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麵向著院門的那一麵,在衍秋的極力要求下,開了個窗。

衍秋一開始的想法十分簡單。留著這個窗,屋內屋外的人都能看到對方。而後來,這窗也滿足了他的一些小心思,可以在他回到院子中時,第一眼便能見到在屋中的東澤。

二人的感官都十分敏銳,往常都能在對方出現的第一時間察覺,然而今日直到衍秋走進竹屋,拉了張椅子坐在東澤身後,那椅子拖動的聲響才驚動了一直看向窗外的東澤。

東澤察覺到身後的衍秋,卻下意識地動了動手,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桌麵上淩亂的紙張。

往常二人相處都十分隨性,東澤做什麽,從來都不懼被衍秋看到。上一回這般神色緊張的時候,還是東澤偷偷用幻術捏造了一個小時候的他。東澤弄了可又怕他看見,被他發現了還不讓他細看,最後那幻象被東澤偷偷藏了起來,氣得他三天沒跟東澤一塊睡覺。

東澤似乎格外喜歡他小時候的模樣,惹得他現在十分吃味。盡管東澤沒有表現得十分明顯,可他就是覺得東澤嫌棄了長大了的自己。

甚至在這種錯覺的影響之下,他覺得蘇長觀當年這麽嫌棄他小時候也是正常的,畢竟當年的自己把東澤的精力占去了大半。

這麽一想,甚至覺得蘇長觀也沒有這麽討厭了。

然而吃味歸吃味,他也清楚,最近東澤應當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已經連續好幾日頻頻走神或是發呆很久。起初他並未放在心上,可最近這情況愈演愈烈,叫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安。

他捏著信箋的手不禁緊了緊,又意識到這般動作會將那薄薄一張的信紙捏皺,又連忙鬆了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偷偷拿手指撫平那信箋上的褶皺。

東澤此刻似乎還在想著什麽事,並未注意到他的這個小動作,隻朝他笑了笑,問道:“今日怎的這麽早便回來了?”

他平日裏都在離這竹屋不遠處的竹林中修煉,因著憂心東澤的狀況,已經連著好幾日早回來了,可東澤今天才發問。

衍秋撇了撇嘴,決定不與他一般見識,將手中的信箋遞到東澤手上,“北鬥星城來信了。”

東澤接過信箋,也不多問這上麵的褶皺怎麽來的,便拆開了信封的封口,將信紙取了出來。

東澤本是神色嚴肅,卻在看到信紙中的內容時,皺起許久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些許。

“是個好消息。”東澤笑道,同方才那硬擠出來粉飾太平、帶了些心虛的笑容不同,這次是真心實意的笑,“玲玲說她要成親了。”

唯有一直在注意他的衍秋才會見到,東澤嘴上說著輕鬆,可眼底的憂色卻一直未少。

衍秋的注意力本便不放在這信箋上,他看著東澤的笑容,隻鬱悶道:“你還是這般笑著好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東澤麵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方才那些心虛的感覺又回來了。

可衍秋忽然意識到自己這番話還有另一番歧義,見東澤神色的僵硬,生怕不知東澤與他想一處去了,又開始暗自懊惱不該這麽說話。他如今也不敢多說話,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了。

他輕咳一聲,將話題往那信箋的內容上引,“玲玲姐也拖得夠久的。”

東澤悄悄地鬆了一口氣,附和道:“是啊。本來我們離開那年,她便似乎有些苗頭了,可誰知這百年也過去了,她這事兒直到現在才有著落。”

提起二人離開的那一年,衍秋想起那年自己的童言無忌,眼神不由得黯了黯。如今他是越活越回去了,長大了,反倒是失去了肆無忌憚敞露心扉的權利。

所幸東澤也並未提起往事,心思各異的二人因為自己暗地裏的心思,都放過了異常的對方。

衍秋狀似不經意提醒道:“先前總聽說,參加婚禮的賓客總得送點什麽,你給玲玲姐準備禮物了嗎?”

東澤不疑有他,點頭應道:“確實有這般說法。說起來,我倒是給她準備好了禮物,倒是你,似乎還未準備罷?”

