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城郊,才尋了個地方坐下。
天際已經泛出魚肚白,兩人一夜未眠,卻都因為心頭壓著的思緒而沒有半分睡意。
看著東澤麵上的愁色,衍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還在擔心那個……鬼道嗎?”
東澤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應了一聲:“嗯。”
似乎又是覺得自己這般回答太過簡單,太過敷衍,東澤猶豫了一會兒,便解釋道:“這鬼道,是孟昀——也就是今日那個新郎,身死前與鬼域裏的鬼修做交易,才打開的。”
衍秋愣了一下,想起那新郎確實在消失之前說過“我對不起北鬥星城”,原來背後竟有這樣一層用意。
衍秋對鬼修並不了解,這百餘年間他也曾隨東澤雲遊,隻知在這世間肆意活動的鬼修多半會戕害凡人,因此他對鬼修並沒有太好的印象。
他皺了皺眉,“可……他為何會與那些鬼修交易?”
衍秋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印象中,鬼修與道修幾乎沒有碰頭的時候,即便見麵了,也通常都是直接動手,更別說做交易了。
“他在百年前的一次經商途中,下落不明。原本失蹤了這麽久的人,一般不會再有後文,但是,他卻在幾年前毫發無損地回到了北鬥星城。他的樣貌與失蹤前並無改變,且還記得以前的事,我們這才敢確定,那是他本人。”東澤解釋道,“後來我們才得知,他在與商隊失散的時候,便已經死了。”
衍秋在東澤的敘述中,斷斷續續知曉了事情的過往。
百年前,商隊途徑鬼林,突然被襲擊。孟昀作為商隊中為數不多的修士,自是要斷後。他後來在鬼林中迷失方向,被鬼林之中的鬼修偷襲,死在商隊撤離後的第二天。
多虧鬼林之中的鬼氣,他臨死前心有不甘,因此魂魄並未直接消散,而是再度睜開了眼。
以鬼修的姿態。
他被牽引著,去到了鬼林之下,孕育出這鬼氣的地底。
他對那地底的記憶十分模糊,一切隻記得是一個“與常世倒轉的世界”。
底下居住著不少的鬼修,他們因為修為尚且低微,無法應對外頭那強烈的日光,因此隻能終年蝸居於地下。
鬼修數量其實並不少,然而他們大多零散,成不了氣候,久而久之,也未能如人族或是魔族那般,各自雄踞一方。
他們隻能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譬如在孟昀遇害的鬼林,便是鬼修活躍之地。
然而孟昀畢竟還是死於鬼修之手,心有芥蒂。盡管自己日後也是鬼修,然而他仍是不願與那些鬼修為伍,希望自己能夠離開。
他初入鬼道不久,修為低微,自是不能強闖。因此,離開也是需要代價的——他須得答應鬼修們提出的條件。
他至死,心中最牽掛的便是玲玲。他還等著回去與玲玲成婚,等著未來與玲玲生一個像她的女兒。
兩個願望,自然是需要兩個要求才能滿足。
鬼修們提出了自己的兩個要求。
一是北鬥星城日後所生的怨氣,皆為他們的餌食,二是他需要以他自己的身體,搭建一條鬼道,連接兩處。
鬼修的鬼氣,便是來源於世間的怨氣,因此第一個要求算不得過分。可是第二個要求,他猶豫了許久,不敢答應。
失去耐心的鬼修們,無數次用行動告訴了他,他沒有講價的條件。
最終,還是想回去的念頭占了上風,他同意了鬼修們的要求。
鬼修們授予他鬼道的秘法,讓他可以借屍還魂,不懼這日光對他的燒灼。等他再睜眼,便回到了北鬥星城跟前。
鬼修們與他約定,等完成最後一個願望後,鬼道便會以他的肉身開啟,他從此湮滅。
可是鬼修們也不信他,那秘法有時限,饒是他一直拖著成婚的時日,他的身體也一日一日衰敗下去。
於是在半年前,他主動聯係了東澤,坦白了一切。
他自覺時日無多,選擇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在眾人的見證中成了婚。
而他找上東澤的原因便隻有一個,便是要封住由他打開的鬼道。
他最終還是不忍北鬥星城未來會與那樣一樣陰森的世界互通,於是選擇了這個解決方法。
鬼修們隻說讓他打開,可若是鬼道被封,那便是別人的事情了——左右那時他已經死得連渣都不剩了,鬼修們若要怪,也怪不到他頭上。
好在,最後鬼道已經如願被封住了,也算是有驚無險。孟昀最後的願望也得以實現,對於他和玲玲來說,還算得圓滿。
衍秋這才意識到,玲玲為何多次同他說,能夠生在北鬥星城,是他們的幸運。若是放在別處,玲玲身為凡人恐怕無法等到孟昀百年後歸來,孟昀恐怕無法能尋到為他們善後的人,而小雲……即便東澤不說,衍秋也知曉玲玲身為凡人,同一個借屍還魂的鬼修孕育兒女該有多困難,更別說生育的痛苦,在這背後,不知有多少北鬥星城的人給予了幫助。
“那小雲呢?”衍秋問道,“孟昀出了這事,小雲也會受到影響嗎?”
