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兵聞言,不悅皺眉道:“你這是在命令我?”

東澤答道:“豈敢。”

可他麵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就差把“那又如何”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監兵不欲同他這般再僵持下去,“我身上的血孽,總得有……”

“你不必再打衍秋的主意。”東澤打斷了監兵的話,將所有可能性都一口回絕。

不待監兵再度開口,東澤卻沒有絲毫遲疑地對監兵伸出了手,“手。”

監兵低頭看著東澤朝他遞過去的掌心,警惕起來,“做什麽?”

“不是需要解決血孽?”東澤沒好氣道,“我看你這麽活蹦亂跳的,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

盡管監兵有意壓製身上的血孽,然而到了東澤這般修為境界的人,卻能夠輕易察覺到他身上的那股血腥氣息。道修與魔修距離上一次開戰尚是百餘年前,監兵也已神隱百年,想來也是未曾如何動過手,可他身上那股血腥氣息偏偏沒有減弱半分。

那氣息並非來自監兵自身,而是圍繞在監兵周圍的血孽。

東澤隻消稍稍將靈力集中於自己的雙眼,便能見到監兵身側纏繞著濃鬱的血色霧氣。

這便是血孽。

那血孽猶如是有了靈智一般,在監兵身側蠕動遊曳,不斷蠶食著監兵身側護身的靈力。若是放任這血孽肆意妄為下去……饒是監兵靈力渾厚,也經不住這經年累月的侵蝕。

等到嚴重的時候,監兵受到的影響便不止靈力受損、境界跌落這麽簡單了,到了那時,恐怕連監兵的性命都會受到威脅。因此監兵才這般著急,要消除身上的血孽。

監兵遲疑了片刻,便領會到了東澤的意思。

他將信將疑,站在原地僵持著不動,卻也未開口拒絕。

東澤仍舊持著伸出手的姿勢,見監兵如此作態,隻道:“看樣子你是不需要旁人的幫助了?”

“我怎知你是不是不懷好心。”監兵冷哼一聲。

“若是我需要做什麽,何須費勁騙你。”東澤神色平靜,說出的話卻是字句誅心,“你如今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若是想做什麽,你恐怕還無力反抗。”

監兵被戳到痛腳,不由惱怒地咬了咬牙。他重重地將手拍到東澤的手心,惡狠狠道:“行了,且信你一回。”

東澤不接話,隻將一股柔和的靈力,通過他的脈門傳遞到他周身的經脈中。

見到屬於東澤的靈力試圖撼動自己身上的血孽,監兵哼了一聲,“沒用的,正如你所言,這玩意若是用靈力消耗,可得耗很久。”

東澤看了他一眼,“我不自己試一番,便不死心。左右我也沒指望靠靈力將這血孽完全消磨。”

說完,監兵身上的血孽忽然躁動起來,緊接著,躁動的血孽如出海蛟龍一般,直直撲向東澤。

監兵愣住了,“你找死?你受得住這血孽麽……”

血孽從監兵身上流轉到東澤身上,卻見東澤仍像個沒事人似的,就連氣息也沒有半分變化。

待到大半血孽都從監兵身上轉移到了東澤身上後,東澤這才舍得給監兵一個眼神,“你可別忘了,我又不是一般人。”

監兵啞然。但是拔除了大半血孽的感受,叫他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鎖一般,渾身輕鬆,他自然是不會裝模作樣地關心東澤,叫那些血孽回來的。

左右都是東澤自找的。他在心中這麽想著。

“當初你分裂人魂與獸魂,為的就是這個罷?”東澤忽然道,“以一個軀體消耗血孽,速度太慢,你竟然是想出了這個法子。”

監兵清楚,他的想法,對於了解他們幾位域主的東澤來說,並不難猜。而東澤多少替他受了大半的血孽,自然也算得上是半個戰友,也再沒什麽好隱瞞的了,因此他應了一聲,“走投無路罷了,死馬當活馬醫。”

監兵頓了頓,想起自己似乎應當道謝,可一句道謝卡在嘴邊,半天也說不出口。他心裏有些別扭,於是幹巴巴開口道:“你為何會幫我?”

“你我多少算同道。”東澤淡淡道,“況且,我師父們也曾叮囑過我,我以後極有可能得與你們五位合作,能幫則幫。”

監兵嘖了一聲,心頭莫名有些失望,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聽到何種答案。

磨蹭半晌,他道:“你便沒點自己的想法麽?什麽都是你的師父說,你這般倒像是他們的提線木偶。”

東澤搖了搖頭,“我既受他們教養,那他們有遺願或是叮囑,自然要謹記。”

“你這般,仿佛是為他們而活。”監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分明覺得你的想法同他們的不太一樣。”

東澤微微愣神,回過神再度開口,卻仍是沒忘記趕人,“有勞牽掛。既然你此次前來的目的已經達成,那麽,請回罷。”

監兵原本不打算將東澤的話當一回事,繼續我行我素、陽奉陰違。可他卻像是鬼迷心竅那般,順著東澤的意離去了。

等到走出這院落了他才察覺到不對,自己何必要聽東澤的話?莫非是那獸魂在無意之間影響到了自己的判斷?