“先前我一直不知曉要送什麽好,也不知道玲玲姐的婚期,便也一直未準備。”衍秋便點了點頭道,“不若今晚我們去附近的城鎮看看,我替玲玲姐挑個禮物。”

這番話並沒有什麽問題,於是東澤點頭答應。

二人也沒什麽要收拾的,當即便啟程離去。

誰知,還未走出多遠,衍秋便忽然道有什麽遺失在竹屋裏了,便讓東澤留在原地等待,轉頭回竹屋去取回那東西。

東澤心中奇怪,衍秋外出,向來都喜歡兩手空空,怎麽今日忽然說漏了東西?

想到今日自己匆忙收起來的手稿,他不由得有些心虛,但是好在自己已經將那些稿紙收了起來,衍秋向來不會亂動他的東西,應當不會看到他方才的東西。可他又覺得是自己心虛過頭了,是他自己方才做的事情生怕衍秋看見,才會覺得異樣。

另一邊,一向不會翻東西的衍秋,卻出乎了東澤意料地開始在窗邊的桌上開始翻找東西。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他正是因為察覺到東澤的異常,才會這般不安,叫他開始疑心起秋白所做的事情。他想知曉到底是什麽東西,才會讓東澤在這段時間中如此異樣。

衍秋很清楚,自己這樣做並不對,事後東澤若是知道他做了什麽,說不定還會生氣。

可他就是想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不想被瞞著。更不想眼睜睜看著東澤自己陷入僵局,他卻在一旁無能為力,甚至連蛛絲馬跡都搜尋不到。

二人共同生活了百年,東澤的一舉一動他都十分熟悉,更是清楚東澤平日裏的習慣。東澤習慣將筆放在何處、未用過的紙放在何處、用過的稿紙放在何處,他都一清二楚。

他知曉東澤有想事情時拿稿紙塗畫的習慣,因此才知道方才東澤試圖隱藏的稿紙上一定是有什麽東澤不希望他知曉的秘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東澤這般刻意地遮擋自己桌上的稿紙,因此他更意識到,東澤試圖遮擋的那稿紙上,才是有著最大的秘密。

東澤越是不想讓他知道,他就越想知道。方才他一直有意無意地逗留在東澤身邊,東澤隻能裝作無事那般,將稿紙收起,沒有找到空隙將那稿紙毀屍滅跡。

這才叫衍秋有了可乘之機。

果然,那疊稿紙還安安安靜靜地被收在那桌案之下的抽屜中。稿紙上拿了幾張空白的稿紙,欲蓋彌彰地蓋住了下麵那些曾經用過的稿紙,可越是這樣,便越顯得異常。畢竟平日裏,東澤向來都會將用過的稿紙與未用過的稿紙分開存放,這般混在一處,隻能證明東澤自己在心虛,在極力減小被他發現的可能性。

可就是東澤這般的多此一舉,才叫衍秋更加確定了東澤的意圖。

第一次做這種事,衍秋有些緊張,他抖著手,撥開抽屜中最上方那幾張空白的稿紙,將方才被東澤使用過的稿紙取出,一一平放在案幾上。

稿紙上用潦草的筆觸畫著什麽他看不懂的陣法,他雖不了解,卻本能地知曉這個陣法恐怕不是什麽好東西。

緊接著,他看到了另一張紙上十分淩亂地寫著什麽。

那些字被寫得七扭八歪,東澤平日裏做事極為嚴謹,一板一眼的,能寫成這樣,說明他在寫這些字的時候思緒亂得很,並且似乎對此事毫無頭緒。

角落裏有一行為數不多沒有被塗掉的字,上麵寫著:以身祭陣。

那四個字的筆觸極為粗壯,看得出來東澤在寫這些字的時候用了極大的力氣,筆畫幾乎已經糾纏在一起,叫人無法認清這原本寫的內容。

衍秋花費了好些時候才認出了這幾個字的內容。

幾乎是在同時,他便意識到了東澤的意思。

冷汗在那一瞬間,便“刷”地下來了。

以身祭陣,以他對東澤的了解,東澤絕對不會拿他人祭陣。

想到東澤原身的特殊性,與祭陣的苛刻要求,這個被祭出的到底會是誰,不言而喻。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劇情開了快進啦,接下來要進入到最後一個階段了,前世的劇情在250章的時候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