,二人的麵孔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恐怕同胞兄弟也不會比他二人更加相像了。

衍秋第一反應除卻震驚,還有一種被戲耍的憤怒之感,他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登時如臨大敵半看向監兵,“你是何人?”

東澤熟悉的人他多少都有印象,而眼前這人,他一次都沒見過,更別說知曉對方的存在。

然而對方竟是從這個連他都不知曉的暗道出來,無疑說明了東澤對對方的信任。看著對方神色如常、出入自如的模樣,衍秋心中升起一股罕有的危機感。

對方與他十足相似的麵孔叫他有了濃重的不安,仿佛有什麽在崩塌一般。

為何這人會出現在北鬥星城,又是為何這人知曉這一處連他都未曾知曉的陣法,為何他在對方臉上……根本察覺不出半點遮掩或是幻術的存在。

這竟是對方本來的臉?

東澤也曾同衍秋描述過當初發現他的情形。當時隻有他一個,壓根不存在什麽兄弟姐妹。

可即便是同胞兄弟,也多少該有些許差別,不該這般相似……

他的思緒混亂異常,卻還是強撐著保持著一分清明。

“我?”似是欣賞夠了他臉上的慌亂,對方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在下白虎域域主,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