那個與玲玲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姑娘,衍秋還是打心底裏喜歡的。
東澤搖了搖頭,“小雲雖是人生鬼胎,可她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日後若是有機緣,她說不定另有一番造化。”
得知小雲無事,衍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挺好的,至少他們都如願以償了。”衍秋小聲說著,偷偷地瞄了一眼東澤的神色。
他想起前些時候,與玲玲聊天,玲玲那時候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玲玲隻是笑著道,若是有,那便要好好把握。
當時隻以為是一句輕飄飄的調侃,可如今意識到了玲玲這些年所經曆的事後,他才知曉,原來那是一句沉重的囑托。
他忽然覺得自己也挺幸運的,雖然不能如孟昀與玲玲那般親近,也無法將自己的愛意訴諸於口,但他們至少都還在此處。他們還可以坐在這裏,並肩看著日出,他們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他可以等,等到二人能夠心意相通的那天。
就連那向來性子遲鈍的魔修江極,這些年來也一直跟隨在小雨左右,前些日子他曾在北鬥星城中遇見過這二人同行,也算是親密無間,叫人好不羨慕。
盡管他與東澤也與那二人一般親密,可有些事情終歸沒有說透、說清楚,與他們總歸是差了些什麽的。
東澤卻歎了口氣,道:“不論有怎樣美好的過往,可他終歸是離開了。”
留下了玲玲與他們尚且年幼的女兒。離開的人一身輕鬆,可留下的人卻又要獨自麵對往後的無邊孤寂與相思之苦。
衍秋心中一痛。
東澤說起這話時的神色……可是想起了他自己被他的師父們拋棄的時候?
想起東澤與他提起的過往,衍秋不由得一陣心疼,他伸手攬過東澤的肩頭,輕聲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東澤並未排斥他的動作,而是順勢將頭靠在他的肩頭,這般少有的帶著依賴意味動作叫衍秋的呼吸都停滯了一下,繃緊了身子。
可下一刻,他又覺得自己緊張過頭了,這般容易叫東澤察覺出異常來,他又強迫著自己放鬆。
待他反複調整自己之時,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並沒有聽到東澤的回答。
他偷偷垂下眼,看向東澤的臉。
東澤靠在他的肩頭,已經閉上了眼,神色疲倦。
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等時又飛到了九霄雲外。他安靜地坐著,充當一個稱職的依靠。
他看著那已經露了半截的太陽逐漸爬上天空,溫和的光灑滿整個大地。四季如春的北鬥星城之中,蟲鳴漸低,群鳥初醒,拂到他麵上的風帶著細微的濕氣,攜著花香,叫他心神舒暢。
他轉過頭看著靠在自己肩頭的東澤。忽然想要這一刻再長一些,再長一些。
天還未大亮,暖融融的晨光試探著落到了他們的身上,籠上一層曖昧的光。
在這般的光線下,就連緊皺著眉頭的東澤,麵色也似乎柔和了許多。
衍秋看直了眼。
他忽然想到方才見過孟昀親吻玲玲的動作,他心裏有些癢,如同被蠱惑那般,小心翼翼地偏過臉,在東澤額前落了一個極輕的吻。
他的唇隻是初初碰到東澤的額頭,便如同碰到了燒紅的烙鐵一般,飛快地縮了回去。
活了這麽些年,他第一次嚐到心如擂鼓的滋味。他清楚這樣十分冒犯,然而他方才就是情不自禁地作出了這般舉動。
他夢中就連幻想也不敢做的事,竟然在現實裏被他做了出來。
這麽一想,渾身上下的血液幾乎都往他的臉上湧去,他偷偷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熱、發燙,不用看,他便知曉自己現在一定是漲紅了臉。
他伸手輕輕地摩挲著自己的唇,隻覺有幾分癢意,正如他心中的竊喜,輕輕地**開在他的心房。
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衍秋自然也未發現,倚在他肩頭的東澤輕輕睜開了眼,神色複雜。
作者有話說:
東澤:養大的崽子突然親我一口,怎麽辦急在線等。
網友建議:
A.打一頓 B.裝不知道 C.鈍角 D.親回去
下周一或者周二《劍靈》會改名,新名字叫《識玉》,不要走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