然而,既然已經走出這院落了,再回去似乎又有些丟麵子,監兵站在原地半晌,決定繞回去偷偷看一眼。

我隻是看看他待那獸魂如何。他這麽同自己說著。

以東澤的修為,自然是能夠察覺到去而複返的監兵。他不動聲色,警告地朝監兵藏匿身形之處望了一眼,顯然是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監兵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何種的心態,竟然真的沒有再動彈了。

緊接著,他便見到頂著自己臉的獸魂,絲毫不顧及形象地用腦袋去蹭東澤,原本就鬆鬆垮垮的衣物,登時滑下來了大半,好在東澤反應及時,迅速將那下滑的衣物一把撈住,連忙將衣物歸位,隨後替他理好。

除了衍秋,見到衍秋重新穿好衣衫的兩人都暗自鬆了口氣。

監兵回過神來後,看著那幾乎稱得上是其樂融融的二人,暗自咬了咬牙。

如今他實力大不如從前,自然不能在東澤跟前硬來,唯有使些手段。

隻是……他見著自己的獸魂那副滿心滿眼都是東澤的模樣,隻覺得有些不忍直視。

如此丟人作態,好在未叫另外那幾個域主看去,否則自己臉都要丟盡了。

這都得怪東澤,竟是將自己的獸魂教養成這般。監兵越想越是覺得不爽,幹脆起身離開。

監兵的動向,東澤自然是清楚的。他還以為監兵去而複返,是終於按捺不住要同他硬來,誰知監兵也隻是觀望了一陣子,便再度離去。

這監兵的來去都有些莫名,隻是東澤也不願花費精力與其計較,畢竟,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好了,我就是走開了一下……”他溫聲哄著衍秋,“你看,我不是回來了?”

方才一見到原本應該睡死的衍秋氣勢洶洶地來尋他,他便知道是衍秋睡醒了發現他不在附近,因而才來尋他。估計是發現他走開有段時間了,一見到他便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來,像是生怕他丟下自己一般。

東澤有些拿不準,不知為何原本應當熟睡的衍秋為何會突然醒來,可想了許久也未想出什麽緣由來,隻好猜測應當是同監兵的來訪有關。畢竟,按監兵所言,二者本為一體,若是他二人之間有些什麽感應也未可知。

他輕輕搖了搖頭,將雜亂的想法拋出腦後,見衍秋似乎有些生氣了,又連忙勸道:“好了,方才我見你睡著了,才沒叫你,別生氣了。”

聞言,衍秋又要拿腦袋來拱他,以表達不滿。隻是這動作做到一半,被東澤眼疾手快製止住了。

東澤在心裏歎了口氣。衍秋還小的時候,因著是獸形,其實也未叫他花太多功夫,卻沒想到在十八年後的今天,頭一次體會到了帶孩子的不易之處。

“衍秋,我想我還需要同你說明一下。”東澤努力地組織著語言,“我不是不喜歡你這麽做,隻是你要顧忌到你現在的形象。你用獸形……這麽做沒問題,隻是你現在是人形,人不能做出這般動作。”

衍秋聞言,也沒了第一次聽他這般說時候的委屈,隻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顯然是想要他好好解釋一番,為何人不能做出這般動作。

可東澤哪知道該怎麽解釋,他隻知當年是他師父們這麽教導他的,然而他隻知一味照做,卻忘記追問其後的目的和原因。饒是如今教導衍秋,也不過是照搬當年師父們所教他的認知罷了。

他想起方才同監兵的爭論,目光黯了黯。

監兵說得沒錯,他確實隻是師父們的提線木偶,從來隻會遵守他們所言,卻從未想過為何要這麽做。

他一向都隨心,做事也少有思及原因,隻按照師父們所傳授的那般行事,仿佛是一個精密的儀器,隻會按照既定腳步去行進。

衍秋的到來是第一次打破原本的寧靜,他頭一次做出出格的事,便是將衍秋帶了回北鬥星城。

而後,隨之而來與江極的交集,他仍舊未放下心中對於魔修的敵意,卻還記著師父們離開之前同他說的,二族之間非是你死我活的關係,而是需要尋找共生與平衡。

隨後,他遇到了監兵,驟然醒悟了自己的言行不一。頭一次為了自己,而忤逆了師父們的所思所想。

可他一點也不後悔。渾渾噩噩過了這麽些年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所在。

他或許還欠監兵一聲謝謝。

這麽想著,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方才他對著監兵也不算客氣,即便二人再見麵,這聲謝謝恐怕是再說不出口。

然而,細算起來,自己與監兵屬於同個陣營,二人之間好比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不能輕易拋棄另一邊。他方才與監兵的爭吵,卻是會叫另外幾位域主難做,因此他才會主動選擇承受一部分血孽。

畢竟是他私自帶回衍秋才造就了叫那五位域主難做的局麵,他多少承擔一些,也是應該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今再為此事發愁也無益。既然他當年將衍秋帶了回來,便會一直護著衍秋,若是無法尋到監兵與衍秋之間的製衡之法,那不如就這般維係下去。

左右有他守著北鬥星城,北鬥星城還在一日,道修便一日無虞。

東澤按在衍秋頭頂的手輕輕摩挲了兩下,衍秋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麵上升起些許惶恐。

看著緊盯著自己的衍秋,東澤拋開那些繁雜的思緒,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別怕,該如何做,我都會一一教你。你如今初初化形,不知曉人族的習慣,這不是你的錯。”

衍秋對人族的規矩一無所知,而他也會對衍秋悉心教導,正如百餘年前,他的師父們教導他那般。

衍秋麵上的神色是一派懵懂,還未弄清楚發生何事的他如今尚且理解不了東澤所說的話,隻是他見著東澤麵帶期盼地望他,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左右東澤所說的,他都會無條件遵守,他從來相信東澤不會害他。